95.秀才三十七(1 / 1)

當數萬流民跋涉到京郊, 就看到了長長的粥棚和旁邊筐子裡堆的高高的雜糧窩頭。

喝了粥吃了窩頭,按戶按村分成一撥撥去登記,去聽人講解朝廷會如何安頓他們。

聽到要用乾活換吃喝住, 大多數流民沒覺得有問題, 混在裡麵鬨事的就提出質疑,認為他們遠道而來又累又餓,郭尚書大人應該讓他們好好休息,休養好了身體才能乾活。

講解的小吏看了他一眼,“這一切都是陛下的命令,和尚書大人有何相乾, 尚書大人能拿得出這許多糧來?你這是在煽動鬨事,其心可誅!”,然後就有兵士上前把人拖走了。

審訊結果也向流民公布,這些人有人特意安排的,就為了裹挾民意,但對老百姓不會講的這麼文縐縐,就是直白, 這些人是壞人,故意讓大家跟著他和朝廷對著乾, 然後害死你們。

一邊是熱粥窩頭,一邊是持刀的兵士, 傻了才會用脖子碰刀去。

數萬流民很快就安頓的差不多了,他們首先就是建造自己住的屋子, 磚瓦的彆想, 加了少許木料的茅草屋蓋起來,糊上泥巴,也能遮擋風雨。

流民乾活也有工錢, 有了錢也要消費,經濟都拉了起來,加上報紙一直在宣揚朝廷政策,流民們有活乾,有飯吃,有地方住,還有義診的大夫每天巡視,大家的情緒都很穩定,數萬人居然一點風波都沒引起。

嵐州係的官員押了進京,察校司也在四處抓人,最後一大批人被砍了腦袋,嵐州士紳都倒台了一大半。

不過葉明朗告訴蘇晚楓,“上頭還有人,隻他們乖覺,尾巴斷的乾淨,你還是要小心。”

蘇晚楓冷笑,“一群上不了台麵不敢露頭的鬼祟,我怕他們,笑話!”

她很驕傲,都混的有人暗鯊她了,足以證明她戳痛了好些人的肺管子。

趁這機會,蘇晚楓就開始推動開荒地的政策,開荒,三年內基本無產出,朝廷也不收稅,還給各項優惠政策。

原本農民們是不理會的,但是報紙開始鋪天蓋地的報道,就有人去衙門登記嘗試,也不要多,一兩畝地開著試試看,待自己開了荒,果然享受到了這些優惠政策,報紙又開始用案例說法,引得農民們蠢蠢欲動。

地主們也想享受這些便利,但是朝廷不給土地超過多少的人享受這條政策。

開出來的地,全都登記在冊,這些是明的,產權一半歸朝廷一半歸農民,私下買賣都不行,農民隻能賣給朝廷。

有些地主家的雇農就開始逃離了,他們給地主種地,一年到頭也就混個水飽,基本什麼都落不下,現在看那些給朝廷開荒種地的人,日子居然越過越好。

有良民戶籍,可以買低價鹽,低價米,還有低價布供應,還有珍貴的油,拿著良民戶籍,油也能買到低價的。

這些都有定量,但沒有良民戶籍是買不到這些的。

當老百姓們意識到良民戶籍的作用,就不會在輕易去投靠地主士紳,去當隱戶農奴,甚至賣兒賣女的都少了,因為賣出去的孩子就是奴隸,奴隸不享受任何政策。

以往賣孩子是因為家裡實在養不起,現在一個孩子的名頭可以買到很多低價的物資,那養孩子的負擔就減輕了,除了個各彆好吃懶做的人家外,大多數人家還是希望骨肉團圓的。

蘇晚楓對景盛帝道,“農奴,就不是朝廷的子民,他們隻是地主士紳的人,因為主人給他們吃喝,他們隻認主人,隻有真正的農戶,才是這天下的根本。”

景盛帝深以為然。

時下也有不少溺死女孩的事,當蘇晚楓推出這個政策的時候,溺嬰都少了。

因為家裡添了人就添了一個買低價產品的名額,彆的不說,新生兒不吃鹽不吃飯,但家裡可以多買一份低價鹽低價米。

有戶人家家裡孩子多,買了低價的東西回來,加點價格賣出去也是行的,畢竟這個份額有限,衙門也不會多管。

隻是若孩子夭折了,也得馬上報備,若是故意隱瞞,罰起來可很重。

地主鄉紳這一級彆十分不高興,農奴大量流失,他們手裡有地沒人種怎麼辦?

於是就開始抓捕農奴,囚禁毆打恐嚇。

葉明朗又開始忙了。

不知道多少人都在家裡紮蘇晚楓的小人。

景盛帝給蘇晚楓又配了一隊護衛,聖心體現的明明白白。

郭耀祖也成親了,妻子和他門當戶對,蘇晚楓寫信告訴齊繡兒和嚴大壯。

兒子成了親,後宅就有人管了,蘇晚楓也覺得清淨不少。

伯爵府裡主子少,事情也少,郭少夫人作為新媳婦一開始也是謹慎小心,慢慢發覺公爹溫和,夫君待她也好,又掌了中饋,夫君還沒彆的女人,連通房丫頭都沒有,頓時覺得日子十分順意。

大戶人家裡女人隻是代為管理內饋,其實做不了多大的主,郭家也是如此,蘇晚楓的大管家每月給蘇晚楓提交收入和支出的報表,蘇晚楓身邊有專人處理這些事,把一部分銀子歸入公中,這才是後宅女眷能動用的款項。

不在公中的銀子就全在蘇晚楓名下,連郭耀祖都有自己的產業,這是蘇晚楓給的。

這年中秋,景盛帝給一些重臣賜宮宴,蘇晚楓當然也在內。

眾人紛紛勸酒,蘇晚楓喝得有些多了,爛醉倒不至於,但她需要上廁所。

宮人帶她去上廁所,出來後笑道,“陛下見大人不勝酒力,特意讓奴婢帶大人去休息一下醒醒酒。”

蘇晚楓也覺得喝不下了,於是跟著宮人到了一處宮殿,宮人引她進去,裡麵色色具備,宮人讓蘇晚楓休息,自己退下了。

這裡有床和榻,蘇晚楓沒有上床,就在榻上合衣躺下歪著。

香爐裡幽香嫋嫋,蘇晚楓覺得眼皮開始變沉,她站起來滅掉了香,她一貫不喜熏香,而且在宮裡也不可能真的毫無顧忌睡下。

按理說動了動腦子應該清醒些,蘇晚楓卻覺得,腦子依舊昏沉沉的。

她想洗個冷水臉,但這裡沒水,茶壺裡的是茶,有顏色,也不能洗臉,蘇晚楓推開窗,涼風讓她舒服了一些,但腦子卻依舊有些混沌。

這時候門打開了,蘇晚楓回頭,和一個宮裝美人看了對眼,蘇晚楓瞪大了眼睛,那個美人的眼睛也不比她小。

蘇晚楓道,“你是何人,怎來了這裡?快些離開!”

那美人臉上顯出幾分掙紮,卻沒有說話,也沒有退出,反而上前幾步拉扯住了蘇晚楓。

蘇晚楓腦袋還有些懵,跟著搶奪自己的衣服,“你乾嘛,放開我啊!”

那美人一聲不吭,卻開始流淚,蘇晚楓道,“我都沒哭你哭什麼,不是你自己進來的嗎?”

那美人一隻手拉住蘇晚楓,一隻手顫抖地扯開自己的衣服和頭發,然後大聲尖叫,“救命啊,非禮啊!”

蘇晚楓,“……”我擦,怎麼就遇到了這經典的一幕?

美人繼續揪著蘇晚楓不放,待聽到屋外有人聲接近,她放開蘇晚楓咬牙往一邊的柱子上撞去。

蘇晚楓一看她的架勢就知道了,急忙撲過去,攔在柱子前,那美人一頭撞過來就撞在她胸口上,疼的蘇晚楓直抽氣。

見蘇晚楓救她,美人絲毫不為所動,繼續要撞牆,不得已,蘇晚楓隻能一把抱住她的腰。

待一大群人闖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郭大人和一個美人衣衫不整摟抱在一起,那美人一臉的淚水和決絕。

見到了人,蘇晚楓趕緊道,“快把她按住,她要自殺,不能讓她死!”

眾人都沒動,不知道該怎麼辦。

見沒人幫忙,蘇晚楓也不敢撒手,“陛下呢,讓陛下來這裡!”

有人心想,“郭大人可真厲害,調戲了宮妃還敢讓陛下過來。他還抱著美人不撒手呢!”

吵成這樣,景盛帝自然也趕來了,一看這架勢,他也不由得沉了臉,“郭卿,殷美人,你們在乾什麼?”

蘇晚楓見到了皇帝,終於鬆了口氣,“陛下陛下,這個女人要自殺,要撞牆,你快派人阻止她!”

這時候自然有人過來幫忙了,蘇晚楓也終於鬆開了手,她整了整衣袍,對景盛帝道,“還有那個帶我過來的宮人,陛下請派人去找一下,臣估計她要死了。”

景盛帝皺眉道,“究竟怎麼回事?”

蘇晚楓把前因後果說了一通,又去取了未曾燃完的香,“這香也有問題,陛下可以查一查。”

有人笑道,“這些全是郭大人你一個人說了算,怎麼就不是你酒後亂性侮辱了宮妃呢?我們可都看見了,你抱著人家不撒手呢。”

蘇晚楓輕蔑的瞟了那人一眼,“心裡肮臟的人所見全都肮臟,這件事自有陛下做主,我又沒抱你的夫人,關你何事?”

那人怒了,“你……”

景盛帝沉著臉,“都給朕閉嘴!”

蘇晚楓道,“不管有什麼證人還是證物,臣都無所畏懼,臣也能證明臣的清白,隻是我隻向陛下一個人證明,還請陛下屏退無關之人。”

景盛帝麵無表情,揮手讓眾人都退下。

不等蘇晚楓說什麼,他就道,“愛卿,朕是信你的!”

郭尚書腦子裡包再多,也不可能做下這種事,隻是策劃這件事的人太會惡心人了。

蘇晚楓一愣,臉上露出笑容,“多謝陛下信任,但我總得向陛下證明我並未輕薄宮妃,端看陛下願不願公布。”

景盛帝目露疑惑。

蘇晚楓道,“還請陛下屏退宮人。”

景盛帝揮手,宮人也都出去了,隻留下他的內侍一人。

蘇晚楓理了理衣袍,跪下,“請陛下治臣欺君之罪!”

內侍的眼睛都瞪大了,陛下都說信你了,郭大人鬨哪樣啊?

景盛帝皺眉,“朕都說了信你,你又如何欺君了?”

蘇晚楓歎了口氣,“陛下,臣並未輕薄宮妃,因為臣也是女子。”

景盛帝說信任蘇晚楓,那是因為一個是宮妃,一個是得力心腹大臣,景盛帝用到蘇晚楓的地方多了,哪怕蘇晚楓真的輕薄了宮妃,景盛帝也會保下蘇晚楓。

楚莊王絕纓的故事景盛帝也知道,他自然分得清輕重緩急。

這是帝王的選擇。

但蘇晚楓不能心存僥幸,如果景盛帝因這件事心裡有了芥蒂和疙瘩,她這個尚書也當不長,日後再被小人構陷,景盛帝不一定會繼續信她。

她得罪的人太多了,一但景盛帝不信她,甚至對她產生了猜忌,這才是最糟糕的局麵。

蘇晚楓隻能搏一搏,若是景盛帝無法接受,那她就卸了官職去找嚴大壯和齊繡兒去。

這個炸/彈把景盛帝和他的內侍炸的七葷八素。

景盛帝忍不住站起來,失聲道,“你說什麼?”

蘇晚楓道,“臣說,臣是女子,因此不會也不能輕薄宮妃。”

景盛帝目瞪口呆,“……郭,郭大人,你不用為了向朕證明沒有輕薄宮妃就胡言亂語,我真的信你!”

這種構陷非常低級,主打的就是個信任程度,對方甚至都沒想過用一個妃嬪就扳倒蘇晚楓,但這是鋪墊,給君臣兩人之間紮上一根刺,以後再想辦法慢慢發酵這根刺。

而蘇晚楓要拔掉這根刺,她道,“這種事怎麼能胡言亂語,陛下請個嬤嬤檢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景盛帝,“……”

好半晌他才看向內侍,“找個靠譜的嬤嬤過來!”他在靠譜上加重了語調。

內侍低頭匆匆走了,不一會兒帶了一個嬤嬤進來。

蘇晚楓跟隨嬤嬤去了隔間,不一會兒那個嬤嬤低著頭出來跪下回話,“稟陛下,郭,郭大人,實是,實是,女兒身!”

景盛帝目光都愣了,他眨眨眼,揮手讓嬤嬤下去,“該不該閉嘴,你心裡清楚!下去。”

嬤嬤低頭快步離開。

蘇晚楓整理好衣裳出來,繼續跪在景盛帝麵前。

景盛帝看著蘇晚楓,不知道該說什麼。

內侍自言自語,“不該啊,郭大人您科舉過的,那裡得查驗夾帶,您如何過得關?”

蘇晚楓有種破罐子破摔的鎮定,“童生試和秀才試的時候我還小,也不用脫光,好過。考舉人和進士的時候我去百寶閣買了點東西,把自己裝扮了一下,也就混過來了。”

內侍繼續,“可您,娶妻生子了啊?”

蘇晚楓嘿嘿笑,“我夫人,自然知道我是女兒身,兒子麼,那個,我夫人生的也就是我的。”

反正都說了,蘇晚楓就把當初齊繡兒逼婚,她無奈娶妻,最後兩人湊合就一起過了,再後來齊繡兒借了個種,就有兒子了。

至於齊繡兒假死嫁嚴大壯,那就不用說了,因為於當前的事無關。

待聽完,景盛帝和內侍都木了。

景盛帝道,“你的所作所為,比你寫的話本子都精彩!”

蘇晚楓低頭。

景盛帝深呼吸了幾下,“那現在,你待如何?”

蘇晚楓抬頭,“看陛下啊,陛下如果需要臣繼續替您辦差,那我就繼續乾活,陛下如果覺得無法接受,那臣就辭去尚書之位,離開京城。臣確實欺君了,但臣所做的一切和性彆無關,朝中那麼些人,個個都比臣多那二兩肉,也不見得他們就做的就比我好,否則也不會設下這等不上台麵的計策離間我和陛下了。”

景盛帝,“……”很好,郭大人嘴皮子一向利索。

內侍看向蘇晚楓的目光透著敬佩。

蘇晚楓成了滾刀肉,景盛帝頭疼無比,最後想了想還是把蘇晚楓放了回去,並且讓察校司和慎刑司一起查案。

這已經向人們證明景盛帝信任郭尚書了,兩司聯手,很快就查了出來,殷美人是被脅迫的,察校司把她家人的屍體帶到她麵前,告訴她是從亂葬崗挖出來的,她就不在閉嘴了。

一條線拎出來,京城倒了幾家勳貴。

前麵說過蘇晚楓動了不少人的蛋糕,很多人恨不得他死,這幾家也是如此,因為蘇晚楓,他們的家產縮水了好些,而蘇晚楓的產業他們又插不上手。

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他們自然也想讓蘇晚楓不好過,但蘇晚楓是戶部尚書,內閣大臣,皇帝一向信任他,還給了他這麼多護衛,暗鯊已經被證明是不成功的,郭尚書的義兄葉明朗,察校司的頭頭,這位更是狗一般的人物,被他察覺一點就完了。

暗鯊郭尚書隻會惹怒景盛帝,那就換個法子,把郭尚書慢慢熬死。

隻要郭尚書失了帝心,那一切就都容易了。

所以他們決定扣蘇晚楓一個調戲宮妃的帽子,就不信皇帝心裡沒芥蒂,隻要芥蒂多了,郭大人也就完了,這種事不在乎證據,隻在乎皇帝怎麼想怎麼看。

一個男人,又是皇帝,如何忍得了這種事,就是暫時忍下,以後也會找回來。

沒想到蘇晚楓居然毫發無損,自家卻倒了大黴。

殷美人哪怕是被脅迫的,也被景盛帝賜死了。

那幾家勳貴被景盛帝抄家流放,有葉明朗在,這幾家在流放路上陸陸續續都死了。

恨蘇晚楓的人背地裡叫她郭老賊。

蘇晚楓等來等去沒等到皇帝公布她的真實性彆,於是就大大方方又去上朝了。

景盛帝盯著她,卻發現郭大人一如既往,麵對他的時候也沒半點扭捏,這哪裡像一個女子?

蘇晚楓正在講述自己的政見,發現景盛帝走神了,就道,“陛下陛下!”

景盛帝道,“啊,什麼事?”

蘇晚楓道,“您在不在聽啊?”

景盛帝終於回魂了。

處理完政務,大臣們要離開,景盛帝留下了蘇晚楓,忍不住問她,“你就一點都不擔心,一點都沒覺得不自在?”

蘇晚楓道,“臣為什麼要擔心,要不自在?我所擁有的一切都是我自己爭取來的,又沒偷沒搶,性彆這個事又不是我自己能做主的,它也沒妨礙我讀書科舉,隻是世人多偏見,認為女子蠢鈍愚昧,隻配待在後宅,這是世人的毛病,與我何乾?臣一向覺得若是給天下女子機會,那她們在某些領域會比男子還強。”

景盛帝,“……”

他看著蘇晚楓衣袂飄飄地離開,蘇晚楓走路一向是挺直脊背,昂首闊步,毫無女子的神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