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雁原本還在專注調整拍攝角度,氣氛上來時她聽見身後有人喚著自己,“時攝影師。”
和那夜在酒吧的聲音一樣,看著近在咫尺,可惜又遙遠的不像話,仿佛隔著萬水千山。
她驀然回首,隻看見不遠處的水泥地上,章白舟正站在那裡,手裡提著包黑塑料袋,臉上掛著笑。
時雁喜歡看他笑,因為他一笑鼻子上的那顆痣,尤為清晰。
她也笑著:“我在。”
章白舟聽著這話,整個人明顯震了一瞬,再開口時語調也變了味。
他邁著步子朝時雁走來,軍靴在地上踏出聲響,一步一步,步步踩在她的心尖。
走到她麵前時,章白舟從黑塑料袋裡,摸了一個小圓罐出來,“我今天早上看你腿上都是包,雲南的蚊子毒,你一個女孩子又愛美,彆留疤了。”
時雁把他手中的藥膏接過,藥膏瓶是鐵製,冰涼又沉甸,仿佛壓在她跳動的心上,溫柔無聲。
片刻,她抬起頭盯著章白舟,柔聲問:“章隊長,你怎麼這麼好?”
章白舟和她對視,無比認真地說:“我一直都這麼好。”
像是被他的真摯給逗笑,時雁眉眼一彎,朝章白舟吐了吐舌頭,“我發現你,真是不懂情趣。”
“你懂就行。”他也沒惱,隻是語氣依舊平淡。
時雁自覺無趣,也沒繼續逗他,伸手把藥膏重新丟進袋裡,說:“我沒口袋,晚點再找你拿。”
章白舟看著麵前的女人,一臉狡詐的表情,頓時氣不打一處來,但是這藥膏也是他給買的,憋了半天還是吐出一個字:“行。”
他覺得自己就是作。
時雁也沒管章白舟,扭頭去收相機,又是一陣沉默不語,原本升溫的氣氛變得尷尬起來。
就在這時,一聲緊張的呼喊打破了尷尬:“章隊,出事了。”
原本臉上還掛著絲笑的章白舟,此刻卻一臉嚴肅。他蹙著眉頭,向跑來的年輕士兵詢問情況,“具體什麼情況?”
年輕士兵喘著粗氣,說:“河那邊的防盜網被人剪了。”
他又問:“李壟他們去了嗎?”
“去了。”年輕士兵答。
章白舟讓年輕士兵先去拿工具,抬腳也準備跟著走,忽然他想起來什麼,腳步停住,扭頭說:“我現在有任務,先走了。”
時雁把相機抱進懷裡,問:“我能不能去?”
章白舟麵無表情的看著她:“很危險,你不怕死?”
怕是肯定怕的,但是除了她怕,難道章白舟不怕?保護邊防的武警們不怕?
他們為了保護祖國沒人退縮,所以她也不能退縮,因為還要讓更多的人知道,邊防戰士們也有血有肉。
時雁抿緊嘴唇,眼神堅定的看著遠方的山林:“危險又如何,我不怕死。”
聽到答案的章白舟眸光一怔,忽地笑了,“那你跟緊我。”
-
今天的山路越發難走,和她那晚走的並不是一條。
時雁抱著相機有些吃力地跟在身後。
因為下了場雨的原因,越往深走,泥巴就越稀,她強忍著不適,一步一步踩進泥裡。
等走到時,時雁的鞋子已經臟得不成樣。
章白舟拿著工具和李壟他們商量著怎麼處理,時雁也沒打擾,就靜靜仰望著麵前的鐵網。
那天晚上她沒能看到,而此刻保護邊防的那道鐵網,真真實實地立在她麵前。
章白舟那邊也商量出了結果,他將手上的工具扔給了一個士兵,說:“小李,把鐵網加固牢。”
小李點了點頭,說話語氣裡帶著憤怒:“必須加固緊點,不能給境外非法分子,那幫狗日的一點可乘之機。”
周圍幾個士兵聽了哈哈直笑,其中一個說:“你說的不是廢話,趕緊修你的鐵網。”
小李:“……”
章白舟又和李壟交待了幾句,他們的說話聲被士兵的笑聲給遮蓋,時雁沒聽太清,但是大致是關於巡山。
對話結束,李壟朝章白舟點了點頭,帶著幾個士兵就沿著鐵網走了。
時雁沒再繼續看他們,而是抱著個相機,湊到小李跟前禮貌詢問:“能不能給你拍張照?”
正在修鐵網的小李抬起頭,麵向攝像機咧嘴露牙笑,“小姐姐,記得給我照帥一點。”
她把相機對準他,伸手打開鏡頭蓋,笑著問:“照那麼帥給誰看啊?”
小李眼睛盯著鏡頭,不好意思的摸摸鼻子,“我想讓我爸媽看看,讓他們知道我很好。”
時雁沉默了一瞬,心底有股酸澀湧進嗓眼,她哽了一陣,才緩緩開口:“一定把你拍得帥帥的再給父母看。”
小李點了點頭。
鏡頭裡的小李笑得燦爛,還因害羞而紅了臉,他手裡拿著鐵網,明媚的陽光給他鍍了層金。“哢嚓”一聲,聚焦鏡頭裡畫麵定格在這秒。
照片拍好後,時雁舉著相機給小李看了眼成果,小李笑著道謝,說:“拍的很漂亮。”
時雁也沒謙虛,點了點頭。
不遠處的章白舟剛忙完手頭的工作,隨意用袖口擦拭著額頭上的汗,“時雁,你還想拍點什麼?”
在時雁的印象裡,隨意擦汗的男人都是那種又邋遢,又油膩的人。
可章白舟卻給她一種截然相反的感覺,既不邋遢也不油膩,光是動作隻會讓人覺得性張力拉滿。
時雁往前走了幾步,說:“想拍你。”
她離他站的很近,如果再走一步,兩個人的身體就會貼在一起。
章白舟眉一皺,往後退了一步,聲音有些重:“彆往前湊了。”
緩了半秒,他又說:“那晚你不是拍過我,今天拍點彆的吧。”
時雁“切”了一聲,冷著聲音說:“那你記得,那天晚上還裝不認識我?”
周圍的士兵都像是聽到了什麼驚天大事一般,驚訝地張著嘴,可奈何氣氛不對勁,也沒人敢開口。
等了半天,時雁也沒等來他的回應。她也沒惱,就眯著眼淡淡的瞥他。
就這樣無聲對視了會兒,最終章白舟敗下陣,扯過話題說:“你不是想了解邊防知識嗎?”
“是啊。”
時雁覺得他實在是太會越過話題,每句話都專挑著她感興趣的說。
“你想了解什麼?”章白舟問。
時雁答:“這條邊防線有多長啊?”
她說話時眼睛正看著高不可攀的鐵網,鐵網的一角上掛著木牌,木牌被歲月打磨的老舊,但是依舊能看清上麵寫著“嚴守邊防,似死如歸”。
章白舟的眼神也看著一望無際的邊防線,瞳孔裡流露出堅定、守護。
他說:“它長達4060公裡,沿著這條邊防線,每500米會設一個帳篷,兩個裡有一個卡點,5公裡有一個警務聯合聯防所。”
他的聲音被風吹散,吹在這遙遠的雲之南,吹進每個人的記憶裡。
時雁手指摳著相機帶子,問:“你為什麼會記這麼清楚?”
“我也不知道。”章白舟雙手抱著臂,無聲的笑了,“或許它早已刻在了我記憶深處,畢竟我守護了它六年,見過一年四季都燈火不絕的邊防線,見過手持利刃的毒販,見過倒下去的一個又一個戰友。”
周圍的士兵早已散了,他們都去了山林裡巡邏,鐵網前隻剩他們兩人。
時雁就站在那安靜地聽他說,他的聲音裡沒有絲毫後悔,隻有連風都無法吹散的堅定。
她其實想開口安慰他,話到嘴邊,卻聽見他接下來說:“我生來就是為了守護這片土地,所以也會用這一生的生命來踐行對祖國的承諾。”
章白舟說話時的表情平和安寧,仿佛在介紹著什麼珍寶。
時雁就這麼無聲的看著他,一瞬間好像透過那雙漆黑的瞳孔看到他的內心,堅強又柔軟。她就這樣毫無防備地被某種溫暖堅定的力量擊中。
她輕揪著手指,眼睛望上藍天,問:“章白舟,你有害怕過嗎?”
章白舟抬起胳膊搭在眼睛上,輕聲說:“怕過。但是我一想到那些死去的戰友,他們也曾是彆人的兒子、丈夫、父親,我忽然就不怕了。”
藍天上忽地有一群大雁飛過,她聽見了章白章說的最後一句話,那句話幾乎無聲,但是她聽見了。
——我還怕自己會愛上某個姑娘,然後辜負了人家。
那一刻,時雁的心被蒙上了層酸澀的膜,讓她澀得喘不過氣,但是她還是想告訴章白舟,同他說,彆怕,他值得有愛人的權利。
但她沒有將那句話說出口,而是把它當作一個秘密藏在心底。
就像此時的畫麵、兩個人的對話、藍天上飛過的大雁、雲南的春風,這些都是秘密,隻屬於她和他的秘密。
-
李壟和顧山帶著人巡邏時,無意間發現山溝處有人惡意挖的坑。
坑很大。
寬達三米,能足夠兩個人通過,具體是連接著哪裡,大家心裡麵也都清楚。
“我下去看看。”李壟將懷中的步槍遞給顧山,手撐著泥地跳進了大坑裡。
顧山把腰間的手槍卸下,遞給李壟,“萬事小心。”
旁邊有一個皮膚黝黑的士兵實在不放心,也翻身跳下了大坑。
李壟將手電筒打開,照進深不見底的洞裡,問:“你下來乾什麼?”
黑皮膚士兵說:“兩個人有個照應。”
光亮照到了洞口的一處,上麵有一群雜亂的腳印,李壟伸手捏了戳灰,在指腹間撚了撚。
李壟朝黑皮膚士兵打了個手勢,低聲說:“不止一個,人估計還在洞裡,小心點。”
黑皮膚士兵點頭,握緊了手裡的槍,緊跟在李壟身側。
爬了大概有一會,隱約聽到了男人粗曠的說話聲,李壟迅速將手電筒關閉,朝身側人打了個拔槍的手勢。
洞裡寂靜無聲,連風聲都沒有,兩個人壓低著身姿攀爬。
洞裡的男人像是感應到了,停止了說話聲,忽然“砰”的一聲,不知道是誰開了槍。
李壟起身喊了句:“開槍。”
洞裡又發出了兩聲“砰”,頓時土灰彌漫在眼前,什麼也看不清。
等兩個人從洞裡麵出來時,正壓著一個臉帶黑巾的男人,李壟將男人交給了顧山,他抿了抿毫無血色的唇,說:“帶回隊裡關審訊室。黑子大腿被劃了一刀,你們帶他去處理…..”
話還沒說完,他整個人就暈倒在泥地上,此時眾人才看清,李壟的胳膊上,肩骨處各中了一槍,原本綠色的迷彩服也早已被鮮血染紅。
顧山先一步反應過來,他倒吸了口涼氣,把麵帶黑巾的男人交給隊友押回,背起李壟就往山裡跑。
山上的風很大,土路都變成了稀爛的泥巴,此時他已經顧不上臉上的汗,腳下飛快地跑,一遍又一遍的喚著李壟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