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劉秀慢慢醒來,看到自己躺在地上,頭痛欲裂,脖子上也有勒過劇痛傳來。
劉秀昏昏沉沉想起,方才自己是被同是劉姓宗親的人用繩子勒住自己脖子,要把自己勒死。
自己死了嗎?這是哪裡?
劉秀眼前仍然發黑,但景物漸漸清晰起來,四周……這裡……還是方才那間牢房。自己躺的是牢裡冰涼地麵。旁邊站著的人……
還是那些方才要弄死自己的人?!
他們怎麼……方才繞過自己了?!
“劉兄!”
突然劉秀聽到自己身旁,一人對自己親熱說話。
“劉兄弟……你醒了?”
劉秀勉力抬頭,看到一個人,一身衙役打扮,蹲在自己身旁。
劉秀再看那人臉,視線模糊,費了好大力氣才看清,那人是……那日在城門救過自己的……衙役樊曄……
那樊曄道:”幸虧我聽到你被抓入牢裡,及時來看,否則你這性命,就要喪於你這些劉姓宗親手裡了!”
樊曄一邊說,一邊抬頭,怒目掃視那些人,然後慢慢攙扶劉秀起身,後背靠在牆上。
劉秀擺手說:“也不怪這些人,我大哥牽連他們……隻可惜這天下,本來是我劉家大漢天下,一夜之間,變成新朝,我劉家宗親們,都變成了喪家之犬!”
那些人聽到劉秀說話,都低頭不語。
樊曄說:“我給你帶來些草藥,一會給你傷口塗上。殺威棒打的有講究,隻傷皮肉,不傷筋骨。這也是為了日後有犯人家屬打點牢頭,留個後路。你不需擔心。”
劉秀問道:“我大哥,還有我家人,真的都已經?……”
樊曄道:“你大哥我打聽那日官府突然去鬨市抓人,你叔父劉良被衙役活活打死。你母親在旁勸阻時,突然犯了急症,躺在地上,無人管看,不一刻就暴斃死了!”
劉秀一聽到這裡,一把抓住樊曄道:“那我家其他人呢?”
“你哥哥劉縯有兄弟報信,在鬨市正販私糧,轉身便走,但還是被官兵追到了一處山崖,雙方打鬥時,一個官兵和他抱在一處,你哥他一腳蹬空,和那官兵一起摔了下去,想是死了!”
“那我其他兄弟姐妹呢?”
“其他兄弟姐妹,儘皆被抓入牢裡。在裡麵都被上刑拷打審問謀反情形,折磨的不似人形。但還都活著。”
劉秀聽得五內俱焚,眼淚掉落出來,慢慢顫聲道:“我哥哥哪有什麼謀反之心!這都是官府強加之罪!”
“還有其他劉姓子弟,這附近幾個郡縣都派官兵抓捕劉氏宗親。說是朝廷來了旨意,今年四處蝗災大旱,糧食絕收,好多地方已經出現饑荒,流民四竄,甚至已經有地方千裡絕戶,人吃人也不是罕事。”
樊曄說到這裡,又低聲道:“今上最信命理之說,有傳言說如今天下災荒不斷,是今上強奪江山,逆轉天命所致。朝廷現下就怕百姓起義鬨事,擁立恢複劉家漢室。所以各地都在找儘借口,抓捕屠殺劉姓宗親。說你哥哥造反,隻是個借口而已!”
劉秀一聽到這裡,恨得怒目圓睜,牙關緊鎖,拳頭緊握,道:“難道把天下姓劉的都殺光了!王莽天下,就坐的住嗎?!”
樊曄立即去擋劉秀的嘴,道:“如此大逆不道之言,千萬不可胡說!”
劉秀道:“接下來新野縣令和縣尉要怎麼處置我?”
“你不是這裡的人犯,要先把你送回到濟陽縣去受審。我已和我們大人說好,後日啟程,由我押送,路上也好歹有個照應!”
劉秀抱拳道:“樊大哥,你我這幾日相識前,並無私交,為何你如此維護於我?”
樊曄道:“我是你兄長劉縯和姐夫鄧晨好兄弟,以前我未當這個衙役之前,也在街麵上和他們廝混。”
“我姐夫現下如何?”
“鄧兄隻是犯了販運私糧小罪。現在牢裡都被你們劉姓子弟占滿,鄧兄在大人那使了點銀錢,已經放回家裡養傷去了。你不用掛念。”
“那……那陰家現在情形如何?”
“陰家是無權有財大戶。平日太平年間,日子自然過的舒適逍遙。但現在天下已經露出大亂苗頭,陰家有錢無兵,饑民與官府均看他們是塊肥肉。昨日我家大人抓了陰家老爺後,他家拿了不少銀子才把人贖出來,現在人是回了家。但昨晚他家報官,說有外縣饑民四五十人,半夜翻牆進他家明搶物件。我家大人故意遲遲派人去抓流民,好歹他家家丁是把饑民給擋住了,但也傷了不少人。我家大人看他家人少,銀錢多,糧食也多,正在再想辦法榨取油水。他陰家以後日子,怕不好過了!”
“那陰麗華……”
“陰麗華已經不在他家院子裡。想是怕這裡不太平,美人在亂世,隻要隨便想想,就……陰麗華應是先悄悄逃往外鄉躲避災禍,但如真的天下大亂,天大地大,也再也找不出一個安穩所在……陰麗華是否真能躲得過……”
樊曄說到這裡,忍不住歎氣搖頭,拍了劉秀肩膀兩下,不再多言。
接下來幾日,劉秀在牢中養傷。
樊曄每日送來炊餅藥膏,其他一個牢房內的宗親子弟也不敢再動劉秀。
劉秀躺在角落裡,回想這幾日發生巨變。
每想起自己出生時,自家還勉強算是家境不錯官宦人家。
九歲喪父。
十四歲天下也不在劉家。
自己現在一十九歲,半月前,還在做當大官,娶美人的千秋大夢!
現在卻一夕之間家破人亡,自己也被下獄,還差點被人勒死!
天下大亂!自己會否就此,再無出頭之日!
三日後,樊曄和另一衙役押送劉秀返回戶籍所在濟陽縣。
劉秀手上上了鐐銬,腿上因樊曄的關係,沒有上銬。
剛出衙門口,劉秀就驚訝看到隻幾日光景,新野城內到處都是衣衫破爛的流民乞丐,各個身上瘦到青筋皮肉緊裹著骨頭,每人仿若骷髏一般。
有些尚在繈褓中的嬰孩,因饑餓不住尖聲啼哭。
饑民坐在路旁,或直接躺在街邊地上,雙眼緊閉,是否已經咽氣死掉都不易分辨……
劉秀樊曄三人一路走過,街旁這些饑民一路向三人乞討哀求。還有大膽的饑民或擋或突然伸手拉住三人,死不放手。
樊曄和另外衙役不住驅趕喝罵饑民。
劉秀忍不住問:“我們不還有些乾糧,施舍一些給他們吧。”
樊曄小聲道:“在饑民麵前不要亂說!現下光天白日,他們都敢拉扯不休,他們要知道我們有吃的,找那僻靜所在,就敢對我們下手!”
“他們有這麼大膽子?”
樊曄冷笑一聲說道:“這裡許多人,都是一路吃餓死同鄉的屍體過來了。人肉都吃過,什麼不敢?!”
劉秀聽到這裡,心底發寒。
樊曄道:“他們白日躺在這裡將養,半夜新野城內現在如同鬼城,他們半夜時候,就要到處亂闖,明搶暗偷,人若命都要沒了!什麼事情,也都做的出來!昨夜甚至有饑民往縣衙裡闖!我們快走!休要在這裡糾纏!”
劉秀看著這些饑民,隻覺得背後發寒。
三個人好容易出了新野城,到了郊野,往外急急趕路,隻看到一隊隊衣衫破舊,麵上表情麻木的饑民,仿若骷髏骨架包著層皮肉後,挺立行走起來一般,緩緩互相攙扶著,往新野方向走去。
那些饑民一看到劉秀他們三個長的還算肥壯的樣子,都眼中放出仿若要吃人一般的凶光,直看的三個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三人又往前走了一段,突然驛道上遠處跑來好多流民,尖叫推搡,亂成一團。
劉秀他們三個人正不知出了何事,突然看到遠處煙塵湧起,馬蹄聲響,突然一股隊伍從煙塵中湧出,當先十幾個人有騎著馬的,騎著驢的,還有騎著牛的,手裡都拿著長矛尖刀,身上穿著破爛的衣服。隻有最前麵兩個人身上穿著缺胳膊少腿的盔甲。
後麵還跟著七八十個人,手裡都拿鐵爬犁棍棒砍刀斧子,不一而足,隨著前麵騎著坐騎的十幾個人往前衝殺。
樊曄一看到那些個人大喊一聲:“壞了!這些是反賊!莫不是綠林軍已經殺到新野縣了?!”
“綠林軍?!”三個人都吃了一驚。
劉秀道:“綠林軍不是應該隻攻打官府,不殺百姓嗎?!這附近也沒有官府軍隊,他們喊殺喊衝的做甚?!”
樊曄道:“你真當這些反賊叫了綠林軍,就是綠林好漢?!還不殺百姓?!他們這些人是官府也打,百姓也殺!半賊半盜,所到之處,都如同那蝗蟲過境一樣,都要吃它個寸草不生!”
另一個衙役道:“我們快跑!這些反賊看到你我這一身官服!我們定要遭大難!”
樊曄連忙掏腰間鑰匙,要給劉秀打開鎖鏈。
那衙役道:“各自逃命,你還管這犯人死活!”說完,那衙役當先轉身就往野地裡跑去。
劉秀回頭看那些人已經衝到兩射之地,對樊曄急道:“樊兄趕快逃吧!我帶著這鎖鏈也能跑走!再耽擱時間!你我都要成他們刀下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