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雨。

薑朝朝大學一畢業就搬出來自己一個人住了，公司給安排的房子，離公司近。

主要原因是薑朝朝宅家工作時間居多，她媽易女士實在看不下去薑朝朝房間比狗窩還亂，稿子滿天飛，書本滿地躺，以及薑朝朝動不動淩晨五六點睡，下午兩三點起的陰間作息。

為了避免哪一天被易女士掃地出門，薑朝朝自己先提出要搬出去住。

薑朝朝不知道怎麼想的，一覺睡醒後特彆想吃樓下街道轉角那家24小時便利店裡的關東煮。

雨不是很大，也就十幾分鐘的路。這麼想著，薑朝朝簡單收拾了一下，準備拿把傘出門。

是把折疊傘，和夢裡的七分像。

薑朝朝愣了一下，自嘲地笑笑，感覺自己多半是魔怔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自己居然淪落到睹物思人的地步了。

十幾分鐘後，薑朝朝走進了那家便利店。店裡要比外麵暖和，空氣裡彌漫著關東煮特有的丸子香氣。

進門就是收銀台，收銀台邊正煮著關東煮，冒著陣陣熱氣。白熾燈的燈光在氤氳的熱氣中柔和了幾分。

小肉丸，海帶，蘿卜，裡脊肉，魚籽福袋……

薑朝朝迫不及待動手挑了幾串自己愛吃的，食物帶來的愉悅感瞬間能夠將心裡的空缺短暫填滿。

關東煮裝進了一隻大的紙杯裡，舀了一半湯。薑朝朝一邊拿著吃，一邊在便利店裡逛，想著買幾個飯團帶回去，留著明天當早飯吃。

便利店不大，入口和出口是不同的兩個門。專門用於坐著吃東西的位置在最邊上，已經被人占著吃泡麵了，玻璃窗裡倒映著琳琅滿目的貨架。

薑朝朝的目光落在白色貨架裡擺放著的紅豆奶茶上。

那年秋季體測，不多不少，正好要了薑朝朝半條命。八百米卡著最後一秒跑到了及格線，三分五十秒，對薑朝朝來說，真的是極限了，尤其是還在生理期的薑朝朝。

薑朝朝冒著汗，有點喘不上來氣，嗓子像被刀鋒割過一般難受，口腔裡翻湧著一股惡心的鐵鏽味。

嘴裡蔓延著濃厚的血腥氣讓薑朝朝有點想吐，整張臉臉色煞白，又被呼嘯的冷風刮出幾分不正常的紅，不知道自己是冷是熱。

體測是按班級輪的，薑朝朝是最後一個班級。因為場地有限，項目又比較多，一個班裡又分成不同小組進行測試。

秉持著誰先測完誰先撤的原則，薑朝朝穿回丟一邊的外套，咬牙忍著不適，想先回教學樓的飲水機那灌杯白開水喝。

除了高二一個年段在體測，其他年段還在上課。

而虞源月卻捧著一杯紅豆奶茶在校園裡閒庭信步，正好和此刻走到一半的薑朝朝迎麵碰上。

薑朝朝臉色慘淡得嚇人，感覺自己雙腿發軟，加上做了三十多個仰臥起坐，小腹也在隱隱作痛，感覺眼前開始失焦，越來越模糊……

“朝朝學妹？”

薑朝朝聽見虞源月不確定地開口。

薑朝朝眼前一黑，直直向身前栽下去。

嚇得虞源月一個箭步，一把將薑朝朝摟到了自己懷裡，才沒讓她倒在地上。

“學妹你這是低血糖還是怎麼了？”虞源月扶著薑朝朝背靠花壇坐下。

薑朝朝說不出話，虞源月又把自己的奶茶遞到了她嘴邊，開口：“我奶茶沒加糖，先湊合喝點緩緩，等會兒我送你去醫務室。”

說完，虞源月像是剛想到什麼，又從校服口袋裡摸出來一小包薯片：“聽說高二今天體測，學妹你剛體測完吧，吃點鹹的壓一壓，甜的會膩。”

薑朝朝點了點頭，埋下臉，低頭小口喝著虞源月的奶茶，恰到好處的溫度，微熱，不燙也不涼，紅豆帶著一絲甜的。

虞源月已經拆好了薯片包裝，像喂小孩似的，對薑朝朝輕聲說：“啊，張嘴。”

薑朝朝還沒反應過來，那薯片已經喂進了嘴裡。眼前的虞源月溫柔得不像話，讓薑朝朝有些恍惚。

“謝謝學姐……”

薑朝朝一隻手握成拳，一直捂在小腹的位置，一陣陣絞痛襲來，手指不自覺掐著掌心的肉。

虞源月大抵是意識到了什麼，二話沒說，將拆開了的薯片隨意塞回了口袋，主動上前將薑朝朝打橫抱起。

虞源月一手抄著薑朝朝腿彎，一手摟在她背後，薑朝朝有些驚詫，下意識伸手環住了虞源月的脖頸，整個人被虞源月穩穩抱了起來，一股鋪天蓋地的薰衣草香。

虞源月大步走向醫務室的方向，薑朝朝頭靠在虞源月胸前，蜷縮成一團。

虞源月不停說話，試圖轉移薑朝朝的注意力，用開玩笑的語氣說：“朝朝學妹，我這次返校可就偷藏了這一杯奶茶，學校小賣部都買不到，我自己還沒喝幾口呢，好了以後你可要還我哦。”

薑朝朝聽了，將沒喝完的紅豆奶茶往虞源月麵前一遞。虞源月笑了笑，毫不猶豫低下頭咬著吸管吸了一口：“好啦好啦，學姐逗你玩呢，一杯奶茶而已，哪會真讓你還……”

薑朝朝沒吭聲。

“哎，學妹。聽學姐一句勸，彆太拚了。其實吧，你到了學姐這個年紀你就能知道，有些原本就是為難人的條條框框，不一定非要做到。”虞源月沒停下來，話裡帶著幾分吊兒郎當，又有幾分認真。

“高考隻有一次，生命可以重來。”薑朝朝弱弱反駁。

虞源月嗬了一口氣，大抵是被氣笑了，薑朝朝能明顯感受到虞源月胸腔輕顫了一下：“寶貝兒，友情提醒，咱們高考不算體育分。”

薑朝朝想了想：“咱們期末考試算體育分，體育不及格不給評三好。”

虞源月嗤笑一聲，吐槽：“倔小孩，要分不要命。”

薑朝朝隻是說：“為了達到自己的目標總該付出些什麼努力，才會有收獲的喜悅吧。”

虞源月愣了片刻，嘴角漾起淺淺的弧度：“你開心就好。”

陽光透過層層疊疊的香樟葉，隱約挾裹著草木淡淡的清香，在粗糙的水泥地麵上流動著破碎的光彩。

微風拂麵，樹影婆娑，地上的光暈也跟著搖曳生姿，光怪陸離，宛若躍動的精靈……

薑朝朝感覺自己終於緩過來了，沒有一開始那麼難受了，她看向虞源月，虞源月目視前方，大步向前。

“重嗎？”薑朝朝沒頭沒尾問了一句。

“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再重能重到哪裡去嘛。我媽以前當過健身老師，有事沒事就愛拉我和她一起鍛煉。”虞源月回道，“不過話說回來，學妹你身上真沒幾兩肉，多吃點飯，食堂五號窗口那個阿姨人可好了，每次打菜都打一大盤……”

薑朝朝看了一眼自己一馬平川的身材，確實沒幾兩肉，無奈撇了撇嘴。可是她臉圓啊，看著就肉乎乎的吧。

說話間，兩人到了醫務室門口。

薑朝朝開口：“學姐，放我下來吧，我自己可以走。”

“可以嗎？”虞源月又確定了一次，聽到薑朝朝肯定的回答，才放下她。

醫務室的女醫生給薑朝朝開了幾顆止痛藥，虞源月主動從醫務室拿了隻透明的一次性杯去給薑朝朝接水。

下課鈴一響，醫務室外麵一下子就變得喧鬨了起來。

薑朝朝呆呆地坐著沒有動，隻是眼睛望向在接水的虞源月。

虞源月垂著眼眸，五官線條分明，修長的手指捏在杯子開口兩端，先接了點涼的再接熱水。

薑朝朝握著手中那杯還溫著的紅豆奶茶，魂不守舍地想：“她到底是一個怎樣的人呢……”

薑朝朝發現，虞源月雖然長了張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臉，不笑的時候甚至看上去冷冰冰的，但是其實接觸下來發現，她是一個蠻溫暖細膩的人。

……

兩人下一次見麵又是好幾周以後。

在秋季運動會的前一天。

不知道哪個天殺的給薑朝朝報了跑1500米的項目。

薑朝朝隻聽體育委員那個沒良心的說，女生沒人願意去，湊不到人。於是他就拿電腦上平時課堂抽人回答問題的抽簽軟件抽學號抽出來的，恭喜薑朝朝，她中獎了。

薑朝朝翻了個白眼，表示：“不去，死都不去，誰愛去誰去。”

體育委員：“能加平時分。”

薑朝朝咬牙：“關乎班級榮譽，我死也不是什麼大事，想去，愛去。”

體育委員：“……重在參與嘛，組織以你為驕傲。”

……

薑朝朝毅然決然踏上了這條長跑不歸路，目標等運動會那天不跑最後一個。

薑朝朝在操場慢跑，為明天運動會做準備，準確來說是做好心理準備。

跑了兩圈，虞源月不知道從哪裡躥出來，陪在薑朝朝旁邊跟著她一起跑，向她打招呼：“嗨，學妹，好久不見。”

虞源月陪薑朝朝又跑了一圈，薑朝朝實在跑不動了停下來歇了歇。

“救命……跑不動了，真的跑不快啊。”薑朝朝看著跑不到儘頭的跑道，欲哭無淚。

“學妹，長跑追求的其實不是比誰速度快。”虞源月說，“是靠耐力。”

薑朝朝“嗯”了一聲，視死如歸似的點點頭：“哪怕明天我真的跑不動了，我爬也得爬過終點線……”

虞源月聽了，嘴角情不自禁彎起。

“哦對了，學姐，你報了什麼項目嗎？”薑朝朝問。

“400米，800米，4x100接力賽，實心球，標槍……”虞源月一一列舉。

薑朝朝看向虞源月的目光變得越來越不可思議。

虞源月話鋒一轉，一臉得意洋洋：“以上說的這些，都沒有。”

薑朝朝：“……”那不就是都沒有啊。

虞源月饒有興趣看著薑朝朝變化的表情，慢悠悠解釋：“我明天要出去培訓，不在學校。”

“這樣啊……”薑朝朝心裡莫名感到一絲失落。

“是啊，看不到朝朝學妹明天在跑道上爬行真是太可惜了呢。”虞源月道。

薑朝朝：“……”

“哎！虞姐，你在這啊。老班有事正找你呢。”虞源月班裡的一個留著寸頭的男生突然跑了過來。

“什麼事啊？”虞源月語氣中染上了幾分不耐。

“我不清楚啊，好像是在和你爸打電話呢。”男生撓了撓頭。

“行，我馬上過去。”虞源月神情有些不對勁，眼神冷了下來。

“那……學姐，快晚自習了，我也要走了。”薑朝朝和虞源月道彆。

“嗯，好……學妹明天加油。”不知道為什麼，薑朝朝總感覺虞源月有點心不在焉。

……

運動會如期舉行。

薑朝朝步伐邁得越來越大，雙腿做著重複的機械運動，奔跑到耳邊隻能聽到呼嘯的風聲，眼前場景也越來越模糊，視覺一點點被剝奪……腦海裡，虞源月的樣子卻越來越清晰。薑朝朝閉眼衝刺，跑了倒數第二。

雖然是倒二，但是薑朝朝自己對這個成績已經很滿意了。畢竟她踏上過起跑線，沒有臨陣脫逃。

班裡的同學的喝彩聲比給彆人跑了第一的還要響，薑朝朝被人群簇擁著，有給她遞水的，有專門去扶她的，薑朝朝還怪不好意思的。

薑朝朝四周環視了一圈，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瞎找什麼，或許是抱著點僥幸，想見到某個人的身影。

可惜，真沒有。

也沒有很想你，隻是下意識想把喜悅分享給你，僅此而已。

……

薑朝朝順手把吃完的關東煮丟進角落的垃圾桶，從貨架上拿了幾個飯團和一杯紅豆奶茶。

結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