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因為昨晚沒睡好的原因吧,薑朝朝哈欠連天,有些困乏,躺進沙發想小憩片刻,困意襲來,眼皮越來越沉。
回憶像是搖晃後碳水飲料裡向上翻滾著的氣泡,隻要輕輕一擰,就能噴湧而出。
薑朝朝睡了過去,夢到了自己還在上高二的時候,那時候虞源月還是她高三的學姐。
薑朝朝才進美術班的時候,畫技其實一般般,細節刻畫也沒多深入,隻是薑朝朝想象力豐富,畫麵創新能力很強,各種奇思妙想足以讓人眼前一亮。
可惜,高中的應試美術走得都是模板與套路,它不需要你的創新能力,隻要你刻板的表達,哪些地方卡重點哪些地方必須怎麼畫,千篇一律。
不是說應試美術不好,應試美術確實最大程度上保證了不同水平的美術生能夠一起進步。
可是薑朝朝真的適應不了這種流水線一樣的繪畫方式。
素描課上,造型準確的薑朝朝畫麵卻對比不夠強烈;速寫課上,動態舒適的薑朝朝布料褶皺太平麵;色彩課上,色感挺好的薑朝朝被批顏色和臨本不一樣……
偏偏薑朝朝又是一個不肯認輸的性格,認定了一條路就一定要死磕到底。
中午自修課的時間,薑朝朝提前做完平時作業,從班裡溜到了樓上的美術教室畫畫。
下午還有課,中午美術教室門沒鎖。
薑朝朝拿美工刀從用來參考的臨摹書上割下來一頁,用紙膠帶貼在畫架旁邊。
薑朝朝正眯著眼仔細瞧著畫麵效果,這時美術教室的門卻“吱呀”一聲被人從外麵打開了。
薑朝朝的位置在靠窗的角落,因為有畫架的遮擋,來人並沒有注意到美術教室還有彆人,自顧自走到門正對的窗邊,從兜裡摸出來打火機,點了一支煙。
虞源月站在那,整個人就像一幅清冷的水墨畫般,眺望著窗外,眼神淡漠。
薑朝朝卻從那眼神裡無端感受出幾分憂傷。
“額,同學,這裡不能抽煙……”薑朝朝站起身,出聲提醒。
這是薑朝朝高中以來第一次和虞源月說話。
平時薑朝朝下課除了去辦公室問題目外,大多數時間都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安靜刷題,高一到高二,向來如此。偶爾能從彆人的隻言片語中聽到“虞源月”這個名字。
虞源月也算是學校的“風雲人物”了,薑朝朝高一時經常能從學校公告欄裡張貼的不同公告裡看見虞源月的名字。
如:署名學生會會長虞源月;跑餐被抓次數過多通報批評虞源月;參加市音樂比賽“想唱就唱”一等獎虞源月;自習課帶領班級同學玩教室多媒體電腦虞源月;數學競賽第一名虞源月……
還記得剛開學不久,有次教導主任例行在小操場開全校集會的時候,三個年段的班級按順序整齊站在台下。
教導主任以虞源月帶手機為由給她進行處分通報,可能是想起殺雞儆猴的效果吧,還特地強調,學校是學習的地方,嚴禁帶電子產品進校,對於這種自製力差的同學要嚴厲批評。
結果等幾分鐘後,教導主任又開始聲稱學校賞罰分明,又開始表揚這次數學競賽第一名是我們高二七班的虞源月同學,大家要向她學習……
底下笑聲起伏一片。
離薑朝朝最近的幾個女生在旁邊竊竊私語道:“噗嗤哈哈哈,這是什麼新型的打個巴掌再給顆甜棗啊。”
另一個女生壓低聲音回答:“這個虞源月真是個人才。”
薑朝朝就站在隊伍裡,第一次瞧見虞源月。
女生上台領獎,步調懶散,皮膚很白,雙手接過榮譽證書後,站在比她還矮了半個頭的教導主任身邊,配合其他老師拍照。
底下幾個虞源月班裡的男生起哄:“虞姐牛逼!”
虞源月微微抬了一下頭,偷偷朝他們比了個“OK”的手勢。
說完數學剛好輪到校級的手抄報評獎,薑朝朝走在領獎隊伍最前麵,剛好和要下台的虞源月擦肩而過。
那一秒,薑朝朝還能聞到虞源月身上淡淡的薰衣草香…
而現在,薰衣草的味道被煙草味替代。
虞源月似乎也沒想到這個時間美術教室裡會有人在,將眼底原本的情緒迅速掩了下去,眉毛一挑。
說實話,薑朝朝有點慫,不敢看向虞源月那雙正打量著自己的眼睛,隻好選擇把目光偏向虞源月戴在耳垂的那顆月亮形耳釘上。
見虞源月沒有動,薑朝朝隻好硬著頭皮繼續說:“不好意思,我對煙味過敏……”
薑朝朝低下頭,聲音越來越小。
虞源月聞言,垂下眼眸,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同學,我不知道這有人。”
虞源月默默走到美術教室的垃圾桶旁,把煙掐滅。
薑朝朝見虞源月掐了煙,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其他的,就又重新坐回座位看自己的畫。
感覺虞源月不抽煙是真的有點閒,在薑朝朝背後一會兒翻翻窗邊書架上的美術資料一會兒摸摸黑板前放著的大衛石膏像。
大概是終於發現沒什麼好玩的了,十分自然地走到薑朝朝的身邊坐下,單手托著腮開始看薑朝朝畫畫。
薑朝朝不太習慣彆人一直盯著自己畫畫,心底掙紮了一番,還是扭頭看向了虞源月。
薑朝朝努力讓自己不露怯對上虞源月的眼睛,和虞源月對視了一秒,兩秒,三秒……
最後乾巴巴開口:“嗬嗬,學姐好。”
虞源月怔了一下,隨即眼底浮現起濃厚的笑意,嘴角止不住上揚:“噗嗤,學妹你好啊,你盯著我看那麼久,就是為了和我打個招呼嗎?”
薑朝朝跟著乾笑兩聲,生硬地解釋:“嗯,剛想起來沒打招呼,不太有禮貌,所以……補上?”
虞源月被眼前薑朝朝緊張的可愛樣子逗樂了。
虞源月笑彎了眼,薄唇輕啟,特色的嗓音不經意間帶著些許撩人的意味:“好哦,學妹。”
薑朝朝臉頰泛紅,腦裡沒由地想:“聊齋裡那些狐狸變成的貌美女子要是來了現代,估計就該長成虞源月這個樣子的吧。”
“學妹,你在想什麼?”虞源月察覺到薑朝朝片刻分神,把臉湊了過去。
“啊,狐狸……”薑朝朝被眼前突然放大的臉嚇了一跳,話沒經過大腦,脫口而出,說出來的瞬間就開始後悔了。
“狐狸?”虞源月語氣明顯帶著點故意逗弄,“朝朝學妹你是在說我嘛。”
“不是,我是說‘互利’。今天作文題目是《團結合作,互利共贏》。”薑朝朝一本正經胡謅找補。
“你們美術生思維都像你那麼跳躍嗎?”虞源月問。
薑朝朝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聽虞源月喊自己“朝朝學妹”,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反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名字?”
“哈哈哈哈……”虞源月忍俊不禁,“確實挺跳躍啊……笨蛋,你畫板上寫名字了。”
薑朝朝臉上一片緋紅,卻又故意擺出一副強硬姿態:“有什麼好笑的,不許笑。”
“朝朝學妹你真的很有意思……”虞源月一臉真誠說道。
薑朝朝像炸毛的貓:“謝謝,源月學姐你也很有意思。所以學姐你是在逃課嗎學姐,不會吧學姐,怎麼能逃課呢,逃課是不好的哦學姐。”
虞源月裝模作樣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噓——咳咳,學姐我啊,隻是想感受一下校園不同教室的風采而已,學姐我能有什麼壞心思呢。”
“學校校規是不是嚴令禁止學生抽煙來著……”薑朝朝像是突然才想起來。
“……”虞源月沉默。
“好學妹,學姐錯了行不行。”虞源月目光落在薑朝朝畫板上,硬邦邦岔開話題,“學妹你這畫的雨傘真好看,小裝飾品畫得挺有創意……”
“不是啊,我這雨傘今天評等級隻有‘C’啊。”薑朝朝看向自己畫的那把折疊傘,無奈歎了口氣。
虞源月看薑朝朝從張牙舞爪的小貓變成了焉了的小白菜,於是仔細盯著畫麵看了一會兒,朝薑朝朝開口“學妹,給我支筆和橡皮。”
薑朝朝不知道她要做什麼,但還是乖乖照做,從自己的筆盒裡拿了支削尖的6B鉛筆和切好的櫻花橡皮。
“學妹,介意我幫你改改嗎,我以前學過一段時間素描。”虞源月接過鉛筆橡皮。
薑朝朝答應:“好。”
說完,將自己的椅子挪開了一點,將畫架上的畫板轉到虞源月的方向。
虞源月邊改邊對薑朝朝說:“學妹你這個靜物造型挺好的,其實你隻要把亮部和暗部分清楚。你看,大膽一點,咱們把明暗交界線給它稍微畫黑點,融進暗部,然後這個灰麵銜接的地方再順著結構走一走……”
虞源月看著畫,薑朝朝看著她。
時間一點點流逝,秋日的陽光透過玻璃窗,教室裡格外溫暖,洋溢著溫馨美好。
虞源月邊畫邊輕聲哼歌:“我的手越肮臟,眼神越是發光……”
……
薑朝朝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嘴角居然還掛著笑。一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半了。
忘了設置鬨鐘,一睡就是一下午。薑朝朝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捏了捏自己的後脖頸。長時間的睡眠導致醒來後有些頭暈,腦子發昏。
薑朝朝自暴自棄想:過於美好的夢境總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薑朝朝回想著夢裡的內容,手指下意識摸了摸自己左耳戴著的銀質耳釘,是一隻兩頭尖尖中間胖鼓鼓的月亮形狀。
薑朝朝怕疼,唯一一個耳洞,還是當年讓虞源月親手給她打的。
僅僅隻是,給包藏不住的喜歡找個豁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