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送到這裡吧。”沈思懿抬起頭,對沈確說。
蘇州的聖誕節,很少下雪。今年的雪卻下的出奇的大,蘇式園林的老宅,也因為這場雪,覆上厚厚的白色,步子踩在雪地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曲徑通幽處的小路上留下兩竄長長的腳印。
沈思懿和沈確站在沈家老宅的大門口,天色有些暗,沈確的眼尾多了幾條細紋,他的眼睛依舊明亮。
“這裡總歸是你的家,想回來隨時都可以回來。”
沈確說,嘴裡呼出長長的霧氣,他的聲音不知是不是因為寒冷,有些顫抖。
“沈確,再見。”
這個男人,沈思懿理應喊他一聲父親,可他隻比她大9歲。她從未這這樣喊過他,從認識的第一天,沈思懿就對他直呼其名。對她而言,從未當他是父親,始終將他當成一個男人。不是戀人,可因為他,沈思懿無法投入到任何一段感情,無法全心全意愛上任何人。
這是沈思懿最後第二次見到沈確,至於最後一麵,又是很多年以後的事情了。也隻是打了個照麵,匆匆一句,“好久不見。”
第一次見到沈確,在三亞的一場婚禮上。
穿著白色婚紗的那個女人,是沈思懿的母親。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有些皺紋的臉上堆著滿滿的笑意,褶子裡卡了一些粉底,形成一條條白色的痕跡,可這絲毫不影響她今天的心情,遊刃有餘的與賓客們打招呼。
沙灘上的太陽有些毒辣,帶著蕾絲花邊的小洋裝,穿在身上並不舒服。頭發也因為汗水,潮濕的貼在額頭上。沈思懿拿了杯飲料,找了個陰涼處呆著。
蹲在地上,看著沙子裡的螃蟹吐著泡沫,覺得有趣。從小與母親生活在北方,她沒有見過大海。對父親沒什麼印象,也不記得他的樣子。母親也不管沈思懿,時常換男友,時間都不久,分開的時候,總會將自己灌個爛醉。
“你躲在這裡做什麼?”
沈思懿保持蹲著的姿勢,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他背光站在我麵前,顯得很高大,恰好遮擋住了刺眼的光線。穿著西裝,應該也是今天的賓客。
“你是誰?”她問他,帶著孩童稚嫩的聲音。
他同她一樣,蹲下來,與之麵對麵。這才看清他的五官,寸頭下麵是一張輪廓分明的臉,睫毛很長,眼睛很好看,高挺的鼻梁上有一顆小小的痣,看年紀,應該20來歲。
“我叫沈確,你呢?”
他講話的口氣,倒不像其他人。笑嘻嘻的誇兩句小姑娘真可愛,順帶捏一下臉。沈思懿覺得自己已不是七八歲的小女孩,她並不喜歡被當成小孩對待。
她學著大人的模樣,手伸到鄧放麵前,彬彬有禮,“你好,我叫許思懿。”
是的,彼時她還是姓許的。但這個姓氏並沒有跟隨她一起成長。
沈確也伸出手,作出回應,是對大人講話的語氣,“幸會幸會。你現在可以告訴我,你在這裡做什麼了嗎?”
他還沒有忘記剛剛的問題,沈思懿看了眼人群,眨著眼睛,用極為老成的語氣與他攀談,“挺沒意思的,對吧?”
她指的是婚禮。
“嗯!是挺沒意思的。”
被沈確的話逗的咯咯笑,他也跟著一起笑,笑的極好看。
但沈思懿想著,自己不是小孩了。不可以這樣,得儘量穩重一點,於是又收住了笑臉。
“這位女士,你還想來點飲料嗎?”沈確看了一眼她身旁的空杯子詢問。
她拿起杯子雙手遞給他,裝腔作勢,“麻煩你了,謝謝。”
“喝什麼?可樂嗎?”
“小孩子才喝可樂,我要橙汁。”她學著母親的模樣,抿嘴露出一抹自認為十分淑女的笑容。
很快沈確就端著兩杯飲料過來,還帶了一些糕點。
婚禮結束的時候,兩人已經成了“好朋友”。沈思懿歡與沈確聊天,因為他不會把她當小孩。
許是白天太累,晚上很快就睡著了,睡的很沉。以至於自己的母親什麼時候離開的,沈思懿都不曉得。
第二天睡醒,去找母親才得知,她和繼父趕了最早的班機去馬爾代夫度蜜月了。
年幼的女孩,被一個人留在三亞。
“這位女士,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來302找我。”這是昨天沈確說的話。
敲開302客房的門,裡麵站著沈確,他與昨天的西裝打扮不一樣,隻穿了一件簡單的黑色T恤。
“你來了?”
他將小思懿迎進去,給她倒了杯水。沈思懿捧著杯子“咕咚咕咚”一口喝下。放下杯子,看見收拾好的行李箱。
“你要走了嗎?”
“是的,下午的飛機。”
聽見沈確說要走,她有些著急,在這裡不認識彆人,隻認得他了。跑到他身邊,她緊緊握住他的手掌。沈確的掌心很大,還有老繭,手臂上青筋凸起,他應該有常年保持運動的習慣。粗礪的觸感卻十分有安全感。
“怎麼了?”沈確看著她有些微紅的眼眶,意識到不對勁,“你的母親呢?”
她的母親現在在飛往馬爾代夫的飛機上,高興的忘乎所以,才會把自己的女兒都忘了。
沈確隻好改簽了機票,先帶她去吃了些東西,然後回到房間開始聯絡她的母親。到了晚上,母親的電話終於通了。
“你不可以這樣扔下你的女兒不管,她才十一歲!”
沈確在電話裡與沈思懿的母親爭論,聲音大的嚇人,他將手裡的毛巾用力甩在地板上,來宣泄他的憤怒。
沈思懿抱著膝蓋蜷縮在沙發上,看著他打電話,即使被母親拋棄了,她也沒有哭。又也許是有些話,沈確並不想被小女孩聽見,他拿著手機進了衛生間,關上移門,她仍可以聽見爭吵的聲音,“你讓她怎麼辦?”
“她不是孤兒!”
“你太狠心了!”
過了許久,沈確從衛生間出來,臉上仍有怒氣。
“你還有彆的親人能來接你嗎?”他問她。
彆的親人?在沈思懿記憶裡,祖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和母親斷絕來往了,至於父親,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除了母親,好像真的沒有彆的親人了。
她搖搖頭,看著眼前的男人。
沈確長長的歎了口氣,因為憤怒,顴骨有些發紅,眉頭也緊鎖著。彼此也就見過一麵,他能為她做這些,沈思懿已經覺得感激。她伸出手,細細的手指摁向鄧放的眉心,撫平他緊鎖的眉頭,“彆生氣了。我可以自己去警局,謝謝你,沈確。”
沈確看著那張小小的臉龐,懂事的讓人心疼。
“我帶你回蘇州。”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