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夫人一臉喜氣進了屋子,臉上泛著明光,許是擔心女兒大病初愈,雖是壓低了聲音卻透著興奮,“我的兒,大喜呀大喜!”
丫鬟秋可早已報信,束手挺胸立在床邊與有榮焉。
宋夫人看著女兒平靜的神色以為她還不知,激動的牽起她的手。
宋青鶯戰栗的甩開母親的手,看到母親驚愕的神情,才反應過來那裡沒有捆綁掙紮留下的皮開肉綻,心內猶自驚濤駭浪,仍不知為何前一刻掉落懸崖痛苦而死,後一刻卻回到了閨房之中,出口帶著瀕死前的絕望,“母親,我...”
“我的兒,彆怕,沒人知曉你的身體。”母親帶著破釜沉舟的篤定,想到那孽障的種種惡性,話語中帶著弑殺,“挖地三尺必能找到!”
宋夫人想到那個孽障畢竟也是十月懷胎,自己放在心上的,怔愣片刻,語氣沒有先前的決絕,“再者,等她不那麼混賬了,我再去探看一二,也能探些消息。”
“我...”欲坐起,她一陣頭暈目眩,直接摔回床上無法出聲。
秋可驚嚇的聲調都變了,“小姐,您彆動,想要什麼吩咐奴婢即可。”
母親一疊聲埋怨女兒唐突的舉動。
等黑霧散去,宋青鶯看著側麵銅鏡中映照的瓜子臉,細眉彎彎,嘴唇毫無血色,滾圓的眼睛淒楚惹人憐,手因身體瘦削青筋尤為突出,怔怔望著鏡中的人兒,懷疑如此驚世駭俗之事居然發生。
宋家在這遍地顯貴的京城名頭響當當,多虧於宋家太爺一身傲骨,清廉忠誠,先皇曾引宋家太爺為至交,常常以其為榜樣讚歎為純臣。到了宋老爺這一代,年紀輕輕更是有當年宋家太爺風骨,更甚者有孤臣流言,在宋青鶯看來屬實有些沽名釣譽。
外麵響起喧囂,宋老爺身著緋色雲燕官服大步流星的走進來,身形瘦長,眼神犀利,走到床前才收斂了身上的鋒芒,語出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鬆,“前院遞來消息,送青鶯的馬車在半路遇上滑石,連車帶人全部擊落到懸崖下了。”
“啊...”
宋夫人起先驚恐接著諾諾哭泣了起來,聽著宋青鶯心中泛起心酸,剛欲張口,看著她自然的擦掉眼淚,低頭間嘴角輕微的上揚,抬手已恢複平靜。
宋青鶯把手放入錦被中才顫抖起來,把心中攢起來的千言萬語全部壓到了心底,隨之而來的苦澀讓她不可控製的眉頭緊皺,囈語出聲。
宋老爺看女兒臉色不佳,想到女兒嬌弱的身體,半是無奈半是苦口婆心,“莫傷心,此等人不配做我們家人,眼下你的身體更重要,下響請了禦醫,定能藥到病除。”
宋青鶯最後掙紮中帶著一絲示弱,“還是給妹妹收屍要緊”。
宋老爺收起的鋒芒立馬湧了出來,眼神帶著不滿,看的宋青鶯心驚,“荒郊野外更適合那等惡鬼羅刹,這件事就不要操心了!”
宋夫人看著氣氛不對,摁住女兒,對她搖搖頭,示意她不再多言。
宋青鶯身子本就弱,母親輕微用力便掙脫不得,心想罷了,以後世上再也沒有宋氏次女宋青鶯,墓碑也無,孤魂野鬼罷了,隻有宋氏長女宋青垚。
宋老爺和宋夫人安慰女兒不要多想,便去了前院商量出嫁事宜,畢竟天子賜婚,更要鄭重處之,不可怠慢壞了禮數。
宋青垚躺著看著外麵的桂花樹開的正盛,香氣隨著一陣風吹滿了屋子,想到以前她最喜歡姐姐院中的這棵樹,每每都來摘些做些桂花酒,以前豔羨的一切眼下全成了自己的,反倒心裡虛妄的很,她看著擺在麵前的第三碗藥,無力加上不耐使她狠厲的撫掉了。
溫熱的藥渣灑了秋可一身,秋可依舊溫和,“大小姐,奴婢知曉您畏藥。”
“還不是二小姐惡毒,自小羨慕您得老爺夫人的疼愛,次次針對您。”
“小時候拿蟲子長蛇,大些剪您的衣服,絆您摔到,推您入水。”
“前段時間賜婚消息傳來,居然做下讓人驚天駭俗之事,以奴婢看,族長把二小姐送入庵堂還是太善心,這不老天看不過收了她。”
秋可依舊同仇敵愾,抬頭刹時僵著身子連連拍著胸口,“大小姐,您嚇死奴婢了,拿簪子做什麼,小心傷到自己。”
她從小姐手上接過,嘴裡嘟囔著,“怪嚇人的,奴婢還以為是二小姐呢。”
宋青垚暗恨這個身體無用,連一個丫頭也敢編排是非,可轉眼想到全拜當初自己所賜,丫鬟句句屬實,頓時有些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到了下響,宋青鶯漸漸有了氣力,看著眼前禦醫白發銀須,摸脈時屋內落針可聞,收手後對著宋老爺擺了擺手。
宋老爺見機的把所有仆婦丫鬟趕到院外,拱手行禮,“還望大醫施以援手救小女一命”。
禦醫抬手輕扶起宋老爺,斟酌著言語,“小姐貴體真氣不足,氣血循行緩慢,脈搏虛細沉滯,脈弦而繃緊,時有悶脹感。”
宋夫人呼吸減弱,緊緊攥著帕子打量著宋老爺。
禦醫轉身勸誡,“在下勸小姐,心寬則福至,萬物自有命理,強求不得。”
宋青鶯躺在床上,雖內心不讚同,覺得這個禦醫廢話一籮筐,卻也得體的點點頭,不知向來要風得風的姐姐有何憂愁,想來是故作驕矜而已。
宋老爺抬手請禦醫外間寫藥方,宋青垚和母親相對無言,片刻後宋老爺進的屋內臉色沉重,宋夫人絹帕已濕了半邊,著急的站起來。
宋老爺沒有給宋夫人解惑,直接略過宋夫人,走到床前,眼神複雜的看著她,片刻後試圖柔和生硬的語氣,“這段時日在屋內安心待嫁吧”。
“老爺...”宋夫人看著老爺轉身出門急急追了出去。
宋青垚無奈身子無力眼睜睜看著兩人相繼出去,禦醫的藥果然有了效果,半個月後她已如正常人無異,院子裡越發的熱鬨,嫁妝等一應物品均搬進了院落,連帶著三個各具姿態的丫鬟。
細雨蒙蒙,冷風蕭瑟,宋氏標記在馬車上耀眼厚重,馬不安的踱步,響鼻發出粗喘聲,身披蓑衣的馬夫努力撫慰焦躁的馬匹,秋可掀開車簾,看著站在懸崖邊的小姐,冷風吹得裙擺簌簌作響,看的秋可心中說不出的難過,她試探出聲,“小姐。”
宋青垚撒開手中緊握的傘,禦風落下深不見底的懸崖,暮靄靄的沉悶。
把滿腹心思撒在背後,轉身上車,秋可著急擦著小姐的濕發,顫抖的尾音兒顯露出她的害怕,“明日您大婚了,身體出不得一點差錯。”
宋青垚帶著秋可回的府內,整個府內寂靜無聲,毫無大婚嫁女的喜慶,紅色喜紙被細雨打濕,斑駁落魄。
宋老爺站在廳堂內看著慢步踱來的人大聲怒嗬,“混賬東西!”
宋夫人著急的對她使著眼色,看她不動聲色,出麵打圓場,“她自小疼愛妹妹,情分深厚。”
模棱兩可的話讓宋老爺怒氣更勝,覺得一向安穩的女兒怎變得如此不分輕重,他不理妻子的聒噪,出言譏諷她的可笑善心,“可找到地方?”
宋青垚一身衣服早已沾上了秋雨,兩眼帶著寂寥似要屠戮一切,話語出聲卻慢條斯理,“並未,隻是在那裡站站。”
秋可早已哆哆嗦嗦的打擺出聲,牙齒磕碰的噔噔作響。
宋老爺被她冷清的態度一激,反倒怒火一乾二淨,恢複了往日的清明溫和,“明日起,你是尊貴的郡王妃,合該不讓彆人知曉你有此等妹妹。”
宋青垚抬頭,望著眼前的父親,似乎要看出些答案,“無人供奉,女兒隻是擔心罷了。”
“你隻想如何做好你的郡王妃即可。”宋老爺在她圓眸中失神了片刻,反應過來後極力維係著身形,最後隻甩了袖子,不欲多言,內心卻暗歎剛才迸射出的眼神似乎看透一切,要把他的魂魄吸進去。
三個丫鬟晚間過來服侍,一個眸含秋水,一個暗香襲人,一個腰若約素,宋青垚看著趴在榻上的秋可,嘶哈著指揮她們,她看著她們步距行走間,各有風味。
“小姐,她們三人暗含禍心,我們不得不防”。
宋青垚看著秋可努力強撐著身子,緊皺著眉頭,一派正經的樣子笑出了聲。
“小姐,您笑什麼?”
“我笑你挨板子太輕了,還有這閒心。”
“小姐,這怎麼是閒心,這事關您終身幸福,奴婢就得替您想著防著,要不您要奴婢做什麼?”
秋可剖心的話反而讓宋青垚怔愣了片刻,看著她又嘶哈著趴下,內心哂笑了下,看著外麵如霜的月光,似澄江如練,寒意撲麵而來。
“小姐,奴婢還是去下人房...”秋可剛欲起身被小姐冷厲的眼神釘在榻上,仔細看去小姐又轉回了身子,雖什麼也沒說卻讓她驚懼不已,趴在榻上昏昏欲睡,朦朧間感覺身上又敷了一層藥,清涼涼的少了一些灼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