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爾辛基宣言》*第十九條:
一些群體和個人特彆脆弱,更有可能被虐待或遭受更多的傷害。
所有的弱勢群體都應得到特殊的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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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叢是基因編輯實驗失敗品,作為弱勢群體,確實得到倫理委員會的特殊的對待,但他認為自己並沒有得到應有的特殊保護。
比如現在,陸淵為尋找沈江蘺,逼著自己在某款重氪重肝的卡牌遊戲中短時間肝出新大佬號;他還不能拒絕,因為陸淵擁有一言不合就把自己擊斃的權利。
還是現在,有個胖子滿頭大汗地從人行道向轎車前擋風玻璃跑來,衝著自己大喊沈江蘺妹妹你回來啦。
張昭華竟然透過轎車後視鏡與沈叢對視,滿臉期待:“小叢,要不你穿條裙子假扮你姐,去和胖子套套話?他怎麼會認識江蘺?”
沈叢和沈江蘺長著九分相似的臉,化個妝穿條裙子確實可以以假亂真,但這並不代表自己可以接受女扮男裝,況且還是和男生約會。
“不要。”沈叢拒絕得乾脆,抬手伸向車門,準備下車拉開胖子,他正拍打著車窗,不停地喊江蘺妹妹。
“男女不分的人沒必要浪費精力。”陸淵在後座淡淡地下指令:“張老,麻煩你下車把人帶走,沈叢回去換條長褲再出來見人。”
“哦。”沈叢收回開門的手,他終於感受到點特殊保護,不過被保護的應該是臉貼在車窗玻璃上的胖子,畢竟不是人人都能接受自己五光十色的機械骨骼。
再熱的天氣,也總是有打工人在路上奔命,胖子橫在車頭的舉動,引得路人好奇,甚至有人拿出手機拍了起來。
張昭華穿著襯衫下車,他挽起袖子,提起胖子的後衣領,把他從擋風玻璃上拎了下來;
“你不燙嗎?就這樣趴車上。”張昭華才伸手靠近車頭,就覺得手臂上的汗毛要焦了。
“有點。”胖子滿頭大汗,摸摸自己的內肘,燙得通紅:“但江蘺妹妹不理我。”
“那是個男生,他弟弟。”張昭華耐心解釋道。
沈叢降下車窗,臉朝向胖子,眼角彎彎;他的麵部線條不似沈江蘺柔和,甚至帶著點淩厲;淺棕的瞳色亮得好似盛滿水,恰到好處地化去骨相的硬氣,整個人呈現柔和的姿態。
“沈叢弟弟啊,我是幫你登尋人啟事的李胖子。”胖子一臉恍然大悟,自報家門:“我說呢,怎麼才把屏幕都換上尋人啟事,江蘺妹妹就馬上出現了,你們還真像。”
張昭華看著這個不打自招的廣告發布者,哭笑不得,他重新抬手拎住李胖子的後衣領,摁著脖子拖進便利店。
便利店的卷閘門被拉下的同時,張昭華冷臉對李胖子說:“麻煩配合下工作。”
張昭華是退伍軍人兼心理學博士,如何讓人配合工作他拿手。
工作是配合的,結果是沒有的。
李胖子不過是個江湖義氣腦,他甚至沈江蘺本人都沒見過,隻是偶爾視頻聊天;因為遊戲裡和沈江蘺組隊默契,便花錢找人篡改的全城廣告屏,說江蘺妹妹是他真兄弟,兩肋插刀都要幫找回來。
張昭華要求他立刻撤下尋人啟事時,李胖子竟哭喪著臉回答,沒法馬上,都是在遊戲裡找一名叫沈靈均的玩家違規串頻修改,得等下次在遊戲裡遇到才行。
張昭華無奈,他把胖子銬在便利店的貨架旁,電話通知有關部門讓大屏商家自查整改,這隻能處理到有備案的;便利店門頭的中型屏幕,隻能采用最原始的辦法,拔掉電源線。
扯斷便利店廣告屏的電源線後,張昭華穿過馬路,走回白樓。
委員會白樓是一棟戰時留下的三層小洋樓,帶著個麵積不小的院子;大門沒有單位牌匾,隻掛個銅牌“軍事管製區”。
橘色亮瓦坡頂,牆麵粗砂水泥刷得灰白,拱形的歐式柱廊,赭木框彩色玻璃窗與外廊上琉璃綠的花瓶欄杆相映成趣。
院子圍種一圈鳳凰木,能停下十來台車;一樓是普通辦公室,二樓是會客、餐廳與領導辦公室,三樓有三間套房作為員工住宿,坡屋頂下還有個帶天窗的閣樓,沈叢就住在這裡。其餘的保密房間均設置在地下室,這裡原是當年戰時指揮部掩蔽所,整整挖到地下四層。
臨近傍晚,張昭華橫臥在二層辦公室沙發上吞雲吐霧;陸淵站在敞開的窗旁,修長的手指夾著煙;沈叢嫌棄室內煙味臭,站在外廊透氣,不肯進辦公室。
胖子說有個將功贖罪的辦法,晚上遊戲工會線下聚會,要一起研究即將新開放的角色和地圖;他可以介紹沈叢和那群人認識,也許還能遇到篡改廣告牌的大佬。
沈叢探頭進辦公室,蠢蠢欲動:“行啊,隻要不穿裙子什麼都好說。”
他玩心重,能有出門的機會,不論目的是什麼,總是很開心。
張昭華提醒:“你自己出門小心,長褲穿好,腰帶紮緊,左邊鞋子彆走掉,手背上定位器貼好創可貼,彆漏光嚇到老百姓。”
陸淵把手上的煙在煙灰缸裡一滅,雙眸晦暗:“不行。”
“咳,陸淵,我和你說,小叢他真不會跑,離開機械腿,他活不了多久;不然我也不會放他在便利店,而不是跟沈江蘺似的天天帶在身邊做事。”張昭華從沙發爬起來,拍拍陸淵的肩,又給點上一支煙,讓他放輕鬆點。
“帶姐姐在身邊難道不是因為她聰明能乾,把你的工作基本完成了?”沈叢插嘴道。
張昭華立馬圓臉變長臉:“沈叢,還想不想出門?是打算一輩子被陸淵當特殊群體盯著嗎?”
“陸上校,你要是不放心,就跟著去,我再派一群警衛員把聚會地方圍個圈,雙重保險,總可以了吧?”張昭華退一步建議,心理學博士說服人時總是一套套的。
陸淵決定放人,他在沈叢的領口安裝好針孔探頭,和手背的定位芯片配合,監控住他的一舉一動。
監控中心在地下一層,監控屏幕布滿房間的三麵牆體,左側是白樓的警衛監控,二十四小時無死角地記錄白樓和便利店所有區域的影像;右側是白樓周邊道路即時監測,一公裡半徑範圍,所有道路與建築出入口即時動態輪流顯示。正中主屏鏈接衛星,必要時鳥瞰整座A城動態,影像精度可以看清兩隻貓在打架。
這全都是為沈叢設置的。
看似放鬆的管理,完全是建立在滴水不漏的監控下。
張昭華和陸淵坐在主屏前,看著監控屏中沈叢在包廂裡和遊戲工會的人嬉鬨。
聚會地點在城東海邊的燒烤大排檔,篝火迷幻,漁火如星。
監控屏中,一群人喝酒吃肉,滿嘴跑火車,沒一句有用信息,篡改廣告屏的大佬也沒有出現,倒是胖子喝得通紅的臉,時常出現在鏡頭前,他和沈叢挺熟,兩人聊得熱絡,全是遊戲鬥技的陣容選配。
散場時,遊戲的工會會長,一名大學生模樣的卷毛青年掏出手機湊到沈叢身邊,說道:“偷偷給你看點好東西,新角色CG建模,不過隻有背影和側麵輪廓,還有你有點像,哈哈哈。”
監控屏看不到手機屏幕,不過沈叢本來就好看,和CG建模神似也沒什麼奇怪的。
接著監控屏一暗,沈叢前方的實時監控被切斷,監控地圖上代表沈叢的綠點標記,離開聚會的大排檔,緩緩地沙灘儘頭的山脊處移動。
“我去海邊走走。”沈叢給張昭華發了條信息。
沈叢已經很長時間沒有到海邊,海風潮濕帶腐蝕對金屬骨骼不好,而且沙子跑進金屬骨骼裡難清理,所以為了省事,他基本不靠近沙灘。
夏天的海岸線,月色宜人,浪聲輕柔,海風溫熱,撩得沈叢玩心大發。
他趁著夜黑尋了處無人的海岸,脫下鞋,挽高褲腿,準備下海泡泡腳,至於後續清理沙子的問題,小心點的話,隻是腳掌部分進沙,問題不大。
才走兩步,沈叢就察覺身後有人靠近,悄無聲息,一定是特殊訓練過的。
沈叢迅速轉身,重心調整至右腳,左腿一抬,機械骨骼發力往身後的人的腹部狠狠踹去。
機械骨骼帶有電磁助力,被踹的來人馬上飛出倒下,沈叢趁機衝向前,跨坐他身上,俯下身,一手抓住對方衣領,另一手小臂橫壓在對方喉部,上身前傾,全身重量都壓在對方身上,齜牙問道:“做什……”
被自己壓在身下的人是陸淵。
沈叢趕緊鬆開手,直起身,他想站起來,卻發現金屬膝蓋完全沒入沙中,大量的砂粒湧入關節細縫,機械骨骼瞬間不得動彈。
“陸上校好。”沈叢保持著跨坐的姿態,笑眯眯與陸淵打招呼。
“你出手很快。”陸淵躺在自己身下開口。
沙灘偏僻無燈,沈叢看不清陸淵表情,但隱隱見他眉頭緊皺,不太高興的樣子。
“是出腳,先發製人,張叔教的,不然我跑不遠。”沈叢老老實實回答,他現在確實是跑不動,正想著怎麼表達,好讓陸淵把自己背回白樓。陸淵緊皺的眉頭讓沈叢打起退堂鼓,不知如何開口。
沈叢記起陸淵可能是隻會讀心術的怪物,要不再試試?
於是他開始在心裡循環默念:
〖我的義肢進沙子,領導背我回去。〗
才開始默念,沈叢就被陸淵一個翻身,反壓在身下,互換位置,現在金屬骨骼完全被埋進沙子裡了。
兩人靠得極近,沈叢聽著陸淵急促的呼吸聲,溫熱拂過自己的麵頰,似乎真是在生氣,耳郭上有東西正閃著幽暗的紅光,是個精致的金屬耳夾。
沈叢試著輕推下陸淵,他竟立即站起身,低頭俯視著自己,警告道:“知道跑不遠,就應該老實待著。”
然後拍拍軍裝上的沙子,手撫著左耳,轉身離開。
“哎,陸上校,扶我下。”沈叢試著喊陸淵,聲音不大,交疊在連綿的海浪聲中,模糊不清;讀心術失靈啊,領導扶我一把。
陸淵仿佛沒聽見,頭也不回走了。
沈叢隻能試圖自己起身,大腿處卻鑽心疼,無法發力;他又嘗側身,依舊疼的額頭冷汗直流。
最後,沈叢索性放鬆平躺,借著晦暗的月色,觀察起沙灘上的螃蟹洞,偶爾還能看到小螃蟹出洞,不到指甲蓋大,橫著在沙灘上飛奔,煞是可愛。
沈叢想看會兒螃蟹也挺好,反正陸淵總是會回來,因為他是隻會讀心術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