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幺之芝在學校最好的班,陳逸之沒能和幺之芝一個班。
不在一個小區,不在一個班,又是青春期的男女,話竟然少了,關係也疏遠起來。
幺之芝每天兩點一線,大多時候爸媽都不在家,她自己在外麵解決或者回家煮麵吃。反倒是周六周天她可以回爺爺奶奶家好好吃兩頓,也是隻有這時候,她才和陳逸之能站在院子裡多說兩句。
臘八一過,期末考試結束,幺之芝搬回了奶奶家住。
陳逸之和幺之芝又熟絡起來,兩個人一起寫作業,一起在陳逸之家吃糖醋排骨。
小年這天,陳冰清打來電話的時候,陳逸之正在廁所。
幺之芝看到他電話顯示的“小叔”兩個字,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手心裡都是汗。
“陳逸之,小叔叔打電話來了。”
幺之芝對著廁所喊。
“你接,你接。”
幺之芝在褲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汗,才接起電話。
“陳逸之,最近學習怎麼樣?”
“小,小,叔叔。”
“芝芝?”
“嗯……”
“我們芝芝公主最近還好嗎?不給小叔叔發消息,是學習太忙了嗎?”
“嗯……不是,是我,是我,是我……”
“怎麼了?芝芝,陳逸之欺負你了?”
“沒有,沒有,小叔叔,你在那邊還好嗎?好好吃飯了嗎,跳舞累嗎?”
陳冰清在電話那頭低低的笑起來,幺之芝緊緊攥著陳逸之的手機,想起他帶著笑意的眼睛,溫柔到要把人融化的微微上翹的嘴角。思念就像是陽光下細碎的沙塵,看得到,伸出手卻無影無蹤。
“我很好,芝芝好,小叔叔就放心了。”
幺之芝聽了,攥著電話低下頭,臉爬上兩朵薔薇。
一隻手伸過來,拿走電話,手還帶著水汽。
“小叔,咋了,啥事兒?”
電話那頭不知道說了什麼,幺之芝沒聽,也沒回頭,走到陽台推拉門那裡,有絲絲的冷風從縫隙吹進來,帶走了臉上的燥熱。
她好想,好想小叔叔。
小年一過就是除夕,前幾天還不錯的天氣,到了除夕突然陰下來。
奶奶和著餃子餡往樓下張望。
“恐怕一會兒要下雪了,芝芝給你爸爸打個電話,看看他們到哪兒了。”
幺之芝應了一聲,拿出手機給爸爸打了個電話,響了許久沒有人接,直到機械的女生從電話裡傳來。忍不住打了個冷戰,幺之芝心莫名的突突跳起來。
七點半,雪片如鵝毛般落了下來,電視裡的春晚預熱節目正敲鑼打鼓的傳出來,奶奶包好的餃子已經放了兩個竹籮,電話打了三四個,都是沒人接,爸爸媽媽還沒有回來。
“老幺,你再打打電話,怎麼還沒回來。”
奶奶在陽台張望了幾次,又讓爺爺打電話,爺爺拿起電話又放下。
“算了吧,下雪路滑,再等等看。”
十點,春晚過半,兩個老人和幺之芝坐在沙發上,餃子在桌子上已經不冒熱氣,三個人都沒說話,也沒吃餃子。
電話的鈴聲突然響起來,在安靜的環境裡格外刺耳。
幺教授接起電話,隻一瞬間,臉色蒼白如紙。
一輩子都溫文爾雅的幺教授,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脊骨般癱軟在地上。
幺之芝眼淚不受控製的掉了下來,她跑過去拽爺爺,想把他從地上抱起來。
“爺爺,你起來。”
奶奶坐在桌邊,一動不動的盯著幺教授和幺之芝。半晌,她哆哆嗦嗦站起身,又跌回椅子。
“芝芝……爸爸,媽媽,快……人民醫院……”
爺爺坐在地上,半天才斷斷續續說道。
幺之芝往後退了一步,一時間不知道該先扶爺爺起來,還是去醫院。
奶奶站起來拉住幺之芝就往外跑,顧不得連外套也沒穿。
大雪簌簌的落,路燈下,幺之芝的粉紅色拖鞋被雪一層層塗上雪白。
半小時的路程,幺之芝每每回想起來,都覺得那天的路仿佛比她整個成長的路還長。
到醫院,媽媽早已沒了氣息,爸爸應該是強撐著一口氣在等。
醫生說,是自殺,高空墜樓。
見到爸爸的時候,他的腿反方向垂在手術台下,脛骨戳出一截在外麵。幺之芝站在 ICU 的門口,遲遲不敢進去,好像不進去這就是一場噩夢一般。
奶奶顫顫巍巍的走到自己兒子麵前,低頭喃喃,
“我的兒啊,我的兒,媽媽來了,媽在這呢……”
幺之芝終於走了過去,她木訥的站在爸爸麵前,眼神空洞。
回光返照般的,幺爸爸睜開眼睛看著幺之芝,斷斷續續說了三個字。
“回……家,走。”
一切都被海水淹沒,四周的聲音褪去,一片漆黑,幺之芝想掙紮卻一動也不能動,隻能睜著眼看著周圍的漆黑,帶著她一點一點往下沉。
怎麼會在海裡呢?剛才是做夢了嗎?還是現在是做夢?
“芝芝,芝芝呀……”
有聲音在喊她,她不知道自己還在不在醫院,自己在哪,她隻知道那個蒼老又哀傷之極的聲音,是奶奶。
等她恢複意識,自己還是站在 ICU 裡,站在已經沒有呼吸的爸爸身邊,旁邊是已經被血水浸濕的白布蓋著的屍體,醫生說,那是她媽媽。
“奶奶,我是不是做夢了?”
奶奶抱住自己的孫女哭的泣不成聲。
她唯一的孩子,那個曾經圍著她叫她媽媽的孩子,她曾經背著走過大街小巷的孩子,支離破碎的死在自己麵前,留下他的孩子一個人在這孤獨的世界。
幺之芝回頭想掀開白布看看自己的媽媽,她不能相信,怎麼他們會跳樓,會舍得不要自己。
對,他們舍得,他們經常把她留在爺爺奶奶家,這次是真的不要她了。
“奶奶,他們不要我了……為什麼!那不是我媽媽,我要看看,那個人不是我媽媽!”
幺之芝終於喊了出來,聲音淒厲尖銳,一邊喊著一邊就要掀開白布。
醫生過來拉幺之芝,衝著奶奶說,
“勸孩子,她媽媽墜樓頭先著地……”
終究是慢了一步,幺之芝已經扯著單子一角拉了下來。
“啊……啊……”
幺之芝愣愣的看著勉強還能看出輪廓的媽媽,破碎的不成調的聲音從她嗓子裡擠出來。
奶奶攤在地上,張張嘴,昏了過去。
芝芝前十幾年的無憂無慮,在父母墜樓雙亡這一刻戛然而止。
有派出所的來做筆錄,看著小姑娘和老人,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等奶奶醒來,已是深夜,老太太看到病房裡隻有幺之芝和民警,心裡咯噔一下。
“芝芝,快,回家看看爺爺,快!”
幺之芝眼神空洞,看著奶奶幾秒鐘。
“爺爺?”
護士給幺之芝找了雙鞋,民警把幺之芝送回家。
進戶門虛掩著,爺爺躺在地板上,臉色青紫,身子已經僵硬了,沒有氣息。
幺之芝蹲下,輕輕摸上爺爺的臉,拉住爺爺的手,既沒有眼淚,也沒有焦急,仿佛已經知道是這樣的結果,隻是嘴裡輕輕的呢喃。
“爺爺,你躺在地上冷不冷……我們去床上睡吧,你在床上好好睡……等奶奶回來,沒事的,你彆怕,在家裡等芝芝……”
站在旁邊的老民警,被這幾句話說的眼淚直流。
“叔叔……你幫我,把我爺爺放在床上,他怕冷……”
12 點的鐘聲從一直開著的電視機裡傳來,《難忘今宵》的歌聲和窗外的鞭炮聲混合著響起。
新的一年,還是不可抗拒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