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還沒到列濁live house開門的時候。
列濁的選址是半地下室,日光從頭頂的窗戶打進來把空氣裡的飛塵照出金光。
陳見西抱著貝斯蜷在沙發上,隨便撥弄聽個響兒。
唐敬推門進來,一屁股坐在她旁邊,直接伸來一個二維碼。
陳見西見怪不怪,掏出手機掃碼下載小遊戲,“你這三天一個無用小遊戲,就沒有一個活下來的?”
唐敬慘笑,“日流量比咱樂隊的樂迷都少。”
列濁的樂迷掰掰手指頭就能算明白了,哪天過了兩位數都得開瓶香檳慶祝樂隊有了質的飛躍。
陳見西咋舌,“那是挺完蛋,你去找馬夢澤試試?他微博上不是有二十多萬粉絲嗎?隨便一宣傳你這一天三十下載量的KPI不就結束了。”
“我沒有找人妖號宣傳的愛好。”
一爪甜貓,馬夢澤的惡趣味網名。
陳見西再投三次胎也想不明白怎麼能有男的寫完女頻戀愛小說,還cosplay了一整套甜妹高中生的人設。
一爪甜貓靠近陳見西,“寶寶,你在學校就沒遇見意願投身的果兒?”
唐敬冷哼了一聲。因為果兒不是什麼好詞兒。
九零年代搖滾樂在北京勃發的時候,開始有人用江湖黑話裡專指姑娘的“果兒”用來替換舶來詞骨肉皮的存在。
這幾年樂隊主流化之後“果兒”指代含義比以前的溫和一些,從願意與樂手發生性\關\係的女孩逐漸轉換為迷戀搖滾樂手的女性。
在男性為主導的邊緣化樂隊時期,果兒的存在達成了某種意味的雙向消費。
陳見西雖然素質不高但這在她心裡也不是什麼好話。但在馬夢澤嘴裡就跟彆人兩模兩樣了,他性取向跟陳見西一樣,果兒在他嘴裡就跟女的不沾邊。
陳見西配合地把學校一群參差不齊的窩瓜過了一遍:“我們學校就沒有長得帶勁的。而且沒幾個人聽搖滾。”
唐敬眼鏡兒一摘,捏著眉心,拆了她的台:“天天睡覺能認識幾個同學。”
這回換陳見西沉默。
陳見西在學校仗著成績好,晚自習請假,白天精神萎靡不是睡覺就是吃飯。
高二期末位置被徐老頭兒放在了最後一排,成功打入體育生內部。南州二高有作業積分製,從陳見西進入最後一排開始,後三排體育生的作業交的個頂個齊整。
喜提封號,“這個夏天心軟的神”。
心軟的神明天就要開始上課。
南州二高雖然分數很低,但作息很嚴,一代衡水體製踐行者。哪次假期都要做賊一樣偷摸先開幾天學,但成績還是不給麵子,年年省內高中墊底。
年年墊底年年更嚴,估計減負東風沒能吹到恭遼,陳見西就早已畢業。
這會兒是夏收夏種的尾巴,她原地求暴雨台風實在不道德,隻能求助另一個門類的玄學。
陳見西從兜裡摸出個今早去超市買日用的時候找來的一毛錢的鋼鏰,攥在手裡雙眼緊閉做祈禱狀。
馬夢澤問她,“你乾嘛呢?”
陳見西:“信女願一生葷素搭配許願南州二高今天爆炸。”
往前一拋,想要把鋼鏰兒甩進沒有魚但放了一溜金蟾蜍的魚缸裡。
心中有願,哪裡都是羅馬噴泉。
但可能是陳見西許願孽力太重,鋼鏰毫無征兆地越過魚缸,正中在魚缸前處理工作的鄭敏的禿瓢腦袋。
這下完蛋。
列濁口口相傳的三大禁,前兩個不重要,最後一個是不要惹工作中的鄭敏。
馬夢澤和唐敬轉頭裝死,隻剩陳見西一個人充當沉默羔羊。
陳見西也沒什麼怕的,她小時候參加比賽跟鄭敏認識,往後基本都是被當女兒養的。
她剛認識鄭敏的時候沒覺得他跟搖滾有什麼關係。他跟刻板印象裡的樂手有大差距,他老是一身polo衫,腰帶一紮肚子就成個葫蘆。
看著好說話,實際上脾氣不太好。
鄭敏把鋼鏰甩了回來,嘣的一聲不偏不倚正中陳見西身後的鏢盤。
他怒火中燒,“哪個王八蛋?”
陳見西:“叔,你剛才鏢中紅心,五十分。這下你以四分微弱差距暫時領跑咱樂隊。”
列濁平常是真的沒什麼工作。
幾個人玩劣質桌遊、回合製飛鏢局都能刷到上萬的積累分數。陳見西腦子夠用,誰的分數她都記得。
鄭敏不接她的下茬,問她:“你扔這個乾什麼?”
陳見西雙手合十,做虔誠狀:“向魚缸裡的八個金蟾許願。”
鄭敏問她,“許的什麼?”
陳見西:“希望南州二高馬上爆炸。”
鄭敏眼下一跳,“許點能完成的。”
陳見西“哦”了一聲,仰頭看著天花板,說,“那我想要個鼓手。”
前幾天列濁樂隊的鼓手出去務工了,樂隊也不掙錢沒有攔著人家過日子的理由。不過鼓手走了,平常練習基本就是停擺狀態,原來就不富裕的歌迷更是雪上加霜。
他們這個樂隊實際上就是個自娛自樂的草台班子,從內到外沒幾個正經人物。
陳見西年齡太小,又是個不怎麼尖的女孩兒,就算技術數一數二,但在男性含量極高的搖滾圈子裡沒人願意帶她玩。
隻有列濁這個和草台班子願意收留她。
實際上鼓手技術其實也難入陳見西的法眼,她經常跟人進行語言磋商。但真沒了她還有點犯賤思念。
畢竟這種好脾氣的鼓手已經很少見了。
鄭敏:“在找了。鼓手在你給人噴的找不著北,鼓手不在這會兒都要思念成疾了。該你的。”
陳見西耍起賤開始篡改歌詞,故意唱的沒有一個字在調上:“誰讓,思念是讓人猝不及防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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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軟的神還是回歸故鄉了。
她進班的時候班裡隻稀稀拉拉到了幾個人,後三排大軍倒是人很齊整,抱著手機湊堆兒開黑。
南州二高雖然混子多,但學生茬架的少。最多也就是上課打打遊戲,下課廁所冒煙,平時談談戀愛拉拉小手。
都算不上十惡不赦。
一群作業都按時交的人,能乾什麼傷天害理的大事。
李家明先看見的陳見西,充分發揮狗腿子的主觀能動性,接過陳見西貝斯的同時順便拉開了她的凳子。
然後一句話毛了陳見西。
他說,“姐,你這吉他很貴吧。”
陳見西反手按住他的後頸子,“你真純瞎眼,這是貝斯。”
旁邊開黑的胖子蔣文碩嘿嘿亂笑,“拍馬屁拍馬腿上,活該挨揍嗎這不是。”
李家明嘬著腮對他不屑地嘬了兩聲,說的話都是些不三不四的誇讚,“你懂個屁,我姐這種出塵絕豔之女子,彆的班的男人見都見不著,我拍拍馬屁怎麼了?”
他轉頭對陳見西樂,“不知者無罪,不知者無罪哈。”
陳見西揚手示意他快滾。李家明順滑地滾進了人堆兒裡。
在她準備要睡著的前幾分鐘,蔣文碩從手機裡拔出頭,“陳大樂手,你上次考試好像不是第一啊。”
陳見西一進班就困,現在迷迷瞪瞪,腦子跟宕機沒區彆。
南州二高是整個市最差的高中,中考時陳見西成績不差,就是衝著當雞頭來的。
她以全區第一、全市第三的成績進校,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老校長喊她去校長辦公室問她為什麼選擇南州二高,陳見西信口胡諏一套“南州二高潛力論”,感動的老校長一把鼻涕一把淚,隻差跟她當場歃血結交。
實際上她的成績和老師基本沒什麼關係,就南州二高這個普高師資教八輩子也教不出她這種成績。
理科麼,會的人特彆會,不會的人這輩子都不會。
陳見西屬於特彆會的那種。
平心而論她的成績在省排名裡不算特彆拿得出手,但勝在南州二高整體都差,她常年穩居南州二高第一名,還能跟第二名甩開將近七八十分的分差。
用老徐頭跟彆人吹牛逼的話來說:“就你們那五百七八的破分兒,根本不夠看。”
她現在不是第一。
到底是哪位偷摸補課開始在這裡表演卷王的藝術。
陳見西想什麼就說什麼,她問蔣文碩,“第一名哪位?”
蔣文碩:“我還以為你壓根兒不在乎成績,你多少有點背叛我們西北角了。我們這種王的後代怎麼能被第一名這種身外之物困住。”
陳見西冷笑一聲,蔣文碩規規矩矩和盤托出,“暑假之前不是說要來個轉校生嗎?他在老徐頭兒那邊考的試,拿了個第一。”
陳見西沉默了。
蔣文碩問,“想啥呢?這就跟轉校生杠上了?”
陳見西:“老徐頭兒什麼時候說的轉學生的事兒,我怎麼一點不記得。”
蔣文碩聽明白了,老徐頭說話的時候陳見西肯定一覺睡死了,腦子裡除了周公就是蝴蝶,哪來的轉學生的記憶。
蔣文碩騰出手來給她比讚:“還得是你,老徐說話你睡覺。真正的神,無懼任何不可名狀之恐怖。”
她也不是很在意成績的人,反正以後都是PPT紡織工,對她這種沒有大誌向的人來說現在這個成績夠用了。
事情不在腦子裡逗留,直接進了垃圾桶,陳見西這個左耳進右耳出、死活不聽勸的天賦挺好,彆人想學都學不會。
她腦子一放空,馬上又陷入了深度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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叩叩叩。
陳見西艱難地跟周公再見,一抬頭就看見了徐老頭兒那張重巒疊嶂的大臉,一句臟話卡在喉嚨裡半出不出,最後還是被吞了回去。
怪不得老徐頭兒沒結婚,這張臉靠近看是挺考驗人。
老徐頭今天走的冷峻拽男風,看陳見西醒了轉頭就走,撂下一句,“你來我辦公室。”
陳見西腦袋上的問號快要具象化。天地良心,她最近什麼傷天害理的事都沒做過。
老徐頭辦公室是單人單間,辦公室裡還有個男的。
校服短袖是嶄新的,扣子扣到了最上麵,看著一絲不苟。
被白色口罩遮住了半張臉,肩寬腰細,穿了條寬鬆的運動褲。
就是眼睛不像個乖的,大方框眼鏡兒也遮不住的又野又散漫的眼。
個子也高,陳見西一米七的個子站他旁邊像個鵪鶉,估算著得有一米八五往上走。
她的眼神並不露骨,是一種對長得好看的人統一的激賞:長成這樣,真牛逼。
眼神這個東西一旦帶有目的性就特彆顯眼。長得很牛逼的白口罩轉頭和陳見西對視,眼神平和,但平常人這麼對視也該轉頭了。但他沒料到陳見西這人就不是個平常人。
瘋子對他複刻了一個剛才蔣文碩給她比的讚,表達自己對他長相的褒獎。
老徐頭在辦公室把冷峻拽男的人設穩穩卸下,對著陳見西和白口罩露出慈祥微笑。
重巒疊嶂的臉哪適合這種笑,大夏天的,陳見西對著老徐頭的臉打了個寒戰。
“你們倆現在是咱班的領頭,也是咱們學校的領頭。”老徐頭兒說到這裡笑得更深,皺紋也更深,“咱們班平均分可以說是被你們倆拉起來了,甩彆的班不少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