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市此時正值梅雨季,白天已經下過一場雨,半夜又開始下起了雨,且這場雨又愈演愈烈的趨勢。
不湊巧,祁野的飛機也是這時候到的機場,因為天氣原因,飛機在上空盤桓了幾圈才落地,延遲了四十多分鐘。
從機場出來後,他就站在路邊攔車,天氣不好的緣故,好幾輛車都滿載了,他隻感覺自己的心越來越慌,站在那渾身冰涼。
為什麼會攔不到車?
他想打電話找人,但翻開手機才發現,這麼長的通訊錄中竟然沒有一個人可以找的。
唯一能找的池霄也在前兩天出國學習了,手機冰涼的光打在他的臉上,顯得十分蒼白。
他自進娛樂圈後,就一心紮進演戲中去,不是在跑龍套就是在找尋機會,根本沒去發展交際圈。
所以到了關鍵時候,一個人也叫不來。
他有些無力地將手機揣進口袋裡,繼續尋找著車子。
十分鐘後,他終於攔到了一輛空車,由於著急要趕到醫院,所以他也沒多跟司機廢話,直接出價一千包下那輛車。
司機聽到這個數字,十分乾脆利落地應下了,開著車就載他往城內的方向駛去。
因為看他很著急,司機的車也開的很快,不過還是受到了天氣的影響,在路上堵住了。
一次又一次的擁堵,祁野看向窗外這個霧蒙蒙的世界。
這是他自小生活的地方,但從工作之後就很少回來了,到處打轉,完全沒什麼時間回家。
這個城市還是跟以前一樣愛下雨,但卻處處充滿了陌生感。
他收回目光,垂眼看向手機,置頂的消息記錄還停在前幾天。
老爺子問他。
-星星,元宵節回家來嗎?
他回。
-爺爺,那天我劇組要拍殺青戲回不來,等我結束拍攝就回來看你。
老爺子過了許久才回了他一句叮囑,讓他注意身體不要勞累。
雨水打在車窗上,外麵的雨越來越大了,窗戶四處都霧蒙蒙的,看不清外麵的世界。
他手指緊緊扣在手機上,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心口的躁動不安讓他此時心情也變得格外煩躁。
他煩透了這場雨。
每年都要連著下好幾天。
車子在馬路上穿行著,比起剛才的擁堵已經順暢了不少,不知道又過了多久,車子再度停了下來。
外麵又堵車了。
祁野輕輕地摁了下車窗,在露出的縫隙裡往外看去。
這裡已經是B市的城區,出行的人不少,都貼著前車在緩慢地移動著。
他皺了下眉頭,看了一眼司機的手機導航,看見最底下寫著距離目的地僅剩1.3公裡。
司機也打開車窗,直起身往外麵看去,看見了一望無際的車流。
他輕歎了一口氣,眉頭緊皺,往前挪了一些後開口道。
“小夥子,你要是趕時間的話,我把錢退你,你下去走可能會更快些,你覺得呢?”
“依照這樣堵車,起碼還得堵半個小時。”
聽見這個時間,祁野也沒再猶豫,點頭應了下來。
司機要給他退錢,他沒收,隻是在前方合適位置下了車。
下車後他才意識到自己沒帶傘,但時間緊迫,心頭的慌張促使他顧不上這麼多了,加快腳步衝進雨裡,任由雨水往他身上砸。
司機似乎在後麵喊了幾聲,但他跑的太快,也沒時間再回頭了。
1.3公裡,聽起來並不是個很大的數字,但在此刻,他卻感覺奔跑的時間格外漫長。
天灰蒙蒙的,雨也未見半刻停歇,他的心跳隨著奔跑逐漸加速,雨水順著他的頭發滑落,將衣服完全打濕,涼意蔓延全身。
剛立春的天氣還是帶著冬日的寒冷,他呼出的熱氣變成白霧,隨著他的奔跑動作逐漸散開。
他感覺冷空氣混雜著雨水進入到喉管,痛的他有些喘不上氣,但他的本能卻依然驅使他繼續奔跑著。
一路上他不知道多少次抬手擦眼睛,雨水進了他的眼睛,讓他的視線也被雨水給遮住了。
這一條路確實十分擁堵,基本上路上的車輛將車道都占滿了,很多人都中途下車走,確實是比堵車來的快些。
1.3公裡,他用了四分鐘,到達了醫院門口。
到的時候,他連呼吸都感覺生疼,已經很久沒這麼激烈運動過了,身體有些吃不消了。
或許是他這樣子過於狼狽,一進去就有導台護士關切地來問他怎麼了。
他緩了一口氣,想詢問老爺子的病房。
“抱歉,這涉及隱私,我們不方便為您提供。”
祁野怔了幾秒,抬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
的確,秘書並沒有告訴他病房,而私立醫院是最注重病人隱私的,怎麼會告訴他呢。
他嘴唇翕動,最終還是一句話都沒說,那巨大的絕望與恐慌將他整個籠罩住,他心口疼的厲害,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就在那護士準備開口勸他時,一個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
“二少,您來了。”
祁野順著聲音來源望去,看見了站在不遠處的秘書朱佳,沒有了之前一貫的精致乾練,看上去十分疲憊,對上他的目光時,微不可察地歎了口氣。
看到朱佳的那一瞬間,祁野感覺自己腦子裡似乎有根弦斷了,那種從內而外的涼意將他包裹了。
“爺爺,在哪?”
他艱澀地開口,聲音啞的不像話,眼眶通紅,說出的每個字都仿佛用儘了全力。
“跟我走吧。”朱佳見他這樣,不忍心地移開了目光,眼眶也是一片通紅。
祁野沒再多問,沉默地跟在朱佳身後,拖著腳步,一步步地走著。
朱佳說了什麼他都沒聽見,私立醫院很安靜,靜到他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一聲比一聲沉重,仿佛他在透支自己的生命在往前行。
電梯下行,到達了負一層。
地下停車場的位置,也是…太平間的位置。
他突然感覺自己已經出現了耳鳴,朱佳似乎在跟他說話,但他根本聽不見,他隻看得見朱佳的嘴唇在動。
真的好安靜啊這個世界。
踏進告彆室的門時,他隻感覺全世界似乎都靜下來了。
他腳步越來越慢,看著那被白布蓋著的身體,喉間的刺痛愈發明顯。
那個向來精神硬朗的小老頭,在白布之下卻顯得這麼單薄。
他好久沒跟老爺子見麵了。
“爺爺。”
空氣安靜的可怕,再也沒有人會回應他了。
祁野抬手抹了下臉,一片濕潤,也不知道是雨水還是淚水。
他在老爺子身邊停了下來,顫抖的手指觸到白布的邊緣,那冰涼的布料似有千斤重,他捏不住,也抬不起來。
不知多久,他才攥住白布的一角,緩緩地掀起,視線卻已經是一片模糊。
他胡亂地用另一隻手擦拭著,但卻擦越模糊,完全看不清老爺子的臉。
那一向驕傲的老爺子,總在問他什麼時候回家的老爺子,現在就這麼安靜地躺在這裡了。
再也沒人叫他星星了。
不知道擦了多久,他的視線終於清晰了些,他看見那臉色蒼白的老爺子。
老人走前應是十分痛苦的,因為麵部肌肉並不和諧。
“爺爺走前…”祁野的聲音哽咽的厲害,他努力壓下心底的酸澀窒息,轉頭看向朱佳,聲音十分無力,“有說什麼嗎?”
朱佳看著他這樣,眼神無比複雜,好一會才開口道:“董事長…說想見你一麵,叫你不要太難過,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情。”
短短一句,她說的很慢,語調中多了幾分顫抖。
“人之常情…”祁野喃喃重複這四個字,眼神空洞,整個人的靈魂仿佛被抽走了,就那樣站在那,眼淚無聲流下。
“那死因是什麼?”他聲音抖的厲害,卻仍舊堅持地看向朱佳,想得到真正的答案。
“醫院給出的死因是,心臟病發,老年人常有的問題。”朱佳輕輕地歎了口氣,顯然她對這個說法也並不信服。
祁野再度抬手擦了下眼睛,依然看著朱佳,似乎在等她的後話。
“董事長這幾年的全身體檢都很正常,沒有心臟方麵的問題,他倒下的當天,祁先生來了趟醫院,扣下了我的通訊工具,找了幾個保鏢將病房圍了起來,說是為了保證董事長的安全。”
祁野安靜地聽著,那雙無神空洞的眼睛中逐漸多了幾分恨意,他攥著白布的手逐漸收緊,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隱忍的情緒讓他此時看起來十分可怖。
他緩緩地鬆開手,將那塊白布緩緩地放下,蓋住老爺子的臉。
“嗯,你先回去休息吧,我想陪陪他。”
他的聲音很輕,似乎怕打擾到了沉睡的人。
朱佳應了一聲,在走到門口的時候開口道。
“二少,如果需要幫助的話,可以打我的電話,他們把手機給我了。”
“嗯,謝謝你。”祁野應了一聲,他的聲音在空蕩昏暗的告彆室裡回響著。
朱佳看了他一眼,轉身離開了。
在小小的告彆室裡,傳來了極其克製壓抑的抽泣聲。
他跪在旁邊,手撐在邊緣,腰整個彎了下去,身體顫抖著,似乎整個人都將要撕開一般。
許久,那沙啞的嗓音才在安靜的告彆室中響起。
“爺爺,對不起。”
“我該回來的,我該回來啊…”
克製的聲音充滿了懊悔,落了一地寂靜,卻再無回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