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兆 一件又喜又憂的怪事(1 / 1)

九魄焚風 不遮陽 3988 字 10個月前

中州之地有一大國丹啟,丹啟重巫,凡國家大事無不祭神告祖,以求福佑。國內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宗祠,皆都巫風濃烈,多行祭祀之禮。

典有寧就是眾多普通不能再普通的巫女之一,但她在林上村裡卻是很特彆的那一個。

林上村背倚北寶山,是丹啟國北境邊上的一個偏遠村子。村戶同宗同源,主祭林維已是知天命之年卻仍無一兒半子。族民們有建議過繼的,有拍胸脯擔保老有所依的,都被林老爺子一一回絕,道:“吾曾卜筮,定有承繼。”

主祭果然神妙卜,轉眼林維五十一歲那年,和妻子阿西在外鄉撿了個幼女,估摸著是個三歲左右的孩提。兩位如獲至寶,視為親孫,祭神祖以謝大恩。既然天賜,便又在儀禮上為此女卜得一名:典有寧。

卜名常有,卜姓少見。村民紛紛勸解道:“何不林姓?”林維擺擺手又拒睬,兩耳不聞,隻管一意孤行。

典有寧在林上村是個出類拔萃的,不但沒有因為身世被他人調笑欺辱,反而人緣極佳,很受喜愛。她從小就一雙明眸靈氣爛漫,一口皓齒能說會道,常常呼朋喚友,又常常扮解語花。頑皮小兒出門玩耍,家中長輩要是知曉與典有寧結伴也不阻攔了,也不打不罵了,皆喜笑顏開。真是實實在在的同齡的能打成一片,不同齡的也能促膝長談。

雖然長成個開朗活潑的少女,她卻從未貪玩誤過大事荒廢了術業。祖母阿西的巫術醫道,祖父林維的卜筮祭禮都習得有模有樣,讓人頗為滿意。故及笄之後,典有寧也漸漸的開始接手家中一部分施醫占卜之事,替祖父母分憂解難。

然而最近,她就遇到一件又喜又憂的怪事。

喜事是村西頭玩伴林石有個情投意合的姑娘,婚事在即。

憂事是請期時卜婚兆為大凶。

怪事是納吉合年庚八字得大吉,確實天造地設的一對璧人。擇選婚期的幾個日子也確實吉祥如意的好日子。可這對璧人搭上這些好日子的婚兆偏偏是個凶,還一天比一天更凶!

林石家滿目愁雲了幾天,不死心又來問卜。可兆象天定,再問幾次也是一樣的結果。無奈之下,典有寧又卜,然後據實以告。

於是林石父母更愁了。

林石是一定要娶葉雲的,他寬黑的臉緊繃著,不肯退讓,一時之間鴉雀無聲,一動不動立在那兒倒真像個大黑石頭。

等了許久,見還是無人應答,典有寧補充道:“吉凶禍福,天意也;趨吉避凶,人力也。”

許是有了說辭,林石終於動了一動,挺胸道:“既然有吉,那這凶肯定是考驗!肯定就同寧妹妹所言,我們不放棄定能逢凶化吉!”言罷轉頭看向林石爹娘,又求道:“爹,娘,就讓我如期迎娶阿雲吧……”

說到這林石與葉雲也是青梅竹馬,兩小無猜,感情篤深。

葉雲家在南邊十裡之外的百葉村,乃林母父族同宗。林母從百葉村嫁入林上村後也一直和葉雲父母交好。葉雲是個可憐孩子,十歲那年父親為救落水孩童溺斃身亡,母親傷心鬱結沒幾年也追愛而去了。

葉母離世的那天,正逢林母帶著林石回娘家省親,一大早林石就拉著葉雲玩耍散心。糾纏病榻的葉母看到好友,積壓滿肚子的話和苦思終於不用忍受,拉著林母的手傾吐了個痛快。四目相對,兩個淚人,一副病軀,葉母瀉了口氣最後油儘燈枯撒手人寰。

聽聞噩耗,葉雲一邊揮淚,一邊疾奔回家。小姑娘軟綿輕巧的身子借著風兒飛的竟是那樣快,林石一時也趕不上,被甩在後麵焦急忙慌地追著。路上跑至一陡坡,葉雲情急,絆了一斷木枝扭了腳,摔了個頭點地,然後硬生生地滾下坡來。

等林石趕到,見葉雲還是頭朝下趴在地上分毫不動,嚇得大叫一聲,衝過去小心翼翼給葉雲翻了個麵。她還是哭著,額頭血嘩嘩的和眼淚流了滿臉,混著灰土和小石子,一塌糊塗。林石顫抖著的手還未覆上她的臉就被葉雲一把抓住,突然,她嚎啕大哭道:“石哥,我沒娘了啊。”

葉雲遭了大坎,摔斷了左腿,但還是硬柱著拐,撐著病體給母親守了靈,直至送葬結束後方才仔仔細細將養著。

為保住這斷腿,林石家去接了葉雲暫住,方便精通醫術的阿西時常診治。可惜為時已晚,葉雲康複後還是留下了輕微的跛腳之症。

她與林石真心真意,林石父母也早已把她當作親女兒看待。現在迎娶葉雲,本是皆大歡喜,可這惱人的大凶之兆橫生一劫,老夫妻倆抓破頭愁破了腦袋,愣是猶豫再三,不知如何是好,遲遲也下不了定論。

現見林石如此堅持,林石爹娘也是意料之中。對於自己兒子的執拗脾氣和非卿不娶的態度,他們早已心知肚明,內心其實也是樂意這件婚事,喜歡葉雲的。

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林母和林父執手對視了一眼,咬咬牙最終下定決心:“石頭,那就明日便把禮書送去吧。”

典有寧立刻道賀,林石大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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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陽杲杲,婚期已至。

“撲通”一聲,林石鄭重地跪在天地桌前,桌於中庭,供以百分。百分之前,陳設花香蔬果,百分兩側,立祭天火燭。

林石將百分——即木刻諸神畫冊焚化,手持燃香,行告天禮。

林父看著兒子舉止得體,想想不久前還是撒天滾地的黃毛小兒,如今也要娶妻了,欣慰油然而生,不住點頭並遞上一杯酒囑咐道:“好、好、好,願神護佑你們白頭到老,時辰不早了,快出發吧,路上多多留意。”

林石接過酒一飲而儘:“父親請安心。”

迎親隊伍順利出發,一路風和日麗。

起初林石受到“凶兆”的影響內心還有一絲不安,待行入百葉村時,恭喜聲不絕於耳,也逐漸衝淡了這份思慮。

須臾,抵達葉雲家門外,林石與迎接的人一番揖讓,隨後步至堂前,向葉雲伯父行大禮。葉伯父眉頭沉沉,語氣凝重:“阿雲父母去的早,吃了大苦頭,如今嫁於你,你要好好待她。若得平安喜樂,她父母九泉之下也可瞑目了。”

林石又叩首,立刻盟誓:“伯父放心,我林石定對阿雲不離不棄,永生不負。”

伯父伯母潸然淚下。

托付過後,喜娘扶著葉雲走了出來,新娘子蓋著紅蓋頭,步履款款,甚是美妙。林石心中一喜抬腿想要接一接,半步剛邁出去,像是想起了什麼睜大眼睛原地朗聲道:“阿雲,你的腿?!”

一驚一乍之間,一屋子人不知所以,麵麵相覷。新娘微跛著走上前來,開口道:“怎麼了?”

林石尷尬地賠著笑,連道無事,心中暗暗埋怨了一把自己的毛毛躁躁。

定是看到阿雲穿嫁衣樂的眼花了!

伯父告誡了新娘一席話,伯母給葉雲腰間係上一條紅綢,接上佩巾。拜彆親人後,喜娘扶著新娘隨新郎出堂到門口,登上彩車。

日頭快掛夠了時辰,西下將至傍晚,迎親隊伍也到了林上村。

未進村口,忽然悶雷轟響,烏雲滾滾,轉眼間就遮住了大半天地。狂風卷來,飛沙走石,新娘驚呼連連,迎親隊伍被吹的七顛八歪,左右摔了幾個來回才堪堪停住。

受此一折騰,林石忐忑不定,好在路程不遠了,便催促著隊伍加快行速進村。

真是奇怪,明明請巫看過晴雨,哪來的颶風奔雷呢?

誰料,當迎親隊的人一個個氣喘籲籲,馬不停蹄趕至林石家時,黑雲又散了……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

來不及多想,親朋好友已圍上前來,一派喜氣洋洋。暴雨欲傾倒又天明,火紅的夕陽灑下餘輝,映得四處燦爛。應該是個喜事臨門,吉星高照的好意象吧。

新郎新娘入了家門,拜了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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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上村是個小村子,屋屋戶戶十分和睦,誰家有個喜事就愛左鄰右舍全湊一塊兒熱鬨。

林石成親也不例外,院裡院外密密麻麻擺了二十桌。桌桌觥籌交錯,滿座言歡。

典有寧也樂的開心,但卻酒海茫茫,不沾一滴。

“有寧,你的……臉怎麼紅了。你可不能喝酒,上次喝了沒幾口醉了一整天,擔心……我……”祖母阿西口齒不清地晃著腦袋,抬手虛撫上典有寧的額頭。

明明是個爬滿歲月痕跡的人,舉手投足中卻像個豪氣淩雲的女俠客。

典有寧撒嬌道:“我沒有喝酒,祖母喝多了怕是忘了,這是我塗的花鈿啊,你還誇過呢!”

“對……對,今兒塗的……好看!”阿西笑嗬嗬地:“多塗,多塗。”

典有寧的額間有枚精巧的紅色蝴蝶花鈿,不是畫的,而是娘胎裡帶的。原本也不是紅色,是細細白白像淡疤一樣圍了個形似蝴蝶的輪廓,小小的。

小時候幾不可見,越長大越深了點,但瞧著也不非常顯眼。今為了湊湊喜氣,典有寧取了顏料上了色,還生出幾分明豔來,比之前沒妝點的清冷麵龐更適配她的陽光爛漫的性子。

推杯換盞數回合,酒足飯飽,筵席即散。

有三三兩兩的村民已經結伴走了,也有貪杯的仍繼續放歌縱酒。

典有寧和祖父林維攙扶著阿西也準備打道回府。

啊啊啊——

倏然,刺耳的尖叫劃破天際,所有人被震的紛紛扭頭。典有寧心頭一凜,三步並作兩步直向聲音來源。

是林石和葉雲的青廬!

奔至門口,隻見林石踉蹌著奪門而出,黝黑的臉都被嚇得慘白了三色,他腳下著急發軟重重地跌了一跤,一時半刻也站不起來,苦嚎聲淒切哀轉,正艱難地用手肘朝前咚咚咚地爬著。他的一雙血手白裡夾黑抖抖簌簌,像雪後黑禿禿的枝丫上綻放的紅梅,竟是被生生抓掉了手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