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每個村都有一個癡傻呆笨的人。”
“也許他們先天發育欠缺,有的則是後天形成,或許中年,或許老年……”
“他們被成為守村人。”
青州李家村。
黃昏日落,夜色將臨。
一個七八歲的小童拄著臉,蹲在門口,看著這奇怪的老頭。
他絲毫沒有注意膝蓋上滑落的作文本和滾落進那個破敗庭院裡的HB鉛筆。
你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小童遺落的作文本裡寫道:
“這個怪老頭,原本姓李。”
“這第一怪:他總是追著我們村的小孩跑,踉踉蹌蹌,手裡拿著一串糖葫蘆,見人就叫孫子。”
“二怪:就連大冬天都能看到他穿著個夏天的破馬褂,在院子裡鏟雪。有人說他凍得都傻了。”
“三怪:他隻有他能看見……鬼。”
小童看這老頭走上來問,就追著四散下學的孩子跑。
怪老頭提著鐵鏟剛斂了斂庭院的土,看的小童眉頭緊皺,哆哆嗦嗦,撿起地上的鉛筆遞了過去。
這怪老頭看著眼前模糊不清的人影,聲音哽咽著就問道:“是……是小五回來了嗎?”
誰也不知道他口中的小五是誰,眼中的是什麼,模模糊糊隻看到一個七八歲的小童端坐在門口。
不知道是不是害怕的一動不動,還是什麼。
小童第一次近距離看著這怪老頭的樣子,赫然被嚇了一跳!
他眼珠翻白,皮膚上的肉皴裂的不成樣子,雖然現在都入春了,這怪老頭手上卻青紫青紫的,凍的流膿。
“小五……在乾嘛啊?又在寫作業嗎?”這怪老頭一瘸一拐,顫顫巍巍的險些下一秒就要栽倒,“快去,去屋裡寫!”
他剛說完這句話,回頭看了眼屋裡破舊的靈堂。
兩個破破爛爛,不像樣子的紙人已經變成了竹編,根本看不出來是個人形。
而那靈堂四周,貢果已經壞的發黴腐臭了。
隻有桌上幾張無數劃痕的銀行卡,還有那胖乎乎的黑的不能在黑的,上麵綁著著暗紫色的紅繩桃木劍。
李老頭猛地搖搖頭,瘸了的腳差點站不穩。
不行……不行,會嚇著小五的,還是在這裡寫吧。
小童道:“寫日記,可是我不知道寫什麼。”
老頭原本頑童佝僂的樣子,瞬間站直了,本以為連話都說不利索的老頭,居然一下高大起來。
也許是多年以後,這小童才知道,這是怪老頭日日夜夜耳邊都回蕩的話,不知道重複了多少遍,那他一直想要說出來的話。
想忘也忘不掉的話。
怪老頭道:“你就這樣寫,這青州李家村,有一位大英雄。”
“十八年前,一白衣小道長集遍世間功德,乘白鶴遊青天,龍虎伏翔,終登道岸。”
“可是那臨門一腳,他回頭看了眼那人間,被黑雲籠罩,直接一躍而下。”
“本應彗星臨日,遮天黑暗,但是巨大的光芒再次照亮了人間,可是他卻在沒有回來。”
“爺爺,那他是離家出走了嗎?”小童疑惑起來,又問道,“爺爺,那他叫什麼名字啊?”
“名字……名字,叫什麼……來著……”李老頭搖搖頭,掂著手裡的鏟子,剛想說接下來的故事,就被打斷了。
隻見一個掃帚從半空落了下來。
嚇得怪老頭拖著一瘸一拐的腿朝庭院裡一顆燒焦的大樹後躲去。
一個臃腫的鄉村婦女踉踉蹌蹌走了出來,臭罵道:
“李狗蛋,誰叫你搭理這個老頭子!”
“趕緊給我過來!”
“晦氣,在自己院子裡擺了十八年的靈堂?還挖著那麼一座墳?”
“整天對著個空氣說話,對著空棺,墳頭說話,能是什麼正常人?”
“要我說,你要是想你那大孫子,自個下去找他啊!”
“要不是老娘沒錢,也不至於拖到現在,敢明兒,我就搬走!”
臃腫的中年婦女揪著李狗蛋的耳朵,步伐踉踉蹌蹌朝著村子的深巷走去。
她生怕自己兒子被他捉了去。
這小童也是後來才知道,有的人說這李老頭撞邪了,也有的人說他瘋了。
畢竟在早些年也是替村子那些老人算命,準不準就不知道了。
聽說,算命的都遭點報應!
鰥寡孤獨殘,結果全應在他身上了!
這怪老頭也許就這一個值得與彆人比較的事情。
不知道上輩子積了什麼功德,現在他那一輩的老人都死絕了。
他還癡癡傻傻,笑嘻嘻的等著自己的大孫子。
三月的天氣,剛入春但是還是涼意不減,他卻穿著一件破袖灰馬褂。
其實原本也是白的,蠶絲的,工藝說不說當世罕見,卻是柔和透氣。
這麼冷不換,是因為是他大孫子送的,而那年,正是炎炎夏日。
這怪老頭就等著自己大孫子回來,看見他穿著自己送的衣服,不要提多開心了吧!
而有的人說他的大孫子死了,就得了癔症。
那天,白綾掛滿的靈堂。
原本鄉裡鄉親幫忙入殮,可是一進靈堂卻發現就是一副空棺。
但是說到底,誰也沒看到停放的靈柩裡有亡故者的遺體。
“媽的,你個糟老頭,我們以為你孫子真死了,來幫忙,你就騙我們,玩衣冠塚?”
“都說了,這老頭瘋了,你們還來乾什麼!”
“不來不行啊,萬一真死來,這個瘋老頭,還不把屍體放臭嗎?那個味道彆提多難忘聞了!”
然後,不信邪的人說這老頭子得了老年癡呆,把孫子嚇跑了。
原本站在高處擺弄靈堂的老人身體虛浮,差點從那長椅子上一腳踩空。
不知道怎麼的一陣陰風吹過,整個破屋裡的紙錢飛散。
靈堂前的紙人居然動了動,直直的朝著老人身後疊起了羅漢。
嚇得前來拜祭的人直接從地上的蒲葦稻草墊子上跳了起來。
“嘎嘣……”
清脆的竹編斷裂了,好巧不巧墊在了老頭腳下。
紙人的腦袋斷裂,滾到了圍觀者的麵前,空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瞪著這些戲謔老爺子的人。
頓時被驚出一身冷汗,靈堂之上在沒有人說一句話,紛紛撒腿就跑。
而燃放紙錢的洗臉盆,瞬間升起了大火,黑色煙灰升起了旋風。
鬼使神差的推了這李老頭一把。
好在不知怎的掌握好了平衡,立正了身子。
在場的熱心鄉裡鄉親也是揪了一把汗:“李老頭,你悠著點吧。”
但是這怪老頭不願意了,他就說自己看到一個高挑的身影拖住了下落的自己。
這怪老頭就大喊大叫起來:“我大孫子回來了!”
“回來了!”
緊接著,他就爬上了房頂。
熱心腸的鄰裡焦急的叫了起來:“老李頭,快下來!”
“你這家裡就你一個,摔懷了可怎麼辦啊!”
“他中邪了啊!還不趕緊走!”
“對對,他自己作死,那紙人會救他的,妖人,想死都死不了的妖人!”
這李老頭踩著破敗的青瓦嘎吱噶的走在上麵,咯咯的傻笑起來。
直到第二次,他直接一躍而下,卻沒有任何依憑。
“咚……”
一把將近八十的老骨頭,硬生生落到了坑坑窪窪的黃土地上。
好在老房子不高,這一摔,他倒是沒有一命嗚呼。
隻是再沒有黑影出現。
而村裡的人也跟被戲耍了一樣,一個一個拂袖而去,唯獨留下一個瘋了的老頭。
直到不久,怪老頭在自家後院立了個衣冠塚。
惹得周圍的鄰居一個一個都搬走了。
有的人勸他,他就嬉皮笑臉的回應著,可是直到現在破敗的黃土牆上依舊掛著白綾,隻是變得昏暗破敗了,一點看不出來是白色。
一個踉踉蹌蹌胡子花白的老人回過頭用鏟子平著墳頭上的土。
他擦擦額頭看著老舊土房裡的靈堂,歎息了聲,走上去說著,喃喃道:“叫……什麼來著?!”
“叫什麼來著?”怪老頭抱著頭哭,焦急的喃喃道,“叫……”
而昏暗之處,一黑一白二影浮空出現,皆歎息了一聲。
兩人皆古裝長發,帶著官帽。
白的,麵容溫潤,絹布遮麵,之上一朵拙劣的蔫壞了的太陽花。
黑的,麵容陰鷙,負手而立,倒是多了些英氣。
範無咎淡淡道:“這老頭,執念夠深的。”
謝必安朝著靈堂拜了拜:“誰不是呢,不知道裡麵那位到底去了哪裡?”
“他的記憶也許就停在了那一天。”範無咎淡淡道,“今天,還給他喝嗎?”
謝必安捏著手裡的琉璃瓶子,兩眼看的發直。
李老頭腳下一個趔趄,差點老骨頭散架。
而那小童回過頭看著那跪在地上的老頭,身前兩個奇裝異服的男人。
“還看什麼看,那老頭就是個瘋子,腦袋不好。”
李狗蛋問道:“媽,那一黑一白奇怪的人是什麼?他們朝我們飄過來了!”
——咯噔。
女人頓住了腳步,連忙捂住孩子的嘴巴,將李狗蛋抱了起來,嘴裡喃喃道:“童言無忌,童言無忌,沒腰,沒腰!”
小童之見那白衣娟秀的古人拂袖之見,李老頭家裡破舊的木門被輕輕關上了……
女人連忙拽著李狗蛋就朝家跑,對著灶台摁著李狗蛋磕了幾個頭……
與此同時。
人間,天空飄起了大雪,片片銀雪乎落,甚是詭異。
另一邊,度朔山東部,陰陽界。
黑山白水,白山黑水,涇渭分明,如果懸在九重天自上而下環視,這共同組成了一個太極紋樣。
鎮收著陰間百鬼,隔絕著陰間。
而這涇渭分明之地,則是片片桃林。
巨大的桃樹如山般遮蔽著沉靜的黑水。
兩位怒目圓斥的將軍,守衛著陰陽交接之地,一曰神荼,一曰鬱壘。
千百年來,安逸祥和。
原本沉靜的黑水之上,逐漸開出一道白光,飛速的前往陰界深處。
冥府十王殿。
軟玉溫塌上的美豔女子,刷著靈文裡的轉生信息,玉手淺倦的撥弄著。
她原本慵懶的剛倚著鎏金龍椅睡去,就感覺道了一股異動,整個十殿閣,瞬間土崩瓦解。
轟隆隆崩塌的聲音傳來,其中以十殿長曦閣為最。
長曦猛地睜開眼,看到四周想起的囈語,直接追著眼前的幽魅紫氣而至。
一紅一紫緊隨其後,直接追到了陰陽交接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