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將落。
客堂內,狐主和狐主夫人坐在上座,和金麒有說有笑,而金麒旁的金麟兒也正坐得端正。
尉遲皞的步子一頓。他是被觀鶴叫來的,說狐主和狐主夫人有要事找他。
見尉遲皞來,金麟兒笑臉盈盈,尉遲皞卻是頭皮發麻。再瞧見另一邊吃著荔枝的尉遲嫤,一副等到熱鬨的模樣,那頭皮更麻了。
尉遲皞悄聲退去半步,本想就這樣溜掉。可他隻覺背後被誰一推,反而邁上了兩步。
尉遲皞憤憤地看著入座後又和尉遲嫤分享起荔枝的應佚。
“阿爹,阿娘。”尉遲皞硬著頭皮向狐主和狐主夫人揖了手去,而後又向金麒和金麟兒挨個兒道,“金大哥,金家妹妹。”
金麒是來說親的,狐主夫人是喜歡金麟兒的。
狐主夫人隻有尉遲嫤這麼一個女兒,有一個經常來府上還生得討狐喜歡的金麟兒,狐主夫人自然是一百個高興。
這些年,狐主夫人也看得出金麟兒對尉遲皞的心思,雖然尉遲皞推拒得也很明顯了,但今日金家長子特地攜胞妹留下來長談,自己作為長輩不先捅破,讓兩個孩子這麼牽強下去,越拖隻會越多矛盾。若是自己的兒子真的說了過分的話,有兩個長輩在,場麵不至於控不住。且自己提的,日後旁的問起,也說一句自己多事,不會壞了金麟兒的臉麵。
狐主夫人見他舉止得體,很是滿意,道:“小七,你坐下,阿娘有事跟你說。”
尉遲皞瞥了瞥兩邊的各懷鬼胎,說道:“小七還是站著吧。”
狐主夫人並不逼迫,說道:“之前你重傷,麟兒她特地來瞧過你,隻是當時你還昏迷著……”
尉遲皞一個大禮拜了金麟兒,道:“謝金家妹妹。”
金麟兒連忙擺手道:“我也隻是來探望了一眼,沒能幫上皞哥哥什麼忙……”
“凡間,我受了次傷,用了你的百露水。恩情不忘,他日必還。”尉遲皞見應佚和尉遲嫤低語起來,連忙趁機道,“阿娘,小七先回……”
“等下。”狐主夫人猛地反應過來,重新道,“過個兩年,你也百歲了……”
“我準備搬出去……”
“住嘴!”狐主夫人終於忍無可忍,壓著聲音嗬斥道,“阿娘一句沒講完呢,你一百句等著阿娘了!”
尉遲皞撇撇嘴,乖乖站好。可他忽又瞧見一旁偷笑的應佚,被發現後還瞪了自己一眼,連忙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見尉遲皞看似又老實了,狐主夫人擺回了笑臉。本想接著說去,可被尉遲皞一打岔,忘了剛起的什麼頭,忖了忖,還是掩著嘴,輕咳了兩聲,將身子微微傾了傾。
狐主也掩著嘴,壓低了聲音,提醒道:“百歲成年。”
直回身子的狐主夫人再次擺出了笑臉,說道:“離你百歲成年也沒多久了。等你立了好府邸,迎娶心儀的姑娘進門,再生幾隻小狐狸,我和你阿爹也就放心了。”
金麟兒在一旁低頭笑得羞澀,尉遲嫤在另一旁憋笑憋得辛苦。
尉遲皞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又向狐主和狐主夫人拱去了手,作了揖。
“阿爹阿娘,小七心裡,已有心儀的姑娘了。”
“誰?!”金麟兒兩拳頭砸在扶手上,怒道,“從小到大,對你有心的沒心的全被我恐嚇走了!薑午前山就那麼大,還有誰家姑娘敢對你起歪心思?!”
尉遲皞咬咬牙,瞥了瞥坐在一旁看戲狀的應佚。應佚一個激靈,手裡的扇子不住地慢了慢。
“我們相識已久,每每相談甚歡……”
金麟兒亦瞧出不對,順著尉遲皞的目光尋去。
“且小七心儀的,應佚也認識!”
應佚猛地從椅子上躥起,捏著扇子顫抖道:“你你你休要胡說八道!”
“她是……”
“我們之間是沒有可能的!”
“是山神大人的貼身侍女!”
我的個乖乖……應佚奮力搖著扇子,壓了壓湧到胸口的一口老血。
在場的除了還俯著首作揖的尉遲皞,全都看向了應佚。
應佚倒吸一口涼氣,知道自己躲不過去了。
狐主問道:“山神大人收了侍女?先前未有聽聞啊。”
眾狐狸皆知,山神大人喜清靜,除了應佚,再沒有旁的小仙小神侍奉她。至於尉遲欽那次,是應佚的應急之策,沒想過再多告訴哪隻狐狸。
應佚再吸了口冷氣,說道:“啊這個嘛,不久前剛收的。你們也知道,山神大人呢喜清靜,不喜大肆傳揚,啊這個,收的侍女,也是文文靜靜的。再說了,收個侍女,又不是成婚,故而就,沒大張旗鼓地讓大家知道了。”
眾狐狸紛紛點了點頭,可金麟兒明顯是還不服氣的。金麒低聲嗬斥她坐下,金麟兒雖不情願,也隻得先坐回去。
先開口的是金麒。
“小七有了心儀的姑娘,是好事。”金麒隨即又起了身,對狐主和狐主夫人道,“時候不早了,禮已送到,就不叨擾了,告辭。”
金麒既開了口,金麟兒也隻得先作罷。隻是走之前,狠狠地瞪了尉遲皞一眼。
尉遲皞和應佚鬆了口氣,尉遲嫤明顯還不過癮。
走在路上的金麟兒撒起了脾氣,站在原地跺著腳,嚎道:“阿兄!”
金麒無奈道:“你也聽到了,他說他有心儀的了,還是山神身邊的侍女。山神什麼身份?就算侍女修為再低、出身再差,有了山神撐腰,也是我們望塵莫及的。”
“你聽他瞎吹吧!哪山神不久前收的侍女,這就被尉遲皞瞧見了?!再說了,尉遲皞喜歡侍女,不見得侍女會喜歡尉遲皞!阿兄,你幫幫我!你知道的,我隻要尉遲皞!”
金麟兒從遇見尉遲皞開始,就變得強勢,很少再撒嬌哭訴。這麼多年,想聽金麟兒撒次嬌,還得托尉遲皞的福。
其實這次來,本意就不是給金麟兒說親的。他們的父親尚在,這事由自己這個大哥說自然不合適。且哪有女方提親的,又不是上趕著嫁過去。金麒一開始就是替父親送個禮,順便帶上一直纏著自己的金麟兒。
金麒拍了拍金麟兒的腦袋,道:“阿兄幫你,阿兄怎麼會不幫你?你可是阿兄唯一的妹妹,阿兄不幫你,還能幫誰?”金麒看了看薑午後山的方向,“不過,畢竟是山神身邊的,總得從長計議……”
轉日一早,尉遲皞推開房門,看見了正在自己房門前打著哈欠的應佚。好不容易等應佚打完了哈欠,剛要開口的尉遲皞又被應佚推了回去。
“打坐過了是吧?來,再坐一遍~”
“為、為何啊?!”
“日後也是,子時和寅時就不必再打坐了,坐坐卯時就行。”
“……那我練劍怎麼辦?我大哥和五哥呢?我要我大哥!”
應佚揪著尉遲皞的衣領子,把他往床上丟去,道:“今日起,由我來教導你。”應佚摁住尉遲皞的肩膀,不讓他起來,“你劍法練得不錯,但修得急躁,底子不足。照這下去,六尾就會是你的極限,更彆提什麼七尾九尾、飛升為神了。彆跟我提以後再說,扛一次天雷劫,就是打一次樁子,且沒有回頭再打一次的說法。底子差了,就是差了。想好?也行,抹個脖子,下輩子再來。”見尉遲皞說不出話了,應佚道,“好了,趕緊打坐。打完坐,再跟我去草屋。”
尉遲皞是想扞拒的。可應佚句句在理,他拒不回去。
狐狸修煉,每五尾、七尾、九尾都要挨一次天雷劫。應佚說過,九尾天雷劫也是飛升劫,挨過去了,就是上神了。
大多狐狸,修六尾已是不易。狐主五尾,但就是修得急,遲遲沒能修出六尾;尉遲頌是六尾,但六尾至今多年,七尾無望;尉遲欽是五尾,是應佚最看好的狐狸,可惜凡塵牽絆,修為和年歲都斷在了烽火之下。
打坐入定,是強狐丹;修習劍法,是健體格。一項跟不上,後麵的修煉隻會越加困難。尉遲皞做事喜歡挑簡單的做、走路喜歡挑捷徑走,且容易心急,打坐入定對尉遲皞來說是煎熬,心思太過,周圍有點動靜就被吸引了去。
正如他現下,聽著觀鶴收拾行李的聲音、應佚一邊啜茶一邊搖扇的聲音,著實靜不下心來。
“凝神。”
應佚拿扇子戳戳尉遲皞的腦門,再用扇子打打他的臉頰,打退他的咬牙切齒。
但應佚並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他。應佚上神掏出了瓜子,嗑得起勁,吐瓜子殼更起勁。他還時不時和觀鶴搭個話,從收拾的行李物件,到觀鶴婚娶的計劃打算。
尉遲七公子再次咬牙切齒,應佚上神再次打退。
尉遲皞罷工,嚷道:“臭仙鶴,老仙鶴!你分明是戲耍我!”
應佚並不生氣,讓收拾好行李的觀鶴出去了。
“這點就不行了?唉,也好,這是你自己放棄的,阿嬗回頭問起我來,我也好交代。”應佚看著那隻狠狠地抱住了自己腰的狐狸,將扇子打在了他的頭上,道,“快打坐。坐得好,我送你一本心法。”
“誰要你的破……”
“阿嬗寫的。”
尉遲皞隨即挺直了身板,開始打坐。
“……真的?”
應佚回頭,發現尉遲皞雖沒睜眼,可姿勢已然是歪了。
“真的啊!當時啊,阿嬗的資質是最差的一位神,她為了修習心法不得已做了很多功課,慢慢地才摸索出了一套適合自己的。”
“不許你說我阿嬗!”
應佚搖搖扇子,看著這廝沒睜眼可嘴上卻肯輕易作罷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
一邊氣一邊笑的應佚上神拿扇子拍拍尉遲皞的後背,提醒他端正姿勢,重複了一遍“凝神”。
接下來的日子,尉遲皞搬到了應佚的草屋。
尉遲皞抬頭看著這個在風裡雨裡屹立了千年的草屋。草屋破陋,院子裡的柵欄修繕過多次,但都修得敷衍,隻是尚還能用罷了。
每次看著這草屋,尉遲皞就會想,應佚肯定是個極失敗的神。他還想著,若哪天應佚又說阿嬗是什麼資質是最差的神,他就拿這個罵回去。
說起來,也是這草屋,讓尉遲皞以為應佚是欠著阿嬗的錢。
不過,應佚畢竟是古神,總該不會淪落到欠賬多年的地步。應佚每次講起古神的時候,都說得雲纏霧繞的,什麼很久很久以前就存在的,又什麼天地覆滅前就存在的,跟如今的仙神不能一概而論的。
但關於古神有多厲害、應佚又有多厲害,其實沒什麼狐狸知道,畢竟沒有狐狸見過應佚出手。薑午不像凡間,動不動就開戰,鬨得屍橫遍野的。就算真有想不開要鬨的,也不會將拳腳鬨到應佚跟前去。
應佚是古神,是上神,是山神在薑午的臂膀,應佚的厲害便成了公認的默認。
還在收拾衣物的尉遲皞問道:“你會好好教我的吧?”
尉遲皞沒聽到應佚的回答,抬起頭看到應佚正啜著茶,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尉遲皞提了兩分嗓音,重新問道:“你,會好好教我的,對吧?”
應佚看著尉遲皞,忽而笑了笑。
尉遲皞暗道不妙,抄起剛攤在床上的衣物,轉身就要跑。應佚猛地抱住了尉遲皞的腰,將他硬生生地拖住了。可尉遲皞不甘心,扒拉著那扇隨時都可能壞掉的木門,死都不肯撒手。
“來都來了,試試嘛!”
“試試什麼啊試試,那是天雷劫啊,說試試就試試的?!我要我大哥,我要我大哥!”
“你大哥教兩個,很辛苦的……”
“我不聽,我不聽!啊啊啊我不聽!”
“你大哥就算有精力教你,那他有我厲害嗎?!我要是不行,十個你大哥都不頂用!”
尉遲皞頓了頓,很快又繼續掙紮著,叫喊道:“我不管,我就要我大哥!我就要我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