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想等成年了,有個住的地方吧?”
尉遲皞小心地抬頭望去。也有這個原因……但我也想好好修煉,想變得厲害。我、我聽我阿爺說,你教過我阿爺,我阿爹也拜過你,我就想來試試。你要是不願意,那、那我隻好找應佚了……
尉遲皞發現阿嬗沒聲兒了,又抬了抬眼小心地去看她的反應。
“為什麼想變得厲害?”
如果我比四哥厲害,我就能將他帶回薑午;如果我比老道士厲害,二哥的仇我能幫三哥一起報;如、如果我比那些神官厲害,阿嬗就不必為了我們的事情,被那些仙神發難……對了,我還把應佚帶走的應入夢帶來了!
尉遲皞焦急地在屋子裡躥著找那兩壇應入夢。躥了一圈無果後,又想往外頭躥去。
阿嬗道:“應入夢我收在廚房了。”見尉遲皞躥了回來,阿嬗又道,“其實應佚教得未必比我差。你阿爺是自己勤勉,我沒教他什麼,也是因為這個,我當時才沒收下你阿爹。”
可我不想拜應佚!
“為何?”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我跟他學,他就是我爹……我不要他當我爹!
阿嬗一笑,道:“此事再議。你餓了吧?我去弄些吃的給你。”
尉遲皞確實餓了,可尉遲皞想的更多的,是阿嬗或不願意收下他的事情……
應佚來時,瞧見客堂上,尉遲皞正一口一個他買給阿嬗的棗花酥。
應佚舉著扇子,氣衝衝地朝著尉遲皞去。
“尉遲皞,我看你這狐狸毛是真不想要了!本上神成全你,今日就將你做成鬥篷!”
在應佚要衝到跟前來時,尉遲皞連忙躲到了阿嬗身後。應佚還拿著扇子威懾他,阿嬗一個淡淡的眼神拋了過去,應佚便閉了嘴老實站著,多一個字兒也蹦不出來了。
尉遲皞被允許在四方宅裡四處玩。
尉遲皞起初是不大樂意的,可阿嬗捏出的紅蝶,撲騰撲騰的,著實有點吸引狐。尉遲皞被吸引了去,伸著爪子要去抓,一下兩下沒抓住,阿嬗和應佚也不見了。
不識路的尉遲皞隻得一邊接著走去,一邊再抓紅蝶。一個撲騰,撞開了一間新的屋子。
四方宅的屋子多,但隻有阿嬗,大多的也就空置著。這間屋子也是,不像是有誰在住的。
一扇屏風,草草幾筆不知浮雲還是葉。一張案幾,案幾上有個被白布遮住的什物。
尉遲皞伸去爪子,把白布掀開,發現是一把白玉五弦琴。
也許是阿嬗的吧。
尉遲皞想著,又回憶著尉遲欽往日彈琴的模樣,伸著兩隻爪子,在五弦琴的上方一陣瞎揮。
太入我了。尉遲皞在聽到琴聲的時候,猛地把也不確定是否碰到了琴弦的爪子收了回去。待看見了門口的阿嬗,連忙再挪到一邊,表麵上乖巧地坐著,心裡已然慌極了。
這大概是阿嬗非常寶貝的琴吧?光看這玉,就價值不菲,要是弄壞了,可就不是一件裘茸鬥篷的事兒了。
見阿嬗走了進來,尉遲皞又踩了踩爪子,一副聽訓的模樣。
不過說起來,要是真的被做成一件鬥篷,好像也不錯,至少能一直在阿嬗身邊了。天冷了就裹著阿嬗,天不冷了就在衣櫃子裡積灰,跟阿嬗其他的衣裳作伴。也不知阿嬗其他的衣裳是用誰家的倒黴孩子做的……
“誰家的倒黴孩子三番五次送上門來,我就用誰家的。”
尉遲皞縮了縮脖子。阿嬗則坐在案幾前,撫了撫琴弦。
若尉遲皞此刻能有平日半分的膽量,他就會看見一貫冷淡的古神,此刻眼底淨是傷悲。
她獨自在這裡慣了,以為這樣的日子也能過,不過是換個活法。隻是每次見著這把白玉五弦琴,就不住地憶起過往種種,像是好不掉的瘡痂,一次次揭開,一次次挨疼。
天界已是新的模樣,凡間亦是新的模樣,就連薑午,也全都是曾經不被討喜的狐。
“這把琴,並非是我的。用這把琴的,早已不在了。”阿嬗頓了頓,道,“你若喜歡,可以送你。”
尉遲皞不是什麼精熟琴技之狐狸,可既是阿嬗願意送的,他自然一百個願意收。
願意收的小狐狸整個身子都趴在了五弦琴上,深怕阿嬗反悔。
“不過,你得在成年前,修得五尾修為。”
身子還沒收回來的小狐狸隨即一愣。
尉遲家七隻狐狸,修為最高的當數老大尉遲頌,修煉最勤的是老四尉遲欽。迄今為止,整個薑午隻有尉遲欽在成年時修到了五尾修為,就算是狐主和尉遲頌,成年前也隻修到了四尾。而自己距離成年還有三年不到的時間,就要修一條尾巴出來……
“你拜我為師,會是我第一個弟子。我知你天生三尾,資質可佳,但要我為了你一個資質可佳,就收你做弟子,不免要落個口舌。”阿嬗看著尉遲皞,淡淡地笑了笑,道,“且拿出些真本事,讓那些悠悠眾口,沒有開口的機會。”
眾口若要悠悠,總還有千百個理由。
隻不過能讓他和阿嬗在一處,什麼口,他都不在乎。
回到家的尉遲皞躺在床上,卻睜著眼睛沒有睡著。
阿嬗今日,披散著長發。她戴的首飾,多就彆在發上的一兩個簪子,但款式樸素,更是沒見過什麼耳墜、手鐲之類的,與平日所著的紅衣格不相入。
她清冷孤僻,遇事待誰卻又寬柔。她,她……尉遲皞不知道該怎麼繼續形容她。尉遲皞發現,就算是當今最厲害的畫師當場畫下來,也不及阿嬗半分。阿嬗那樣的神,得親眼見著,才是最好的。
他又想阿嬗了……他還想和阿嬗在一起,像是在凡間時那樣……
四方宅內,燈火寥寥。
應佚從書房出來時,發現阿嬗還在回廊欄台,看一院蕭條。
“怎麼還未睡?”
“你不也沒走?”
應佚無聲笑了笑,坐在了她身側。
“在想什麼?”
“想尉遲皞。”
應佚朝向阿嬗。看似沉著,實則惶惶。
“想他做什麼?怎麼,收他作弟子一事,你怕我反悔?”
“尉遲皞的命數,我看不透。”
“是有何異常之處?”
阿嬗回過身子,道:“看命數,他本該與我毫無半點因緣。可……”
可凡間那夜她準尉遲皞入屋,她用仙術讓尉遲皞看到了緣後,她又看了幾次,每次都是都與那晚一般無二。
就算尉遲皞今日來了四方宅,她又應下尉遲皞收他作弟子,可他們的緣也隻多纏上一根。而那些沒纏上,依舊不依不饒。
這有違她看過的緣。
其他的緣,因緣不夠,機因未到,是連纏的心思都沒有的。
不會像尉遲皞那般,誓要糾纏到底。
“其實,尉遲皞與你……”應佚默了默,才接著道,“你們之間確實無緣。至於他如今諸般,我和沉業覺得,會是帝共的一步棋。”應佚見阿嬗投來目光,解釋道,“也許,帝共一開始的目的,就是要尉遲皞來結這個緣。凡間那次遇險也是,拿尉遲皞做靶子,就等著你在將軍府外現身,事後抹了凡人的記憶,可謂是滴水不漏。帝共這是拿準了你會護著你的子民,便拿你的子民來挾製你……”
“不無道理。”
“那……”
“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阿嬗……”
“他於我,有過救命之恩。若他真是帝共的一步棋,我且帶他破局就是。”
“若他真是帝共的棋子,那他那日與你的結緣,不過是帝共算計好的,哪論得上救命之恩?!”
“是遢山之役。他曾助我封印,引我歸路。”
“遢山……”應佚不可置信道,“是那半縷殘魂?!”
阿嬗點了點頭,應佚倒吸了一口氣。
神人大戰後,落敗的寥寥數人躲入靠近鬼界、怨氣四溢的遢山。同樣好不到哪去的神姑且偃旗息鼓,休整再戰。
話是這麼說,可敢再戰的神,卻一個沒有。
當時,龍王正負傷,又挨了飛升的天雷,在海底動彈不得。阿嬗比龍王飛升得晚,同樣是負傷時挨了天雷,也好不到哪裡去。
在那寥寥數人放言即將出山弑神後,有神來到了薑午山。
他們得知阿嬗成了薑午山神,想她出山,剿滅那寥寥數人。
阿嬗拒了。
“薑午山神不敢去?說出去,怕是要辱沒你師尊的名聲!你師尊若還在……”
“我師尊在又如何?真算起賬來,屠薑午山的,是你們這些神。我沒幫著人,送你們去見你們的諦君,已是仁慈。嗬,師尊若在?好啊,我連他一起揍。”
“什……”
“薑午如今,我為山神,我說什麼,便是什麼。怎麼,不服,來打?”
“你……粗鄙!”
“哼,打不過就打不過,非要找個台階下。”
可阿嬗最後,還是去了。
“再等等,會有神……”
“他們敢來,凡間的豬都能上樹了。應佚,若這一戰我身死,便讓這仙體散了吧。這塵世間紛紛擾擾,我走過一遭,不想再走了。惱什麼?我若死,算是給你的主子償命,你該高興。”
應佚高興不起來。
他將龍王從群海海底撈了出來,一起去到了遢山附近。
離阿嬗啟程,已有兩日。他們趕到時,遢山已被立了結界,那寥寥數人再出不了遢山了。
應佚瘋了似的在遢山附近尋阿嬗的身影。他們冒著大雨找了一天一夜,才在一個瓦礫堆下,找到了奄奄一息昏迷不醒的阿嬗。
而直到阿嬗醒來,應佚才得知那助過阿嬗的半縷殘魂。
那殘魂殘缺得照不出半點生前模樣,且很容易就被滔天的鬼魘撕碎。阿嬗當時便將他和紅絲織在一起,織成了一隻紅蝶。
但應佚在找阿嬗的時候,並未發現什麼紅蝶。而後他應阿嬗的意思,在凡間也尋過幾次,同樣無果。
他以為,那樣的殘魂,該早湮滅了才是……該早湮滅了才是……
“且再看看吧。他雖資質出眾,但逸樂慣了,未必熬得過這三年。”
“嗯。”
應佚看著阿嬗緩緩走遠的身影,忽而又開口道:“沉業在找解開鬼結繩的法子了。等找到了,你會解開和尉遲皞的鬼結繩吧?”
寥寥燈火間,阿嬗緩緩側過身,點了點頭。
“若我先身死,會連累他入九重塔。但是,我不會和誰再結下一條。”阿嬗看著應佚,道,“既有此劫,命數或儘,何故多留?”默了默,她又道,“你既和沉業過從甚密,下次見他,提醒提醒他,凡間氣數亂,鬼魘更是盛,閒來無事就多顧顧凡間,彆總盯著我的薑午不放。”
阿嬗離開良久,應佚才恍惚地抬了腳。
他去了第九重天,去到了雲端。
雲端之後,是天軌。可真正見過的,隻有天帝,能聽見天軌之聲的,隻有諦君。
白澤瞧見,遠遠的雲端之上,應佚和沉業遠遠地站了站,很快便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