曠野醫生真的是個很奇怪的醫生。
諸伏高明幫他畫了一幅畫,又和他玩了拚圖,兩人天南地北地聊了很久,都是一些在高明看來和心理谘詢毫不相關的事情。
然後,曠野醫生就送他出去了……出去了?
站在門外,諸伏高明滿臉茫然,而他的叔叔已經進門去了。
曠野醫生關好門,確保外麵的諸伏高明聽不見他們的對話,歎了口氣對諸伏瑾行說:“你的猜測沒錯,他的心理的確有些問題。”
“是因為他的父母?”
“目前不清楚。”曠野醫生神情凝重:“他現在的情況有些危險,整個人仿佛繃緊了的弦,你必須讓他放鬆下來。”
“他看起來並不緊繃。”
曠野醫生問:“你聽說過微笑抑鬱症嗎?不管哪方麵看起來都十分正常,表現得禮貌、樂觀又令人放心,實際上心理飽受壓抑。一直壓抑著自己,最後隻會走向自我毀滅。雖然諸伏高明並不是微笑抑鬱症,但他的心底的確有很大的壓力。”
諸伏瑾行認真聽著,沒有插話。
“你知道他未來想當警察嗎?”
諸伏瑾行挑眉,高明倒是沒有和他提起過。
“因為想要讓凶手伏法,所以他想要成為一個警察。從這方麵來看,他其實一直都沒有放下。”
諸伏瑾行歎了口氣,道:“事實上就連我都不能釋懷,更何況是他,但我總覺得慢慢來就好,他遲早有一天會放下的。”
“但究竟是會先放下還是會先毀滅自己,誰都無法保證。”
諸伏瑾行又一次歎息,他一直都覺得高明的自我調節能力很強,卻疏忽了他現在隻是個孩子。
“就在最近,他又一次受到了打擊。”拿著諸伏高明剛剛畫的那幅畫,曠野醫生很肯定地說道:“雖然我還不清楚是怎樣的打擊,但這次的打擊未必比上次的打擊小。”
“怎麼會?”諸伏瑾行的臉色變了。
上一次打擊是諸伏高明的父母雙亡,不比上一次的打擊小?可他分明沒聽說高明最近遭受了什麼。
“他有沒有說……”
“沒有,我沒有問。”
諸伏瑾行立刻道:“您可以問問看。”
“我是專門研究兒童心理的,我認為目前還是不要去問,他不會說的,而且很可能會對他造成更大的傷害。等以後事情慢慢沉澱了,再旁敲側擊去詢問比較好。”
諸伏瑾行皺眉,問:“可現在我們不知道病因該怎麼治療?”
“你可以去問問彆人,看他最近遭遇了什麼,隻是儘量不要直接去詢問他。”
諸伏瑾行點頭。
“還有,你要注意他今後的行為,與打擊相似的場景可能會觸發他的ptsd。”
諸伏瑾行的臉色變得極為難看,看樣子高明在他不在的時候的確遭遇了很糟糕的事情。
“如果讓他換個地方生活呢?”諸伏瑾行問。
“我剛剛已經問過他了,他很喜歡在長野的生活,他對這裡充滿期待,不管是學校還是朋友。所以我建議,最好不要輕易讓他搬家,熟悉的環境有利於讓他的心理環境獲得改善,當然,具體還要看他的病因是什麼以及他自己的意願。”曠野醫生說道。
兩人在病房裡麵談了很久,久到天都黑了,諸伏高明坐在外麵的長椅上已經有些犯困。
大和一家幾個小時前便離開了,大和敢助走的時候還來和他打過招呼,諸伏高明無聊地數著自己的手指,聽到門開的聲音後“蹭”一下便站了起來。
“叔叔,曠野醫生。”
“嗯,我也要下班了,小高明,以後見。”曠野醫生將自己的名片遞給了高明,似乎沒將他當做一個孩子,而是當做一個和自己同齡的人,笑著說:“上麵有地址,每個月的單日我調休,可以來找我玩。”
“謝謝曠野醫生,我會去拜訪的。”諸伏高明也禮貌回應。
曠野醫生離開了,諸伏高明坐上了諸伏瑾行的車。
“叔叔,醫生是怎麼說的?”
諸伏瑾行正在沉思,聽到這話立刻笑著說道:“他說你可能太想念我們了,高明有沒有想弟弟?”
諸伏高明連忙說道:“這件事情可不能告訴小景,他會擔心的!”
“嗯,他還不知道。”
諸伏高明鬆了一口氣,很快便露出笑容,說:“沒關係,我知道叔叔和嬸嬸一定會將小景照顧得很好,我並不擔心他,等下次放假我會去找他玩的。”
諸伏瑾行沉默了。
諸伏瑾行當然將諸伏景光照顧得很好,可惜,他卻有些疏忽了高明。如果他的大哥知道高明壓力大到服藥自殺,應該會很難過吧。
“高明,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到東京生活?”
諸伏高明幾乎是立刻拒絕:“不用了,叔叔。我在這裡挺好的,而且這裡有我熟悉的同學,也有朋友在,我還是想留在長野。”
諸伏瑾行真的很想將諸伏高明帶走,可又擔心會讓他的心理問題變得更加嚴重,隻能歎了口氣不再說了。
今天已經有些晚了,諸伏瑾行帶了快餐回去,打算等明天好好做一桌飯菜給高明吃,聽說他最近都在吃泡麵,這孩子也真是辛苦了。
深夜,諸伏高明許久才睡下。
他又回到了那個荒島、那片沙灘。
他靜靜地待在黑澤陣的銘牌上,海風微腥,吹得他越來越清醒。
“你來了。”輕輕撫摸著銘牌,黑澤陣鬆了口氣,問:“沒事吧?”
諸伏高明沒有回答,他也無法回答,因為心情的淩亂,他甚至沒聽出黑澤陣語氣的虛弱。
諸伏高明仍記得昨晚的噩夢,他穿到了老虎的身上,被人攻擊,被木刺戳眼,被巨石砸碎了腦袋……他共享著老虎的感受,這就是穿到活物上的危險,他太痛了,幾乎疼得站不穩。
如果不是吃下了安眠藥,他在第一根木刺刺到他眼睛之前大概就嚇得離開了。
老虎死了,疼痛似乎也離他遠去。
可是……
接下來才是地獄的開始!
雖然感受不到疼痛,但他卻看著自己身上的肉被一塊塊分割,老虎的身體被剖空,他便也仿佛被剖空一般,他的腸子流了出來,流得遍地都是……
他的腦袋被石頭硬生生磨了下來,那些人砸開他的脊髓,將他的肉放到火上去烤,然後一口一口地吃掉。
諸伏高明靜靜地看著,感同身受,自己便仿佛也被他們給一口口吃掉了。
那是令人想起便忍不住猛打寒顫的噩夢!
但是……沒關係的。
諸伏高明在心底告訴自己,他們並不是在吃人,更沒有將自己吃掉,他們殺掉的隻是一頭凶惡的猛虎,他們吃掉的隻是一隻野獸的肉。
他不該感到恐懼,更不該有那種感同身受的惡心與顫栗。
他明明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大哥,給你肉!”172號用樹枝插著一塊烤肉過來。
看著外焦裡嫩正在流油的烤肉,諸伏高明卻宛如看到了鬼,猛地便從銘牌上抽身而去了。
黑澤陣不由怔住。
“大哥,給你吃!”172號又將樹枝朝黑澤陣遞了遞。
黑澤陣正靠在一塊石頭上,臉色蒼白,四肢發軟,卻還是強打起精神一把將烤肉拍到地上。
“大哥?”172號錯愕地看著黑澤陣。
“我不想吃。”
“可是大哥你發燒了,必須多吃東西才能好起來,否則在荒島上沒有藥物,很容易……”
“我說我不想吃!”黑澤陣惡狠狠地朝172號咆哮。
172號被嚇到了,連連後退了好幾步。
一號走了過來,丟給黑澤陣幾顆果子,又朝172號說道:“生病的人看到大魚大肉會覺得膩、倒胃口,你去找其他人要些野果過來,等不燒了就好了。”
“哦!哦!”172號連忙跑去找彆人要野果了,地上的肉都沒有撿。
“彆浪費了。”一號撿起肉,用手拍了拍沙土便咬了一口,朝黑澤陣說:“你突然發燒,我還以為是傷口發炎了,可看了看好像也不是。”
黑澤陣沒有說話,當然不是傷口發炎,他隻是……被嚇到了。
真滑稽,他竟然會被嚇到。
可當時看到鬼魂一直附在老虎身上,老虎又被那麼殘忍的拆分……黑澤陣說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眼前一黑竟然就暈過去了,之後更是高燒不退。
“我找了點草藥,退燒的。”一號又遞給黑澤陣一把草藥,教他嚼著吃。
“謝謝。”黑澤陣嚼在嘴裡,草藥很苦,卻並不是不能忍受。
“你得趕緊好起來,你要是出了事,我得愧疚一輩子。”
“愧疚?這可真稀奇。”
“沒什麼好稀奇的,畢竟是我讓你保護他們的,可我沒想到你為了他們竟然能那麼拚命。”一號看到的時候都驚呆了,他真沒想到九號平時冷冰冰的,為了保護那些人竟然可以連命都不要。
黑澤陣卻皺緊了眉頭,都要吐了。
拚命?他怎麼可能為了一群與自己不相乾的人拚命!
說起來他自己都有些不相信,當時的他肯定被豬油蒙了心,再來一次,他可不會從樹上跳下去,那些人的死活關他屁事!
黑澤陣狠狠瞪了一號一眼,這都要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