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在看似平淡地流逝,一場一場的測試,一卷一卷的書籍。玩鬨抑或是師生之間的“貓鼠遊戲”,也都隻是為緊張的生活增添幾許緩和。大家逐漸適應那份仿佛烙印在骨子中的疲憊,而沈梔羽也同時逐漸適應了滿室空蕩的孤寂。
家中變故迭起時,恰逢父親沈言致提拔。有人羨慕,也會有人嫉妒。而最不缺的,便是盯上了那個位置能夠帶來的利益。本就長時間要身處於醫院看護的人更是不得不分神應對各方心思,也因此不得不與沈梔羽麵臨長期分離。
而更加無奈的,來自血親長輩。沈梔羽祖父心臟疾病的幾度突發,外祖母確診肺癌,外祖父的血液疾病也愈演愈烈。長時間的治療也導致曾經溫柔知性的母親開始暴躁多疑,無端的指責與難以收斂的憤怒經常向著她最親近的丈夫女兒傾瀉。
沈言致對此默默承受,但仍在年少意氣,懵懂無知的沈梔羽並不理解自己時常遭受的委屈。幾番爭吵,無一不以沈母的咒罵,沈言致無奈地嗬斥與沈梔羽咬牙忍淚收場。風雨飄搖中,沈梔羽不得不慢慢學會相信生活的殘酷,慢慢開始收斂鋒芒銳氣,學會了沉默,學會了如何在一眾或有試探,或有敷衍,或有真心的大人們麵前淡然自若,言語如常。
“所以,這樣很累吧。”沈梔羽回神,看向身邊的青行玉。“我還沒有聽你提起過這麼多,也沒有見你這麼頹廢過。”青行玉與沈梔羽真正的初見是在小學,那時尚且稚氣未脫的沈梔羽在課本劇裡反串少年使臣甘羅。
女扮男裝本就引人注目,而沈梔羽又偏偏能將那一長串的台詞辯駁演繹得頗為不凡,也因此引得了幾分青行玉的注意。而後在高中再見,那時她們一人是意氣風發的標兵,一人是才華橫溢的節目排演指導。可以說她們都見證過彼此最為耀眼的時刻,也因此青行玉會驚訝於此時朋友的沉寂。
“我不知道怎麼說。”沈梔羽苦笑,“你知道嗎,我媽媽的那一脈幾乎每一代都有癌症患者,就好像她們根本擺脫不了的詛咒。我爸爸這一脈遺傳著心臟病,而同時我爸爸還有糖尿病,我也因此成為了高風險人群。”“你不會有事。”青行玉用力握住沈梔羽的手掌,目光堅定。而沈梔羽則是彆開了目光,眼神帶上了幾分空洞。“我有一個故事,你想聽嗎。那是我媽媽滿懷怨懟告訴我的過往,是我根本沒有想到過,甚至難以想象的過往。”
“我的爺爺奶奶,姥姥姥爺,他們都很嫌棄我是女生。也因此,在我爸爸媽媽都在鄉鎮工作,無暇顧及我周全的時候,他們誰都不肯來看我。後來他們經過很多摩擦,我姥姥那邊才願意看護我一段時間。那時我和我表哥一起被照看,他比我要大,我姥姥為了所謂公平,他吃什麼都會給我也給,無論我愛吃與否,能與不能。”一絲哭腔輕輕混雜在沈梔羽的聲線裡,在青行玉的心頭一觸。
“那時候我雖然不知道他們不喜歡我,但是我知道隻要吃完,隻要聽話,他們都會開心。所以有一次,很油膩的肉包子,我吃完了,連帶著我哥哥的剩餘。也因此我吃進了醫院,喝了很久的藥。而在那之後,也還有好幾次。吃壞,消化不良,感冒,這些是很常見的問題,但是在那個年紀的我身上發生的次數很不常見。所以我的消化能力變得很弱很弱,免疫力也很差,也因此在後來,醫院裡紮針的護士,開藥的醫生都和我成了熟人。”
“寶,”青行玉一陣哽咽,輕輕抬手把身旁那個有些單薄的身影抱在懷裡,聽那人顫抖著,把自己的傷痕撕扯開來。“後來我被送去了鄉下,讓爺爺奶奶看護我。可是畢竟一些糙生糙養的土辦法還是對我有了些損傷,我因此分外怕冷。而最嚴重的後果,來自一次高燒。拖延兩天後我爸媽趕來帶我回了城裡,去醫院住院半個月。
那半個月一直輸液吃藥,我媽媽說每次看見我手背上的針頭,看著我坐在那裡問她我可不可以吃什麼,她就會很想哭很想哭。那場病痊愈後,我徹底成了病秧子,而且在呼吸道落下了永久的病根。”沈梔羽轉過身,看著青行玉,眼中的淚終於滾落。
“所以,現在的我,我不知道我到底該信任自己記憶裡那些快樂的時光,那些慈愛的長輩,還是該信任那段過往裡我從未聽聞的他們。可是至少在眼下,他們所做的事確實越來越像那個我不願意相信的模樣,他們百般算計,千般挑剔。
我時至今日做到了我能做得到的最好,他們眼裡依舊沒有我,從來沒有。我是被嫌棄的人,是他們的負累,是……”後麵的話沈梔羽沒能說完,它們湮滅在了女孩的哭聲裡。
青行玉緊緊抱著那瘦削的肩頭,輕聲安撫。“沒事的,沒事的,寶寶你不是被嫌棄的人,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了。做錯事的人從來不是你,阿姨在為了你和你們的家努力活著,你也要好好活著,不要放棄自己,我還在,我們都在,不要哭。好不好。”
懷中的人依舊顫抖著。其實說起來,她也不過還隻是個十六歲的孩子,可是在她的世界裡已經沒有了純真幻想,沒有了安樂鄉。她同樣太過驕傲,不肯將自己的苦楚輕易示人,若非此刻青行玉用自己的遺憾作為交換,這一段被母親憤然揭示,不堪回首的過去或許會被沈梔羽永遠深藏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