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玉書與小廝來到涼亭下,小廝將陶斧放在案桌上,便去為他們取碗筷。
“林二小姐送來的?”
崔玉書還未坐下,冼初朔便開口問道。
“嗯。這回與上次的不一樣。”
“我看看這回是什麼湯。”
冼初朔說著便上手掀開蓋子,霎時更加濃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豬骨湯嗎?”冼初朔瞪大了雙眼,眼中滿是驚喜,“林二小姐的廚藝確實厲害。”
這時小廝將碗筷送至便退下了。
“快,讓我嘗嘗。”
冼初朔急忙喊道。
崔玉書置若罔聞,手中拿著湯匙穩穩地舀如碗中。
冼初朔接過,先是吃了一塊林檎,隨後說道,“以前吃林檎隻覺得又脆又甜,沒想到用來煲湯更是讓我的舌頭酥了又酥。這位林二小姐太厲害了,竟可以將這讓人意想不到的食物放在一起燉煮,味道也是彆具一格。”
“崔二,你覺得怎麼樣?”
冼初朔喝了一口湯,看著崔玉書回答。
“好喝。”
崔玉書給予了最高評價,冼初朔咧嘴一笑:“我以為你什麼都不會說呢,結果你也喜歡喝。”
“我喜歡。”
“嗯?你也喜歡這湯嗎?”冼初朔挑眉問道。
“這位林姑娘的手藝我喜歡。”
崔玉書埋頭喝光了那湯,接著又盛了一碗。
“我也喜歡!”
“唉唉唉——你彆喝光了,給我留點。”
冼初朔伸手想奪過崔玉書手中的勺子。
“這麼多,我們二人不可能不夠喝的,放心。”
崔玉書語氣冷冷的。
“我總覺得我喝了林二小姐的湯,身體就會舒服些,林二小姐應該是很認真地熬它。”冼初朔認真地說道。
“林小姐儘了待客之道,我們應該感謝她的。”
崔玉書捧著手中的碗,看向遠處。
“嗯嗯。哪日我們要親自去道謝。”
冼初朔激動地說道。
崔玉書沒有回答。
他們很快就將陶斧中的豬骨藥膳湯喝完,小廝回到這裡收拾,崔玉書將冼初朔推回房內。
崔玉書看著他沉吟道:“你這幾日恢複得不錯,因為有武功底子在,不出一月你便可走動了。”
“我們真的要在這裡待上一年嗎?”冼初朔抬頭看向崔玉書。
崔玉書微微頷首,凝思片刻又道:“你的傷急不得,江南本就適合休養,你隻須安心留在熙菱,有我陪你。”
冼初朔聽出崔玉書試圖在安慰他,他滿懷期待地詢問:“那我們是不是可以過一年平穩的生活了?”
崔玉書盯著他,眼神波動一瞬,良久開口道:“對。”
崔玉書總在想,為何他經曆兩年的腥風血雨卻依然這般樂觀,到底是表麵還是天性,他現在根本分不清楚。
崔玉書見他此時無聊至極,便告訴他,“三日後便是禮會開幕,那時我可以帶你出去逛一逛。”
冼初朔一聽,眼睛霎時亮了起來,“真的嗎!”
隨即又聳拉著腦袋,有些委屈地說道:“崔二你彆逗我了,我現在雙腿不便,萬一還有刺客發現我們了怎麼辦?”
崔玉書泰然自若道:“兩方刺客相互殘殺不留活口,不可能有人認得出你。”
“何況,現在你與我整日形影不離,我不會讓你受傷的。”
崔玉書安撫著冼初朔。
“崔二,那以後我能經常出去看看嗎?”
崔玉書一時有些語噎,隨後說道:“可以。”
冼初朔得到崔玉書的允許後,又變成了活潑好動的模樣。
“太好了,這樣我就不用整日悶在房中無所事事了!”
*
商館。
白展月正喂著她的馬,馬廄外一個草棚下坐著一個讀書模樣的男子。
白展月喂完了草料,摸了摸馬背,很是欣賞地點點頭,“星星多吃點。”
隨後,他轉過身去徑直走向草棚坐下。
白展月隨意拿起茶杯,一飲而儘,“這天也忒毒辣了,一口涼茶下肚仍是不解渴。”
對麵男子隻搖了搖頭,默默為他又添了一杯茶。
“景元兄,這次熙菱禮會過後,去了廬江郡我便要留下備考秋闈了,你可有什麼經驗傳授於我?”
“你天賦甚高,無須借鑒旁人的經驗。”杜景元淡淡道。
“景元兄,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吧。”
白展月側身歪坐著,一點讀書人的樣子也沒有。
“你尚且十二歲早早成了秀才,何況你當初可是廬江郡六縣之一的案首。說來我參加院試時隻幸運些做了秀才,秋闈更是勉強成了舉人,我在你麵前屬實是班門弄斧了些。”
杜景元泰然自若地喝著涼茶。
“景元兄,怎麼說你也是我們商隊中唯一的舉人,平日裡胡叔在生意上有什麼問題必先找你解決,你為何變得如此謙虛了?”
白展月小身板趴在桌上,表情誇張地盯著杜景元。
杜景元仿佛見怪不怪,他坦然開口道:“我們整日裡跟著商隊東奔西走,本就比其他參加科考的人難些,各自考試的地方也是分散各郡。我在湘東郡考的試,如何知道你們廬江郡的考法?”
白展月一時語塞,他回頭喪氣地說道:“好吧......”
“不過在你回廬江之前,我倒是可以為你解惑,至於甚麼經驗就不必找我了。”
杜景元悠悠道。
“太好了!景元兄,這次秋闈我一定會成功,到時候你等著我一起去京城參加會試!”白展月激昂地跳起來拍了拍桌子。
“唉——”杜景元笑著搖搖頭。
隨後,他告訴白展月:“三日後禮會,我們好生準備著,彆讓給胡叔添麻煩。”
白展月瞬間苦著小臉,“我什麼時候給胡叔添麻煩了。”
“這三日不要出去亂竄,到時候去參加禮會給旁人留些好印象,胡叔的生意也好做,我們科舉所需費用也不用愁。”
杜景元對他耐心解釋。
“知道啦,景元兄。”
白展月胡亂地擺擺手,受不了杜景元這般囉嗦。
——
酉正【1】。
日頭碰到山尖,尚未落下,天色也隻稍稍暗了下來。
林遠正坐在前廳首位,正與右手邊的林母說著話。
“待會兒舒兒來了,你可問問她的意見。”
林母聞聲應下。
林望舒踏入前廳,向父親母親問安後,便開口問道:“父親、母親,今日找女兒何事?”
林母示意她坐下,輕聲問她:“舒兒,過幾日你父親與同僚操辦的禮會你可願去?”
“回母親,女兒前日子去了外頭確有聽聞這禮會一事,隻是尚還不明白是做什麼的。”
林母含笑道,“這段時日,來自各地的商隊大都聚集至熙菱,你父親與其他叔伯舉辦了這次禮會,是為了與商人交好,這樣一來熙菱百姓的生活就會更好了些。”
林望舒若有所思,“不知父親要女兒去做甚?”
一直未開口的林父此時說道,“你張伯伯說官員可攜帶家眷去往禮會參觀,熱鬨些也好,順便讓我們林家與其他官員子弟多接觸接觸。”
“是啊,刺史大人也費心了。”林母應和著。
“女兒屆時會與父親母親同去。”
林望舒回道。
“嗯,真是好孩子。你母親這幾日會告訴你如何做的,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明日還要去夫子那上課。”
林遠正看向林望舒。
林望舒頓了頓,吐出一句:“是,父親。”
林望舒回到小院,打開雕窗,坐在窗邊,靜靜地等待天色暗去。
“小姐,您怎麼了?”碧雲小心翼翼地上前詢問。
林望舒手肘抵在窗沿,一手托腮,良久才開口道:
“碧雲,夫子說她不教書了。”
“啊?女夫子不教書了,那您怎麼辦啊,小姐?”碧雲一聽立馬替林望舒感到擔憂。
“不是。夫子以後還會教我的,隻是不教書本上的罷了。”
林望舒說這話時有氣無力。
碧雲疑惑道:“女夫子不教您書本上的東西,那要教您什麼?”
“琴棋書畫。”林望舒憂傷地說道,“還有女紅。”
“小姐,我覺得其實這也蠻好的。”碧雲小聲回答。
“嗯?為何這麼說?”林望舒轉身問她。
“小姐——您看啊。”碧雲說著也搬了個凳子坐在林望舒旁邊。
“一來,您無需科考便不用像那些男子一般勤奮刻苦,女夫子既然將可以教的儘數教授與您,你又是聰慧之人,在府中閒來無事看看書靠自己的悟性去提升學識。”
“二來,您學會了琴棋書畫也並非壞事,這些都是小姐您這樣的大家閨秀才能學到的,旁人知道您會的如此之多且樣樣精通,隻道“雅”,這不是為了挑選良婿而學的,是小姐您自身願意的。”
“還有啊小姐,您曾經最不願的就是學女事了,可是上回您親手為木偶裁製新衣,您很開心不是麼?”
林望舒認為碧雲說的甚有道理,她發覺這小丫鬟懂得越來越多了。
林望舒笑道,“碧雲,謝謝你告訴我這般我未曾想到的事理。”
碧雲有些羞澀,她扭捏地開口道,“奴婢也不希望小姐因為不願意接受的事物感到煩惱,這些隻是奴婢應該做的。”
“碧雲,你可知君子六藝女子八雅?”林望舒打開了話匣子。
“奴婢見識淺,隻知琴棋書畫。”碧雲如實回答。
林望舒看著碧雲傻模傻樣,笑著為她解釋,“君子六藝,指的是禮、樂、射、禦、書、數,女子八雅則是琴、棋、書、畫、詩、酒、花、茶。”
“世人知道琴棋書畫,卻鮮少有人提起詩酒花茶,後者倒是男子會得多。是以父親當時得知夫子教我們茶道時,心中很是不滿,其實無論女子還是男子,君子六藝女子八雅均可習。”
“小姐,您說的這些我隻是聽著就覺得美,可惜我是下人,沒有資格觸碰這些。”碧雲無意說道。
“誰說的?”
林望舒認真道。
“這十四樣任哪一樣人人都可學,無非是不願學或學不精罷了。你打小就跟著我長大,我學什麼你都見過,你可曾問過我你願學哪樣?”
“小姐......我......”碧雲一時語塞。
“過些日子禮會你隨我同去,我想那時會上的商品定是琳琅滿目,叫人看花了眼。你我二人到時買些喜愛的或者趁手的,你若有看上的就帶回來,我教你。”
碧雲聽了這話心中感激,千言萬語化作隻是化作一句:“多謝小姐,奴婢此生跟了小姐實是三生有幸!”
“你我還分彼此嗎?莫要說這般疏離的話。”
林望舒拉著她的手臂,柔聲說道。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洗漱安寢了。”說著林望舒伸了伸懶腰。
“奴婢這就為小姐準備妥當!”碧雲歡快地跑了出去。
“真是個傻丫頭。”林望舒看著她跳脫的樣子笑出了聲。
是夜。
林府外茂密的樹林隨風颯颯作響,一聲聲地蟬鳴確實安眠良藥。
風兒帶著些熱氣吹過,卻舒適得很。
熙菱城此刻進入沉睡,隻待禮會時煥發勃勃生機與澎湃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