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寶會不在城內,而在山上。
山在青峰城的西北方,大約十幾裡。在青峰城的城牆上,可見青影繚繞,如在天邊流淌的碧綠江流。
此山曾名青鋒,城名青鋒城,後因此地幾經戰亂、殺戮過多,改名為青峰,城也變成了青峰城。
帶上龍虎門特製的獸頭印章,段尋和蕭淩風隨意挑了條小路上山。
山間涼爽,空氣清新,腳下泥土微濕,走在這裡,神清氣爽。
無需尋路,印章在幽暗的林間發光,一路向深處。
趟過溪流,踩過石頭,驚了林間的小鹿,他們在瀑布前站定。
銀白色的長龍凜凜發亮,從天而降,呼嘯山間,水花轟轟。
兩枚印章在半空中懸浮,向瀑布飛去。
段尋和蕭淩風淩水而過,迎麵水珠冰涼,再一眨眼,已經腳踩實地。
放眼望去,天青白色,無雲無日,一棟環形的高大圓樓矗立在這裡——鑒寶樓。
正前方一個小亭子,有十幾個龍虎門的弟子。
他們來回審視進入圓樓的修者。
段尋兩人跟隨人流一起進去了。
圓樓參考民間南方的土樓樣式,內部露天,有一個巨大的台子,而周圍一層層的,可坐看客。
他們穿過土樓,繼續往前走。
這裡是一大塊空地,修者更多,五顏六色,一眼望去,大多是金丹期的。
一堆堆人聚在一起,吆喝叫賣。
鑒寶會,隻有寶物才可入鑒寶樓。
兩日後鑒寶會才會正式開始,而現在,可隨意買賣兵器、丹藥、符籙等,稱仙集。
仙集上的物品不受龍虎門管控,隻要上交一定的靈石或彆的等價東西,就可在此販賣。
雖便宜一點,但有假貨、劣貨。
買家需得擦亮眼睛,若高價買了劣品,隻能自己去討回公道。
若自己沒本事,那就隻能悶聲吃虧。
段尋和蕭淩風走走停停,權當長見識了——他們窮,沒錢,靈石要用在刀刃上。
蘇橫倒是來找過他們一回,送上了不知道從哪裡弄來的靈石。
段尋斷然拒絕了。
那兩人應該也混進來了。
“段尋,那個。”
蕭淩風指向一個沒什麼人影的攤子。
上麵寫著:靈玉消息買賣,童叟無欺!
這一條街,望過去,都立著類似的牌子。
而圍著的人有的極多,有的極少。
攤主是個年輕修者,他熱情地招呼:“在下李夜飛。客人想知道什麼靈玉消息,儘管問!買賣不成,還能交個朋友嘛!”
“兩位兄弟,聽我的,買消息彆找生麵孔。”有人瞧了他們一眼,從背後說,“找熟麵孔,否則被騙了都不知道。”
李夜飛不服氣:“你沒買過,怎汙蔑我是假?”
段尋問那人:“熟麵孔多少靈石?”
“大約七十上品靈石一條”
段尋:告辭。
他問李夜飛:“你多少?”
“不加價,二十上品靈石一條!”
段尋對那人一笑:“多謝你,我們就在這兒了。”
他微偏頭,看一眼蕭淩風。
蕭淩風秒懂,記住了這人的氣味和靈力波動。
這人要是敢騙他們,把他身上的靈石都扒光。
蕭淩風:“我們要能做眼睛的靈玉。”
靈玉和靈石不同。靈石隻長在靈脈裡,但靈玉的地點隨機,大多是在深山老林裡。
靈石用於修煉和貨幣,靈玉可鑲嵌在武器上,或隨身佩戴,起加強作用。
有的靈玉能通五感。
這類比較稀少,段尋作好了找不到的準備。
不料李夜飛笑了笑。
“我這裡還真有。”
他起身,撩起身後的帳篷簾子,道:“客人請進。賣給你們的消息,當然隻和你們說。”
帳篷看著小,進去了卻十分寬敞。
三個人圍著小桌,席地而坐。
李夜飛:“西邊、北邊多出靈玉,幾百年前有人修在西邊挖掘、尋玉,不慎與魔獸起了衝突。事情越鬨越大,傷亡無數,即上一次人魔大戰。”
“你們要找通感靈玉,需去往魔界的南邊,藤蔓石林。”
“作為我的第一個客人,另外給你們一個忠告。”李夜飛望著他們,說,“這幾日多加小心。”
“說完了。二十靈石,給吧。”
段尋拿出靈石,遞給他。
靈石交接之際,段尋趁機摸了一下他的手腕。
李夜飛倏地抽回手:“交易結束,請出去!”
一開始,段尋在李夜飛的攤子前停下,是因為李夜飛給他一種違和感。
至於哪裡違和,他現在有點猜到了。
李夜飛看起來是金丹期,但他的脈搏雜亂,並不像修仙之人,反而……更像凡人。
有蘇橫和木澄圖在前,段尋猜測,李夜飛應該是掩蓋了自身修為。
不過,凡人,不太可能。
應該隻是修為偏低,出門在外,使了個法子讓自己看起來厲害些,以保護自己。
段尋起身,微笑告辭。
段尋領著蕭淩風繼續亂逛,欣賞各種各樣的東西。
水火不侵的鬥篷、利劍寶刀、一對傳音靈玉、丹爐……段尋看向一把長弓。
這弓深黑色,樸實無華,弓身上點綴有火紅的羽毛。羽毛像是活物,隱隱發光,如燃燒的炭石。
攤主:“中階黑鱗蛇的骨架作弓身,弓可靈活變形。飛火鳥的羽毛,讓箭如飛火,威力更大,更輕盈。”
“小兄弟,要不要,隻要兩百七十靈石。”
段尋若無其事地移開了視線,走向下一攤。好貴。
蕭淩風在低聲算靈石。
段尋附耳,悄聲說:“不夠的,彆算了。我們買彆的。你有沒有喜歡的?”
蕭淩風搖了搖頭,很有危機感。除了要變強,還要攢錢。
段尋目標明確,走向了幾個書攤。
“請給我幾本煉器的書。”
攤主是個衣著寒酸的中年男修,一見有人來,連忙問:“煉武器、防具、載具、儲物,還是其他?”
段尋想了想:“儲物和防具。”
其實係統有給過類似的書,但不是這個世界的鍛造方法,所以不讓段尋外傳,也不允許段尋鑄造。
段尋挑挑揀揀,拿了幾本入門的和進階的,付了靈石。
買不起法器,可以自己試著煉一下。
他想做一個儲物戒給蕭淩風。
就當是存放那些醜不拉幾的木雕了。他當然知道,蕭淩風把那些醜玩意撿起來藏身上了。
該買的都買完了。
段尋問:“有什麼喜歡的?”
蕭淩風:“沒有。”
他對這些不感興趣,還不如去吃凡人做的吃食呢。
青峰城內有很多靈米、靈植,還有專門養殖的、未開智的靈獸,可以用來做飯。
賣得貴一點,但相當好吃。
蕭淩風敞開了吃,能連吃三大桌,喝掉臉盆大的奶。
不知道是不是要進階了,他最近吃的很多,也容易感到困倦。
“走吧。”
他們原路出山。
李夜飛見那兩人走了,收拾收拾,也走了。
他不是往外走,是往鑒寶樓走。
鑒寶樓的上麵三層是密閉的,從外半點也窺不得。
他輕鬆踩過門口的陣法,上了最高層,走向一個房間。
跨過房門的那一刻,他身上的偽裝褪去。
麵容二十幾,眼睛微微下垂,顯得有幾分漫不經心。
他對房間裡的另一個人喊道:“舒嶽師姐。我見到他們了。”
女子轉過身。
她身著紫色長袍,手上一個銀質的麵具,麵具上流雲斜飛。
大約四十的年紀,臉偏方形,五官濃烈,端莊大氣,細看,眼尾已有皺紋。
歲月不敗美人。青春不再,氣度非凡。
然而,她隻是一個凡人。
舒嶽:“如何?”
“人獸之子很關心那個外來者,要給他找通感靈玉。他們也確實要去往西邊了。”
李夜飛猶豫一下,還是說了:“師姐,他們似乎太過親密了。我現在還看不太清,他們的命運是否已經融合在一起了?”
舒嶽微微一笑。她看著李夜飛,就像看著自己的孩子。
她淡淡道:“那有什麼要緊的。”
“夜飛,你要記住,我們隻是窺命者,多餘的事不要想、不要做。隻要他們還走在命運的絲線上,旁的不必理會。”
李夜飛喃喃道:“靜聽神的旨意,靜傳神的旨意嗎?”
舒嶽戴上麵具。麵具泛著銀色冷光,在流雲之中,似有什麼飛過。
“世上並沒有神。”
李夜飛吃驚,這和他之前學到的完全不一樣。
“人修無論到多高的境界,都無法真正窺探命運,隻有神明才能做到。我們能窺命,不是因為與神明同感嗎?”
舒嶽說:“那是天道,不是神明。”
“它們有何區彆?”
天道是規則,神明是至強的修者。現在已經沒有神明了。
規則,不僅在這個世界,也存在於萬千世界。
據她的前輩所留下來的記載,規則六百年前換過一次,從前的那個,喜歡稱自己為至高神,而現在的這個,則稱之為係統。
六百年前,正爆發了一次人獸之戰,中洲處於前線,生靈塗炭。
而這一次,不知又會如何。
多想無益,很多事情,不能由她決定。
正如醫者不自醫,窺探命運的人,無法決定自己的命運。
*
蕭淩風吃飽喝足,枕在段尋的大腿上,抱著他的腰蹭了蹭,打了個哈欠。
段尋:“又困了?還練刀嗎?”
手下有人,不用白不用,蕭淩風這幾天跟著蘇橫學刀。
用刀比用劍有天賦多了。
蕭淩風挺直身體,說:“學!不睡了。”
段尋摸摸他:“困了就睡。你現在是中階,還要多久進階?”
進階,可比元嬰修者了。
蕭淩風說:“不知道。快的幾年,慢的要十幾二十年吧。”
段尋一驚:“那你要困個好幾年?”
掉毛也掉好幾年?
這段日子,蕭淩風掉下來的毛,都可以編出一條棉被了。
蕭淩風:“……最好不要。但我怕控製不住。”
段尋摸摸他的頭發,一錘定音:“一離開這裡,我們就去無定。那裡人少,地勢險,我們找個偏僻的地方,睡到你成功進階。”
蕭淩風一想,美滋滋。
隻有他和段尋兩個人,他可以變成狼,和段尋奔跑,把段尋撲倒在地上,和他一起滾來滾去,大口吃肉,再舒舒服服地睡覺。
睡在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窩裡。
等到他成功到進階,實力能比上元嬰,甚至能比化神,到時候,段尋應該也能修煉到元嬰了。
他們再出來,一定沒什麼危險了。
他們可以一起吃吃喝喝,遊山玩水。
蕭淩風抱住段尋,在床上一滾。
段尋摸到了蕭淩風上翹的嘴角。
又開心了?
他也要開心一下:“你的耳朵和尾巴。”
段尋可勁亂摸,把蕭淩風搓到炸毛,並掉了一床的毛。
他和蕭淩風並排躺著,聽著蕭淩風沉沉的呼吸聲,他也揚起唇角,少見地笑得又開朗又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