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夜間,半夏念著寧霈的名字入睡。
她閉著眼在枕間呢喃,一字一字,一呼一吸,仿若刻進骨髓。
半夏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
像迷了心智一般想念寧霈,明明隻是遇見了一次,但那種深入骨子的熟悉感卻死攥住她的心,崩潰出來的情緒壓的她得幾近不能呼吸。
半夏很少去有自己的夢,但是她知道,自己一定要再見到寧霈。
寧霈一定會來的。
她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這樣覺得,隻是冥冥之中好像已經定好了,寧霈一定會來。
她要去見她。
自己的夢沒有梯間,入夢得悄然無息。
當半夏有了知覺後,發現自己在一處鬨市之中,目光的遠處籠罩著灰黑色的霧氣,臉麵模糊不全的人來往不息地穿梭其間。
遲鈍的大腦緩緩被周圍詭異的熙熙攘攘聲打破,喧囂聲逐漸凝實起來。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她才聽見耳邊有人在說話。
“…姐姐…”
“姐姐?”
半夏下意識後退,擺出了防禦姿態。
“姐姐,你沒事吧?”
周圍站著幾個十幾歲的少年少女,站在麵前的那個女生正一臉關心的望著她。
半夏不動聲色,道:“沒事。”
三個少年,一個少女,少年高高瘦瘦,和身材秀麗的少女完全不同,唯一相同的是他們擁有正常的臉。
但是,他們並不覺得周邊和他們擦身而過的人有什麼異常。
“姐姐沒事就好啦,”少女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她笑嘻嘻地說道:“我叫邵甯,古字的那個甯哦,我是邵若的妹妹。”
半夏扭頭看向一個身高略矮的男生,他似乎有些詫異,但是很快又有點害羞的說道:“我妹妹很開朗。”
她點頭附和:“確實,很讓人喜歡。”這個男生總給她很熟悉的感覺,仿佛見過很多次,半夏感覺自己幾乎都要說出他的名字來,但是話到嘴邊卻硬生生說不出來。
她不再深想,這次主動進來是想找到寧霈,彆的和她無關。
這次,她的目光直勾勾盯著邵甯,看得她都有點害羞的躲了躲,然後又鼓起勇氣問她去不去玩。
半夏笑了,說道:“好。”
“那我們去竹林吧,姐姐,那裡可好玩了。”邵甯邊高興邊來拉她的手,半夏隱隱避開,衝她笑笑,道:“帶路吧。”
看她能帶到哪裡去。
邵甯開開心心邁步走在前麵,半夏慢她幾步跟上,那三個少年說說鬨鬨,笑嘻嘻在後麵慢吞吞走。
邵甯帶的路像是邊走邊出現的,明明前一秒還沒有路,但是腳踏上去的那一瞬間就出現地麵,一直延伸下去。
竹林不算遠,雖然不認識這個地方,但是半夏卻隱隱感到熟悉,仿佛自己曾經在這裡呆過很久。
竹林幽幽靜靜,本來走在前麵的邵甯不知道去哪了,後麵的少年也隻能遠遠聽見傳來的聲音。
她頓了一下,然後腳步一斜,毫不猶豫地跑向一個未知的方向,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
但是冥冥之中好像就該是這樣,耳邊隱隱約約有聲音叫囂著快點,再快點……
快點。
半夏加快了自己的腳步,向前跑去。
…………
不知跑了多久,她竟跑出了竹林,眼前是一大片荒蕪的田地,丟棄已久,荒草叢生。
灰蒙蒙的霧氣依舊籠罩著天空和遠處,幾棵柏樹歪歪斜斜地生長。
寂靜無聲。
太突兀了,半夏這樣想著,周圍荒涼到隻有半枯萎的野草和幾棵樹,但是這片荒地卻憑空長出了一大片蒼翠欲滴的竹林,簡直太突兀了。
她默默收回眼。
“嘖,真是夠慢的。”
一個聲音乍響起在耳邊,她反應過來的時候拳頭已經打在了聲音響起來的方方向。
半夏看過去,看見一個一身青色紗裙的人站在另一邊,她的臉朦朦朧朧,像是被霧籠罩了一樣看不清,但是對於這樣的情況,半夏比誰都清楚。
承載夢的人除非接觸到被告知的條件,不然總有些是無法看清的東西。
她很自然的順口喊出了那個人的名字:“小青。”
轉而,腦子裡閃過了一個個快速拉出的畫麵,快的根本看不清。
半夏微微笑起來,說什麼到什麼。
這是一個故事,白蛇和青蛇來人間遊玩,然後……
沒有然後,故事隻是到了這裡而已。
半夏再次看向小青,這次她的臉色沒有霧氣籠罩,所以半夏直接看見了她的臉,白皙舒展,眉眼精致,隻是看過來的目光裡參雜了無法忽視掉的惡意。
半夏朝她那裡走出一步,感覺到了身上的變化。
原來的衣服變成了繁複的素白長紗裙,有著仙一般的風華氣息。
白色。
半夏拉了拉衣袂,她不喜歡白色,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看見白色便心煩躁怒。
總而言之,她討厭這個顏色。
但是現在這種討厭卻很淡很淡,淡到很快就適應了,半夏放下衣袂沒再管。
她現在腦子依舊模模糊糊的亂。
“走吧。”小青語氣煩躁的開口說道。說完了也沒管一邊的半夏,自顧自的往前方飛走,像是對待一個討厭至極的東西。
半夏心態從始至終都很平淡,對於小青的行為,她甚至覺得有點好笑。但是她沒有亂來,跟在小青後麵向前飛起。
承托者最容易陷入影響中,但是,半夏知道這是她的入夢,也清楚的知道,她是承托者——最容易陷入深淵,也最容易粉碎深淵。
半夏掠過腳下寬廣的荒地,停在了一棵茂盛的大樹旁,她輕輕踩了上去。
在裡麵,她果不其然的看見了小青,連帶著她那毫不掩飾的惡意目光。
半夏忽略了她,看著她身前的一窩有玉髓一樣光澤的鳥蛋,圓潤,散發著源源的生命力。
好像不久就要破殼了。
半夏抬頭看著小青:“你想捏碎它們。”
不是疑問,她很肯定,小青想要捏碎它們。
“怎麼,你舍不得?”
半夏不說話,隨便從鳥蛋裡選出來一個,拿在手上正要捏碎,下麵忽然射來一隻光箭,瞬時之間她便扔了蛋躲開。
光箭險險擦著她的手飛過,半夏轉身,看見小青正在把蛋放回鳥窩。
她抬起頭對著半夏笑,針對滿滿:“我改變主意了,果然還是慢慢來比較好。”
樹下傳來一聲怒喝,
“大膽蛇妖,敢傷我族神蛋!”
半夏一愣,隨即明白過來——小青給她無形扣了口黑鍋。
但是她卻依舊沒什麼感覺,對待小青這種行為,半夏下意識的便將它當成了一種小孩子的報複行徑。
雖然後果並不是。
下麵的罵聲沒停,叫囂著讓她下去受死,但是顧及到這窩鳥蛋,那個人沒敢再攻擊,但是這讓半夏依然心生不喜。
她出現在樹外,眉頭微皺,
“一口一個蛇妖,真難聽。”
罵聲戛然而止,下麵是十多個穿著一白衣的人,衣袍上繪製著除妖師的徽紋,腰間係著各類法器,看她出來,手中祭出的劍紛紛忌憚地指著她。
半夏的目光瞥向帶頭的那個人,是個意氣風發的青年,模樣明朗,衣袂精致,此時正拿著手中流光溢彩的弓呆呆地望著她。
那個眼神。
半夏瞬間便清醒了,她毫不猶豫轉身便回去樹冠裡,小青靠在樹枝上,雙手抱胸,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嘖,一見鐘情呢。”
她笑的意味深長,又惡意滿滿。
半夏就隻是看著她。
半晌,小青收回笑意,麵容嫌惡的對她說道:“跟上。”
還沒等她反應過來,世界便瞬間黑了下去。
————
半夏在黑暗中睜開眼睛,她盯著天花板上淹沒在隱隱約約黑暗中的燈,出神了一會後,摸索著起身下床。
她拉開陽台的玻璃門,臥進外麵的柔軟的沙發裡,今天為了見到寧霈,她睡的格外的早。
現在起來也還不到半夜。
陽台外的夜幕今天很澄淨,漫天的繁星大把灑落,流光一樣飄渺的朦朧星河貫穿天穹。
半夏瞌著眼陷進沙發,任涼意絲絲的夜風一陣一陣地吹著。
她不是自己出來的,有人把她直接強製擠了出來。
寧霈。
半夏莫名其妙地篤定。
寧霈,一定是她。
她可能察覺到半夏入夢了,所以跑過來把她強製弄下去。
但是,通過梯間跑到彆人夢裡把夢的承托者擠下去這種事她從來沒有聽過。
應該說,從來沒有過。
也不知道寧霈怎麼做到的。
半夏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不過她的目的可是找到她,怎麼可能輕言離開。
她打了個哈欠,換個姿勢躺進沙發,合眼繼續。
————
“起來。”
還沒睜眼,小青不耐煩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身下躺的地麵磕得慌,半夏睜開眼睛,小青敵意的麵孔看了她一眼後冷哼一聲,轉身走到了另一個角落。
她緩緩起身打量四周。
這應該是一間很大的教室,四四方方,仿佛廢棄了許久。
原來刷滿了白漆的牆麵布滿斑駁,前後的門上都爬上了鏽跡,講台上方的黑板邊緣也鏽化得厲害。
黑板的板麵擦得乾淨,窗戶上的豎條欄杆也還算完好。
半夏把目光收回來,她現在待的地方是教室後上方陷進去的一大塊空間。
轉身,後麵隨意堆放了幾個精致的盒子,半夏過去拿起一個扔了扔。
不重。
她對這個沒什麼興趣,也懶得打開看,便把它隨意丟了回去。但是它撞上了什麼東西,發出了沉悶的聲音。
半夏過去,發現了一個隱匿在角落的暗色大箱子,正正方方,棱角磨的平滑,每條邊都比半夏更高。
她湊近了些,看見箱子上繪滿了奇異的紋路,上麵還有暗沉的光芒在流動,一種想看得更仔細的衝動席卷而來。
心底有聲音在低聲喚她過去。
過去……
半夏幾乎是控製不住自己地向前方摸去。
小青的聲音和急促的鈴聲同時響起,半夏伸出去的手頓時停住了。
她麵不改色地將手收回來。
小青已經過來了,她看著這個箱子,臉色不明。
半夏便轉身過去,看向下方教室。
鈴聲震耳欲聾,一群十幾歲的男生女生在拉長的調子裡進入教室。
他們穿著除妖師的白袍,每個人臉色的神態如出一轍的麵無表情,進來教室後,都十分熟悉地找到位置坐好。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
後麵的小青嗤笑一聲,道:“真是可悲。”
可悲。
當然可悲。
半夏知道的。
無知無覺被夢魘一點一點蠶食掉,發現自己隻能存在一個又一個怪誕荒謬場景裡,被迫灌輸每個夢境裡他們要扮演的角色記憶。
記憶參雜混亂,最後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
死了,便也真的死了。
沒有奇跡給他們。
她回頭又看向那個角落,發現箱子已經不見了,小青依舊沒給她好臉色,又回到了開始那邊呆著。
半夏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小青,轉頭回來繼續俯視下方教室。
鈴聲已經打完了,一個灰袍的中年人抱著書上台,他全部將教室環視了一圈,然後放下書打開來,宣讀要講的內容。
他沒有發現站在上方顯眼的半夏。
半夏就在上方看著他拿起筆在黑板上塗塗寫寫,然後又背著手,走下講台點學生起來讀下去。
她掠下去,到講台上看向書頁。
一片空白。
她又來到那人旁邊,看他滿意的點了點頭,讓學生坐下,然後踱步離開。
“世間的妖生來便是不潔的,惡劣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度化,讓它們受到淨化。”
“妖血肉皮筋練法寶,妖骨抽出是利劍。”
中年人邊走便說道,
“我們除去了它們的戾氣,它們報以皮肉補償——”
話還沒說完,他便哀嚎一聲,撞在了窗戶的欄杆上。
所有人都看向了他。
中年人捂著臉,表情痛苦的看向了半夏那處,連帶著其它人也一一將目光移了過去。
半夏眉頭一跳,馬上飛回了那處空地。
他們的眼光卻隨著她的移動而緊跟著移動過來。
“有妖!”那個灰袍人叫喊到,
“快去叫人,有妖!”
學生騷動了一下,馬上就有人出去了。
其餘人緊盯著她慢慢地退開,空出來一大片空間,半夏不言,回望小青。
有人跟著她望,卻什麼也沒看見。
“想不到你還有這樣的情感,”小青有點不屑,“不過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她說完,臉色又湧起了辛災樂禍的神色:“來了。”
話剛剛說完,門口也傳來了一群人此起彼伏的聲音。
“亣師兄”“亣公子”
人群湧動,讓出來一條路,那人從通道穩步進來,端著一臉的嚴肅。
灰袍人說有妖,他臉色便從嚴肅變得凶厲。
待到走到下方,抬頭望見站在上麵的半夏後,他瞬間放空了自己的表情,眼神也變得癡呆了起來。
“姑娘…”
半夏麵無表情,看著這個進來便變了兩幅麵孔的人,聲音和麵貌和在樹下那個大罵蛇妖的人重疊。
她嗬了一聲,目光看向彆處。
半夏怕自己控製不住想弄死他的衝動。
“這位姑娘是我的朋友,不會傷害大家。”他高聲說道,“各位可以回來繼續聽課。”
那群人躁動了一瞬,最後遵從地魚貫進來教室,回到他們開始的座位坐好。
灰袍人也收拾好自己儀表,再次登上台拿起書講起來。
他們對後方的半夏一點好奇也沒有。
半夏喟歎一氣,眼光冷冷看著掠上來的那位亣師兄:“滾。”
他愣了一下,隨即依舊用癡呆的目光看著她,開口道:“姑娘冒犯了,在下亣霎子。”說到這裡他停下了,但是看著半夏又忍不住繼續開口:“我對姑娘,一見傾心。”
半夏沒有半分情緒,也沒有半分動作。
她在等小青。
等她主動結束這個怪誕的人,結束這個人引發的事情。
然後去下一處。
但是小青和她一樣不動如山,甚至靠在那裡挑釁的看著她,任由一邊的亣霎子又開始絮絮叨叨地述說情感。
半夏扯起嘴角,腦子裡忽然閃過一些片段,快得她隻來得及抓住一點苗頭。
她摸上自己的臉,問道:“我美麼?”
一旁的亣霎子眼裡放出光芒,小雞啄米一般點頭:“姑娘似個仙子,”
然後又覺得不是很對,又補充道:“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最美的人。
半夏越發覺得不對。
小青突然扔過來一個東西打斷了她的想法,半夏下意識接住,發現是先前地上那精致的盒子。
她微微皺眉,想要說話。
但是卻被亣霎子給打斷了。
“我願意為姑娘放棄一切,”他眼神堅定的看著半夏,
“就算將我族神物帶走,我也願意。”
神物?
半夏腦子當機了一瞬。
什麼神物……
她眼前出現那窩鳥蛋。
瑩潤,又有生命力。
教室裡的教導依舊,仿若他們聽不見上麵的聲音。
她的目光短暫的略過小青,突然嘴角微微上揚。
小青扔它過來是來攪亂她的。
但是——現在正好幫助她離開這裡
她把手中的盒子舉高起來,高聲喊到
“你們族的神物,我就不客氣了。”
空氣似乎凝結了一瞬,下麵的聲音瞬間被按下暫停鍵,所有人的腦袋都轉了過來,目光死死盯著半夏,流露出滿滿的怨恨。
小青臉上的表情凝固,隨即變得十分難看,她過來抓住半夏的胳膊,死死捏住。
“你是不是什麼時候都要和我過不去?”
她冷笑一聲,
“真不錯。”
說著,便用力將半夏飛快地拽出了教室,然後一路隨著樓層飛躍。
許多教室裡都湧出了除妖師袍子的人,手裡抓著劍在後麵緊隨。
小青在逃,半夏在看。
這是個荒蕪的校園。
明明感覺不大,但是小青抓著她掠過了幾棟樓層卻還沒夠到邊,仿佛沒有邊際。
樓層破舊,甚至連牆角都長出了營養不良的灌木;樓頂爬滿了青苔和枯黃的蕨草,地麵滿是灰塵和汙跡。
天際籠罩著灰黑色的霧氣,彌漫到了遠方。
小青路過一個辦公樓時,亣霎子不知道從哪裡出來,站在一個門前招手呼喚她們過去。
半夏倒是沒有重視他,但是小青卻飛快掠過去,落在那裡。
他們倆此時倒是莫名其妙的有默契。
一個推門,一個便迅速地拉著半夏進去,亣霎子快速把門關上,轉身把桌子上的某處按下。
一道暗門從牆上打開。
小青閃身把半夏拉進去,亣霎子斷後進來,馬上把門仔細關好。
半夏就看著他們動作,沒有發問。
小青進來之後就把她的手甩開,帶著一身冷意獨自走到了另一邊。
暗室很昏暗,隻有牆上的一個孔洞透著光線。
站了半晌時間,半夏走過去,透過小洞看見了外麵一個又一個的除妖師。
他們麵色嚴肅地搜索著,接連不斷地走過她麵前,手裡緊緊攥著劍,卻絲毫沒有發現她盯著他們的眼睛。
看了幾眼後便索味起來,半夏轉身,又對上亣霎子那張努力看過來的癡呆臉。
她直接避開他往小青方向走過去。
由於妖可以看清黑暗中的事物。
她還沒有走到小青麵前的時候,小青就一臉嫌惡地避開了。
半夏便看見她後麵露出了一把劍。
平平常常,沒什麼特色。
她走過去拿起來,在手上轉了一圈,然後甩著劍尖直直指向那邊的亣霎子。
小青猛地抓住她的手,目光嚴厲。
“有知覺?”
半夏知道她在說什麼,畢竟這種情況雖然少,但也不是沒有。
隻是她和那些人完全不一樣。
她點點頭。
小青力氣大的出奇,她緊盯著半夏,一字一句道:“什麼也彆信。”
……
一切都消失了。
暗室,亣霎子,辦公樓,以至於整個學校,所有看過來的除妖師,連帶一旁的小青也失去了蹤跡。
一片空寂。
這種場景帶來的孤寂感像潮水一般強烈,鋪天蓋地淹沒了半夏。
倘若她不是她,那就如了它的意了。
半夏想。
可是啊,她知道。
她知道自己在哪,也知道自己要乾什麼。
所以……
半夏漠然地看著這片空寂,把手裡的劍甩出去,看它落的地方慢慢扭曲,逐漸破裂。
它發出一聲尖銳細微的慘叫後,整個世界碎裂退散開來,周圍籠罩起一片灰黑色霧氣。
是最開始的那個鬨市。
但是不同的是,這裡除了麵前的邵甯外沒有一個人。
周圍彌漫著一片死寂氣息。
半夏把目光投向羞澀又欲言又止的邵甯。
感受到她的目光看過來,邵甯害羞地低下頭,隨後又鼓起勇氣說道:“姐姐,我喜歡你,從一開始就喜歡。”
她說著,揚起期待希翼的臉看著半夏:“姐姐可以和我成為情侶嗎?”
半夏伸手摸上邵甯的發絲,看著少女的臉慢慢羞紅起來。
心裡有個聲音不斷低聲呢喃。
答應她,答應她……
她那麼乖巧,你忍心讓她傷心嗎?
半夏低頭輕輕溫柔地撫摸邵甯的頭。
“知道在哪嗎?”
少女情緒停滯。
“姐…姐?”
她垂著眼順手撿起散落在一旁的開裂竹棍,抵著少女的頸脖,吃痛的邵甯用懵懂的眼神看著她。
半夏被看笑了,手上力氣不減,道:“我知道這是哪,人在哪?”
邵甯眼裡的懵懂被莫大的害怕籠罩,她幾乎是帶著哭意地搖頭。
半夏又刺進去一些:“我可以讓你死。”
邵甯不敢動了,眼裡含淚地伸手指向半夏那邊。
她的頸脖瞬間被捅開。
半夏丟掉棍子,周圍再次破碎。
這次出現的是那片竹林。
小青站在前麵冷冷地看著她,道:“有知覺就趕緊回去,彆在這白添個麻煩。”
半夏搖頭,“你告訴我她在哪。”
她似乎是聽見了一個天大的笑話一般笑了起來,最後收斂笑意,一臉嘲諷。
“我還以為你有多聰明,也不過如此。”
小青雙手抱胸。
“最後一次,不是為了你。”
她眼裡情感湧亂,意味深長地望向半夏,隨後卻揚起了莫大的惡意笑容。
“祝你終身難忘。”
說完,她便折下一根竹節,劃破了自己的喉嚨。
半夏站立,看場景再次變化。
這次卻是那個本來已經消散的校園。
隻不過現在寂靜無聲,一切活動的生物都已經消失了。
一個偌大的箱子放在半夏麵前。
上麵依舊是那些複雜的紋路,暗暗的光芒隨著蔓延到紋路流淌。
半夏走上前,心裡的那股開啟它的衝動再次紛湧而出,她伸出手握住箱鎖。
指尖卻忍不住微微顫抖,她深吸一口氣,將蓋子掀開。
一道白柱忽然間躍起,痛苦地嘶叫著跌落在地。
半夏愣愣的看著它,心頭一顫。
蛇。
一條巨大的白蛇。
它的腹部高高聳起,仿佛即將撐破,痛苦地在地上掙紮著。
瞬間炸裂。
血肉飛濺開來,她呆呆的盯著那顆將蛇撐破的白蛋緩緩變化,一點一點拚湊出一個人影。
半夏腦子裡轟然炸開,有什麼東西在腦子裡逐漸被抓住,她失神地望著那個人影越來越凝實,突然捂住臉痛苦地叫了出來。
“不…”
她眼裡控製不住的溢出淚水,
“為什麼…”
“…為什麼啊”
但是她的視線卻控製不住恍惚起來。
然後,半夏看見了對麵那個人。
看她慢慢放下低捂著的臉,看她抬起頭來,看她目光一如骨子裡熟悉的那般溫柔纏眷地望著自己。
半夏想也沒想地衝過去。
卻隻抓住了徒留的空氣,和她最後飄散的輕輕喟歎。
“彆哭…”
“不…”
半夏腦子轟然炸開,所有理智頃刻間崩潰倒塌。
她死死捏住手心的空氣,心臟抽痛得她幾乎呼吸不過來。
寧霈……
那是,寧霈。
她眼眶泛紅,心裡的各種情緒如同野獸一樣嘶吼,那明明是寧霈!
腦子裡混亂的一幀幀模糊畫麵不斷混雜著蹦出來,半夏痛苦地低聲嘶吼。
明明已經那麼明顯了,明明能夠明白的。
小青厭惡她,針對她,恨不得她消失;卻又幫她,提醒她,厭惡著救她。
小青幫的不是半夏,是寧霈。
寧霈。
寧霈…
四周悄然褪色崩塌。
——————
“寧…霈”
半夏指節發白地抓住沙發,她神智不清地呢喃,滿麵淚水。
“我想起來了,寧霈…我想起來了。”
一切的一切。
她又哭又笑,看著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了過來,在淚水朦朧裡照得瞳孔發緊。
寧霈。
半夏緩緩伸手,用力抵住心口。
記憶連帶著所有的情感和滿足歸攏,她不斷的描繪著寧霈的麵貌,愉悅和漠然兩種麵孔不斷掙紮著交替變換。
她最終是笑了,滿麵都是淚水,眼神卻是寒涼無比,嘴唇無法克製地顫抖著無聲張合。
真好。
——休想!
太陽逐漸升起。
絢麗溫暖的光線親吻著她的眸子,將臉上的小絨毛染上了暖色,連鬢角邊的發絲都鍍上了金色光輝。
半夏隻是那樣笑著,指縫反著凜冽冷光的刀鋒染上了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