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的顏初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繃著身體,但是客人的態度決定著他的工資,即便有些不安也留下了。
這一留下,他能感覺到剛剛的氣氛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嚴肅的,沉默的氣氛,不少人都看向他的臉,探究,鄙夷的目光時不時圍繞在他的身邊,他垂著眼睛,隻當作什麼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是怎麼熬到這群人聚會結束的,等這些人離開後,他才覺得那些淩遲的目光消失了。
其實他也剛從學校出來,被那象牙塔保護得很好,再加上他做事很認真,一直都沒有遇上過什麼刁難,直到那次。
那是他生平所見過的最大的惡意。
那時候他不清楚那代表什麼,直到後來,裴景燁的人找到他,把他帶到裴景燁的麵前,裴景燁遞給了他一紙合同,他才知道那些目光代表的含義。
裴景燁的白月光蕭家三少蕭陸風和他有七八分像。
而蕭陸風一個月前剛剛出國。
那一瞬間他便了然,隻怕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了那種想要靠著相似的臉上位的人了。
那時候接到裴景燁的合同,其實他是有些生氣的,但是在看到金額的時候,他就什麼情緒都沒有了。
十萬,那是他工作一年都不一定能攢下的錢。
他的母親還在醫院。
那時候他拿著合同,心底天人交戰了許久,終於還是把視線放在了合同上,一字一句地看完後,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再然後他就被裴景燁養在了半山腰的彆墅裡,成了金絲雀。
視線有一瞬間的恍惚,但很快顏初就收回了自己的思緒繼續吃飯。
他做的飯味道其實挺好的,也不難吃,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吃了一天同樣的菜色,他有些不太想吃,但是雇主還在對麵坐著,他也不能掃興,倒也細嚼慢咽地多吃了幾口。
裴景燁一放下筷子,他便也放下了。
他沉默地把餐桌收拾乾淨,沒吃完的菜倒進了垃圾桶中,洗乾淨碗筷和盤子,又洗乾淨手,這才從冰箱裡麵拿了兩個橙子,放進了榨汁機中,不一會兒就出來了一小杯的橙汁。
他端著橙汁過去,裴景燁已經坐在了沙發上,從酒櫃裡麵拿了一瓶紅酒,給自己倒了一杯正在喝著。
顏初把橙汁放在了裴景燁麵前的茶幾上,裴景燁冰涼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顏初稍微垂下視線,安靜地任由裴景燁打量。
這是這一個月的保留節目。
這一個月隻要裴景燁過來了,就會看著他的臉,透過他的臉看另外一個人,顏初已經習慣了,就在他以為這次裴景燁依舊什麼都不會說的時候,裴景燁開口了。
“你其實挺不像他。”
顏初沉默了兩秒,輕輕地嗯了一聲。
蕭陸風的照片他見過,照片中的人自信張揚,和他完全是兩個人。
蕭陸風是一個時尚設計師,專門設計時尚衣服的那種,那張照片是在一次會場上拍的,那人一身紅色,又酷又帥,臉上的笑容耀眼奪目。
看見那張照片的那一刻顏初就知道,自己和那人是注定不同的。
他永遠沒有對方那樣奪目的笑容。
他的生活中夾雜了太多其他的東西,即便是對於熱愛的東西,他也無法傾注100%的心思,所以他們是注定不同的人,相似的也僅僅隻有那張臉而已。
但既然裴景燁提了起來,他也不能冷場,問出了那句話,“蕭先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說話間顏初的視線稍微往上移,落在裴景燁的身上,卻意外地發現,他臉上的冷色似乎少了一些。
但很快,似乎注意到他在看他,那抹消失的冰冷又出現在了裴景燁的臉上。
“他是一個很無趣的人。”裴景燁回答。
無趣嗎?可不見得。
顏初心想。
“那他一定很好吧。”
裴景燁語氣中的冷淡稍減,“也不是,他對時尚很熱愛,但是脾氣不怎麼好。”
聽到這裡,顏初斟酌了一下語言,“您可以和我說說他是怎麼樣的人嗎?”
聞言,裴景燁冰冷的目光落在了顏初的身上,顏初儘量壓下心底的不適,裝作不經意的樣子,儘量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裴景燁的目光在顏初的身上掃視了一圈,見顏初臉色有些強撐著,便道:“不該問的不要問。”
話音落下,他便見對方垂下了視線。
裴景燁指尖輕輕點了點酒杯,見顏初安靜下來,他的思緒回到當初酒吧裡麵的那一幕上。
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認為眼前這個人是來勾引他的,蕭陸風離開了,留下了他,總有那麼一些人會乘虛而入,蕭陸風又是他們那個圈子的,圈子裡比較團結,自然而然所有人都對顏初生出了厭惡。
一開始他也是這麼認為的,但是觀察了顏初一分鐘,他這個想法就沒了。
桑郝郝的動作很快,在所有人都沒有做出反應的時候直接把顏初控製住了,惡狠狠地想要毀了顏初的偽裝,但是讓所有人意外的是顏初根本沒有偽裝。
那時候他看見了顏初的眼神,慌張,不安,但是顏初卻壓製住了所有的反抗,任由桑郝郝把他的臉給捏紅了。
那時候的顏初安安靜靜的,即便被他留下,也沒有任何多餘的情緒,即便所有的惡意都落在他的身上,他也沒有什麼委屈,甚至沒有對他投來一道求救的視線。
沉默的顏初和蕭陸風的性格相差太大了。
那一刻,不止他一個人,包廂內的所有人都意識到了顏初並不是刻意過來的,但那又如何,他那張臉就是原罪。
他長得太像蕭陸風了。
那天晚上因為顏初這個插曲,包廂內的氣氛有些壓抑,後麵他們出來後,又去了另外一個酒吧。
他喝了兩杯酒,氣氛這才放輕鬆,那時候便有個不太熟悉的人朝著他提議,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這麼像的,要不就把人當金絲雀養起來。
那時候他和蕭陸風的事情鬨得沸沸揚揚。
其實他和蕭陸風都對對方沒有什麼感覺,隻是從小一起長大,從小他就知道他會和一個蕭家的人聯姻,蕭家隻有三個少爺,大的那個天資聰慧,注定繼承家業,第二個身體不好,自小就遠在國外,便隻有第三個蕭陸風。
剛好蕭陸風和他同歲。
圈子裡麵所有人都默認了他們會在一起,他和蕭陸風也是這麼認為的。
但是一切在一年前發生了改變。
蕭陸風有喜歡的人了,那人和他有共同話題。
蕭陸風是設計師,那人是裁剪師,蕭陸風的所有靈感,哪怕很刁難人,對方也能弄出來,久而久之,兩人覺得對方是自己的知己,就這麼談了起來,談了一年多,直到兩個月前被蕭家發現了。
蕭陸風和蕭家那邊抗爭,最後的結果是他和他那個裁剪師遠飛國外。
這件事具體是什麼情況知道的人不多,但所有人都知道他被甩了。
那天許是喝了幾杯酒,再加上圈子裡的一些傳言,以及看見顏初第一眼的感覺,在有人提起金絲雀的時候,他沒有拒絕,也沒有同意,隻是讓人去查了顏初的資料。
出酒吧的時候他剛好看見了助理發過來的消息,看了一會兒,沉思了一分鐘,他便讓人打了合同出來,拿著合同找到了顏初。
到底是為什麼看上了這樣一個人說具體的他也說不出來,隻是覺得這個人很乾淨,也……很溫柔。
那不是小心刻意露出來的溫柔,更像是從骨子裡麵透出來的,和酒吧那樣的環境格格不入。
這樣的人很少了,也確實吸引了他的視線。
索性他也不缺錢,養著也不是什麼問題,便把人養了起來。
這人確實如同他見到的那樣溫柔,讓他時不時地便想起,然後過來這邊休息一會兒。
裴景燁思緒到了這裡停了下來,他打量著自己眼前這個垂著眼睛的人,眉頭微微蹙起。
手指輕輕點在玻璃酒杯上。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比起那時候,現在的顏初有了些變化。
稍微有些……
顏初見裴景燁的視線從自己身上移開了,稍微思索,走到裴景燁身後,手指落在裴景燁的肩膀上。
他沒學過按摩,但是顏若之前學過,那時候他跟了過去,也學了點皮毛。
他的手指不輕不重地在裴景燁肩膀上按壓著,裴景燁並沒有拒絕,而是稍微閉上了眼睛。
顏初見他這模樣,手上的動作不停,思緒回到了一個月前。
第二次看見裴景燁的時候,他能感覺到這個被所有人稱作天之驕子的人其實很累。
裴景燁身上那種緊繃的,無法放鬆的感覺和他相似,但那種壓抑比起他又似乎更多。
他們像是同一類人,卻又不是。
他總覺得,裴景燁看上他應該有一些其他的原因,不隻是因為蕭陸風,但他從來沒有問出口。
許是那時候心底就有了觸動,有了懷疑,才會讓自己最後得到了死亡的結局。
顏初想著便覺得自己有些好笑,雇傭關係而已,他們本身就隻有上下級的關係,他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就好,何必多心呢。
哪怕裴景燁和他很像,哪怕裴景燁身上有故事,和他都沒有關係。
顏初垂下視線,按摩在裴景燁肩膀上的手卻沒有停下。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顏初察覺到手臂傳來了酸痛的感覺,被他按著的人也終於出聲了。
“停下吧。”
顏初停下了手上的動作,走到裴景燁的旁邊,抬手就要為裴景燁續上紅酒,被裴景燁擋住了。
裴景燁看了眼時間,9點鐘了,他的視線在顏初的身上轉了一圈,站起身冷淡道:“我先走了。”
聞言,顏初點了點頭,順從道:“我送您。”
裴景燁沒有拒絕,顏初便跟在了裴景燁的身後,兩人都是身高腿長的類型,不一會兒就到了門口。
門外裴景燁的司機在等著,顏初站在門口,看著裴景燁進了車內,抬手朝著裴景燁揮了揮手告彆。
揮了兩下,他放下自己的手,看著那輛車走遠。
那輛車很快就消失在了他的視線中。
顏初看著走遠的車,臉上那溫柔的,並不刻意的表情凝固了大概三秒鐘,緊接著緩緩收了起來。
眉頭微微蹙起,他思索了一下剛剛在裴景燁麵前的表現和裴景燁對他的態度,有些頭疼地捏了捏眉心。
“不像他嗎?”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支煙,用打火機點燃,捏著煙吸了一口,燈光下煙霧向旁邊飄去,夜晚的風吹來,吹起他的衣角,這一刻他像是就要乘風離去一般。
這是裴景琅看見顏初的第一感覺。
那個很像陸風哥的人站在彆墅大門口,手上拿著煙,飄出點點煙霧,男人身形頎長,身材看上去也和陸風哥差不多,但是陸風哥一貫恣意大方,而那個人眉間似乎帶著輕輕的愁,那張看似單純無害的臉上露出那樣的表情,讓人很想就這麼走過去,替他撫平眉間的愁緒。
許是有什麼心事,那人站在燈光下一動也沒動,隻是抽著煙,這片彆墅區夜晚比較昏暗,他獨自一人站在燈光下,一種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撲麵襲來。
這一刻,裴景琅心底狠狠地一跳。
一瞬間他居然生出了一種過去安慰這人的衝動。
但想到這人的身份,他又把這種衝動狠狠地壓製住了。
“這個狐媚子。”
他惡狠狠地唾棄了一聲,但走過去的步子卻比起剛剛上山的步子輕了很多,就像是不想驚擾了那個帶著愁緒的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