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湊巧,其實是因為涪縣太小。
事後從林老師那裡得知,今晚中心醫院的值班醫生恰好是沈主任的親侄子。
醫生前腳送走蘇江他們,後腳就給沈主任打過去電話,詢問涪中有沒有一個叫封彥宇的學生?
封彥宇大鬨急症室的情形就這樣傳到了老師那邊。
封彥宇和蘇江他們在河堤製定恢複計劃的同時,沈主任和向老師、林老師也心急如焚地商量著接下來怎麼辦才好。
和封彥宇自己的計劃相反,大人們另有他們的考慮。
向老師安排林老師來三岔廣場接封彥宇回出租屋,又打電話通知封叔叔務必連夜來涪縣。
林老師趕到三岔廣場的時候,裝作輕鬆語氣,隻說是來接封彥宇回去。
但是前有向老師的電話、現在林老師又親自來接,也就猜到今晚的事情已經給老師們知道。
大家沉默地往回走。
拐進西側路,爬上台階,林老師沒話找話地指給大家,學校西門對麵的幾棟宿舍樓也是教師宿舍,不過已經被鑒定為D級危房,隻等拆遷。
封彥宇的出租屋到了。
不來不知道,封彥宇現在租住的樓房,正是上次蘇江、雷弋被劉薇薇的校霸男友攔下,要求他們親一個證明關係那棟。
不過這會心情沉重,完全顧不上懷舊。
把封彥宇送進房間,發現他的沉香又熏了起來,窗戶緊閉,空氣裡混雜隔宿氣、汗臭以及方便麵的味道,格外渾濁。
張勇過去推開窗戶通風,又打開電風扇換氣。
林老師陪封彥宇坐在床邊。
房間裡隻得一把椅子,剩下三個人都不好意思坐,乾站著又製造緊張氣氛,仿佛事態嚴重。
林老師就說,“你們先回家吧,我再陪封彥宇一會。”
三個人告辭出來。
拐過樓梯,一眼看見好久不見的小朋友等在門口。
小朋友現在和封彥宇住樓上樓下,見麵第一句就是,“你們也知道啦?”
說著就把大家叫到他房間,關上門來詳談。
自從開學,小朋友好幾次睡到半夜,被捶打東西的砰砰聲吵醒。
聽出來是樓上房間有人用腳猛踹床板,上去敲門理論,才發現裡麵住的是封彥宇。
小朋友就想算了,不和他計較。
有天晚上,兩點還聽見封彥宇鬨騰,三點又聽見他摔門下樓。
小朋友追出來叫住他,問他這會要去哪,去乾嘛?
封彥宇倒嚇一跳,反問小朋友,我怎麼會在這裡?
這才發現封彥宇上身穿著上學的翻領T恤,下身隻穿四角內褲,神情恍惚,就像是在夢遊。
小朋友意識到封彥宇很不對勁,正發愁要不要把這事告訴老師。
隔天中午,封彥宇倒找上門來跟小朋友求助。
封彥宇解釋,他最近失眠,需要吃安眠藥睡覺。但是醫生每次隻開給他很少的幾片,兩三天就吃完。
為了能少跑幾次醫院,就想借用小朋友的身份證,每次掛兩個號,多開一點藥回來。
小朋友說,“我也覺得這樣不合適,但是看他那樣著急,不借又不忍心。現在好了,你們總算來了。”
原來搬離小樓的這段日子,封彥宇過得這樣煎熬。
估計今晚也是趁著沒有晚自習,想趕緊去開點藥,結果遭到拒絕,才會那樣失態……
小朋友這邊的情況差不多說完。
林老師剛好發來信息,告訴封彥宇已經吃藥睡下,封叔叔也已經到學校辦公室跟向老師見麵,讓大家放心。
考慮到封叔叔來了,他們估計也幫不上什麼忙,送張勇回家的路上,三個人商量明天就各自在家學習吧。
回到天台,舅媽跟了上來,送來打包的宵夜。
舅媽剛去醫院看過姨婆,“一去就被她批評了,說我隻會打包,不像張勇媽媽能乾,熬出來的鴿子湯全世界香第一。”
兩個人勉強地笑著聽舅媽說話,吃宵夜,極力掩飾著心中不安。
明明是封彥宇有錯在先,為什麼看見他這個樣子還是會難過、會自責呢。
雖然是星期天,蘇江很早就醒了,起來洗漱。
雷弋馬上跟了出來。
蘇江問,“你還好吧。”
雷弋就說還好。
刷一會牙,雷弋也問,“你還好嗎。”
蘇江也點點頭。
兩個人嘴上不說,心裡都十分後悔。
如果當時選擇和封彥宇好好談一談,又或者最近對他多加留心,也許他就不會病得嚴重?
又因為這後悔是這樣明確,你知我知,想勉強安慰對方幾句都無從說起。
結束洗漱,心事重重地回了各自房間,努力把腦袋埋到卷子裡。
聽見舅媽在外麵叫他們下樓吃午飯,才發現時間已經過了十二點。
最近家裡沒有姨婆做飯,舅媽明顯不放心,隻要不是開會脫不開身,中午都要回家送飯。
今天星期天,舅媽不光送了午飯回來,還坐下來一起吃。
倒像是猜中了兩個人的心思,吃飯期間,舅媽主動說起封彥宇的情況。
原來舅媽也為封彥宇的事情出了力。
昨晚封叔叔跟向老師商量的結果是身體要緊,哪怕遲一年高考,也要先送封彥宇去雙城的醫院住院治療。
不料封彥宇堅決不肯去。
所以今天一大早,向老師又找到舅媽,請她幫忙聯係了中心醫院神經內科的主任醫生先看一看。
主任安排封彥宇做了測試,結果顯示封彥宇一切正常。
不過結合臨床經驗,還是下了重度焦慮和輕度抑鬱的診斷書,要求入院治療兩個星期,後麵還需要服藥至少一年。
得知不用去雙城,住院時間也隻有兩個星期,封彥宇才鬆口答應,上午已經辦理入院手續。
蘇江由衷地說,“謝謝舅媽。”
全靠舅媽,才能有這樣的兩全其美方案,既能讓封彥宇接受規範治療,又不需要離開涪縣,不會耽誤他最看重的學習。
舅媽又說,“向老師還跟我表揚了你們,說你們看出來封彥宇精神不好,主動拉著他一起晨跑鍛煉。我當時就納悶,雷弋怎麼會報名參加馬拉鬆,原來是這個原因。”
兩個人都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向老師那會遠在雙城,居然也知道他們晨跑的事情。
舅媽又說,“反正你們下午要去看姨婆,封彥宇就在住院部頂樓,你們到時候叫他下來一起吃飯、聊聊天,彆讓他一個人呆著,估計能恢複快一點。”
兩個人連連點頭。
回到天台,又進蘇江房間,商量下午怎麼叫封彥宇,如果他不肯來又怎麼辦。
說著說著,雷弋噗嗤笑了,“早晨看你那個憂心忡忡的樣子哦,還以為封彥宇才是你男朋友!”
蘇江趕緊提醒,“小聲點,舅媽還在下麵呢。”
“她又聽不見。”
“那你也不能張嘴閉嘴男朋友,說習慣了萬一說漏嘴怎麼辦……”
“怎麼辦?送去雙城住院治療。”
“虧你還有心情開玩笑,想想就後怕,幸好給我們及時遇到,要是……”
這個雷弋,你說他害羞吧,他其實特彆大膽。舅媽就在樓下,蘇江的話也還沒說完,他就敢親上來。
兩個人意猶未儘地分開。
男朋友安慰,“沒事的,我們以後多關心他就是了。”
蘇江點點頭,“今天下午叫他一起吃晚飯。”
叫封彥宇下樓和姨婆一起吃飯的過程,倒是比預想的順利。
先還擔心封彥宇的病房管理嚴格,不讓隨便進出。
去到住院部頂樓,才發現整個樓層空蕩蕩的,護士站裡沒有護士,走廊兩邊的病房大部分也都空著。
又擔心封叔叔不讓封彥宇出來。找到房間,隻看見封彥宇一個人靠在床頭,正翻看一本物理書。
蘇江問,封叔叔呢?
這才知道封叔叔工作忙,請不到假。上午辦妥入院手續,中午就回了武縣。
雷弋邀請,“我們在食堂給姨婆買飯,順便給你也買了,一起去姨婆那裡吃吧。”
封彥宇完全沒有推辭,把書一丟就跟著他們走了。
姨婆看見封彥宇穿著病號服,十分意外,追問他這是怎麼了。
雷弋隻說,失眠。
姨婆更意外了,“睡不著瞌睡也需要住院?”
蘇江說,“就是說呀,封彥宇做檢查,樣樣都正常,醫生非要他住院。”
不料封彥宇自己揭發了自己,“其實那些測試的表格我都做熟了,知道怎麼填結果正常,怎麼填不正常。自己的情況自己最清楚,我的焦慮症最近不太好,都有了軀體症狀,所以需要住院兩個星期集中治療。”
學霸變得這樣坦誠,也是從前沒有過的。
姨婆都給他這話弄得愣了愣,才想起來招呼吃飯、吃飯。
幾個人就一起吃飯,循例聽姨婆批評醫院食堂的飯菜做得 “稀撇”。
臨走,姨婆把床頭櫃上的牛奶塞給封彥宇,讓他每晚睡前喝一瓶。
估算著晚自習放學,兩個小崽崽已經到家,才給雷弋打來電話,詳細盤問了封彥宇的病情,住院期間誰來陪護。
最後得出結論,“那肯定是他那個後媽不準他老漢在涪縣久呆,真造孽!”
又強調,“以後你們每天都要記得叫他下來吃飯哦,好造孽的小崽崽,生病住院都沒得人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