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早晨八點，“涪縣中學校高三年級開學典禮”在活動中心大禮堂隆重舉辦。

大家表示很無語，原來我們才開學？那之前這五個星期的課都不算數的？

沈嬤嬤首先登台講話，一口氣喊出“打牢基礎、把握細節、明確目標、心無旁騖、持之以恒”五條經典口號。

大家表示很無語，年年歲歲花相似，嬤嬤能不能換點新台詞？

四班班主任代表高三全體教師講話，也都是拚搏啦奮鬥啦星光不負趕路人啦這些老話。

意外的是，封彥宇沒有上台，由四班一個女同學代表高三全體同學作表態發言。

其他班的孩子們頓時不舒服了，老師代表在四班，怎麼學生代表還在四班。

這當中又以九班，尤其是九班的女同學，又尤其是廖雯她們幾個最不痛快。

為了發泄心中憤恨，她們生怕彆人聽不見地故意大聲說著悄悄話。

張豔玲說，“總分比學霸差了七八十分呢，虧她也好意思來代表！”

廖雯說，“人家當然好意思了，沒看見人家臉多大！”

廖雯每次在書堆裡照完鏡子，總不勝唏噓，她的五官都堪稱完美，唯一缺陷就是臉盤子大了一圈。所以每次攻擊女同學，她就說彆人臉大。

馬丹丹又說，“你們發現沒有，這個女代表長得好像一百元上麵的毛爺爺。”

張勇聽不下去了，勸她們，“彆這樣，大家都是同學。”

馬丹丹簡直無辜地回答，“可是她真的很像毛爺爺嘛。”

大家原本還不覺得，聽了這話再去看台上人，高高的額頭寬寬的臉頰，還真有幾分神似，忍不住哄笑起來。

馬丹丹、廖文她們就得意地對一個眼神——大仇得報。

典禮唯一的驚喜，是上上一屆理科、文科第一的學長、學姐分彆在複旦和人大通過視頻回答三個提問，還分享了各自的體會。

學姐說，高三是學生生涯裡最精彩、最難忘的日子，相信一年後的你們也都會在心儀的大學，懷念自己的高三。

學長說，高三一年過得很快，快到現在他還覺得遺憾，當時為什麼沒有再努力一點。所以，請務必心無旁騖地加油。

蒲校長作總結發言。前麵的殷切希望和諄諄囑托都如風過耳，聽到最後一句，“電影《千與千尋》很多同學們都看過，裡麵有一句台詞我很喜歡，在這裡分享給大家：隻要方向正確，不管道路多麼崎嶇不平，都比站在原地更接近幸福。”

蘇江抬頭去找雷弋，正好雷弋也回頭看過來，兩個人隔著人山人海對視一下——一起努力吧。

大家右手握著拳頭，在毛爺爺，不對，是學生代表的帶領下，挑戰自我（挑戰自我）、追求卓越（追求卓越）、再創輝煌（嗯嗯嗯嗯）完成宣誓。

然後激情滿懷、步伐堅定地回到教室，立即迎來一個重大打擊——高三新規矩，上繳手機。

隻見教室左上角已經掛起手機收納袋，還按照學號編了號碼。

向老師顯然擔心林老師威信不足，親自把守在那裡。

大家乖乖挨個上去對號存放手機。

聽向老師宣布規則，在校期間，所有人的手機都必須調至靜音、關閉震動，統一寄存。

中午放學領回，當然也可以不領。

下午課前上繳，放學領回。

晚自習前再上繳，放學再領回。

期間如有特殊情況需要使用手機，必須經向老師或者林老師同意，且使用時間不能超過三分鐘。

如果發現有人使用備用手機——立、刻、請、家、長。

忽然沒有了手機的日子那是相當地煎熬。

咬牙堅持到中午放學，拿到手機，肖廷傑立即在群裡問雷弋，你們上繳手機嗎？

結果雷弋他們居然不上繳。

不過，估計隻是因為手機袋沒來得及做好，下午放學回到天台，雷弋告訴蘇江，四樓各個班級的手機也上繳了。

忽然沒有了手機的日子那是相當地不方便。

肖廷傑都到了小賣部才想起來，沒手機怎麼買零食。找人借錢吧，又想起來沒手機，找人借也得先回教室，隻好不吃了。

忽然沒有了手機的日子還相當閉塞。

武縣今日淩晨發生山體滑坡，給人民的生命財產造成重大損失。

事情過去了一整天，蘇江和雷弋吃宵夜的時候，聽姨婆說起來才曉得。

不過呢，熬過最初的三天，大家又發現，手機這個東西用起來必要，實在沒得用了，日子也過得下去。

不僅日子過得下去，學習變得專注，人也變得自律。

即使晚上放學領回手機，班級群裡冒泡的少了，朋友圈也沒人更新了。

總弄這些東西有什麼意思，還是好好學習吧。

然而就像是為了考驗蘇江和雷弋學習的決心，開學第四天，一個壞消息傳來——姨婆確診糖尿病。

印象中前後差不多已經有兩個星期，姨婆總在抱怨頭暈，身上軟，走路沒力氣，“腿都拖不動哦！”

姨婆自己診斷是中暑，早晚堅持喝一支藿香正氣口服液，借蘇江的風油精塗在腦門，還上舞蹈隊隊友親戚家開的按摩店裡刮痧。

但症狀遲遲不見好轉，還越來越嚴重，最近兩天連廣場舞都跳不動了。

今天上午，舅媽請假帶她去中心醫院檢查。

不查不知道，姨婆血糖高達20，確診二型糖尿病，直接辦理了住院。

雷弋中午放學拿到手機看見舅媽微信，姨婆住院了，舅媽又要加班，午飯自己吃學校食堂吧。

雷弋聯係蘇江，約在食堂碰頭。

雷弋這個嬌生慣養的，一進食堂就嫌熱，又嫌人多要排隊，堅決不肯在裡麵吃。

這會再叫外賣要等很久，叫他們吃什麼去呢。

兩個人茫然地走到小樓，正好看見有人端著涼麵從小超市出來，就進去吃涼麵。

相比姨婆的雞絲涼麵，小超市的涼麵自然是非常難吃，兩個人都隻吃了半碗。

蘇江說，“你上去睡覺，我去醫院看看。”

雷弋這個沒良心的，居然說，“算了吧，已經請了護工。”

蘇江堅持要去，雷弋這才跟著。

打車趕到中心醫院，蘇江讓雷弋問姨婆在哪間病房。

還擔心她老人家不接電話，剛嘟了一聲就接通了。

姨婆說話還是那麼中氣十足，“你們彆過來，中午這麼熱！”

雷弋說，“我們都到了。”

姨婆說，“你把蘇江崽崽也帶過來了？”

雷弋說，“就是他非要來！”

姨婆這才報出她在幾樓幾房幾床。

找到病房，看見姨婆穿著病號服，左手插著輸液的針管，孤零零躺在病床的樣子，好不心酸。

姨婆自己倒是不心酸，忙著批評兩個小崽崽，“大中午跑來做啥子，這麼熱，時間又短，快點回去睡午覺。”

蘇江問姨婆，缺不缺什麼東西，有什麼事情要辦。

姨婆說，“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要。”

姨婆又說，“彆的都好說，醫生要我至少住院兩周，誰來給你們煮宵夜呢。”

蘇江說，“放心，我會煮，我煮給弟弟吃。”

剛剛注意到住院部一樓有超市，這會在病房看了看，蘇江轉身下樓買來洗臉盆、拖鞋、靠枕和濕紙巾。

姨婆說，“我有一次性拖鞋。”

蘇江就說，一次性拖鞋太薄，這種厚底的穿著舒服。

又把靠枕放到姨婆背後，讓她躺得舒服一些。

然後安排雷弋把臉盆拿去衛生間衝洗，自己抽出濕紙巾把床頭櫃裡裡外外反複擦拭。

正忙著，護工嬢嬢吃完飯回來了，進門就解釋食堂人多排隊，所以去了這麼久。

又討好地恭維姨婆好福氣，有這麼大兩個孫子，還這麼懂事。

蘇江見姨婆不接話，還以為她和護工嬢嬢生氣，抬頭看過去。

姨婆整個人呆呆的，不知道想什麼走了神，察覺到蘇江的注視才趕緊擠出一個笑，哀歎，“以後過年我就不能吃湯圓了！”

蘇江安慰，“沒問題的，反正您都是自己做湯圓芯子，我給您買木糖醇代替冰糖，做出來您一樣可以吃。”

“哦，還有這回事，那我就放心了。”姨婆作出很高興的樣子，隻等雷弋洗好臉盆，就催他們趕緊回去睡午覺，“記得打車，莫曬中暑了！”

兩個人出了病房，又進了電梯。

趁著電梯裡沒有彆人，雷弋嘀咕一句 “姨婆怎麼生病了呢”，就哇地一聲哭出來。

原來你非要來病房看見了，才知道生病住院是怎麼回事呀。

蘇江趕緊安慰，沒事、沒事，姨婆很快就會好的。

這天接下來的時間，兩個人一邊擔心傷心，一邊聽課學習。

趁著第八節課的課間，蘇江跟林老師申請手機，提前點好外賣。

說來奇怪，點的是新世界剛開業的一家韓國拌飯，為了照顧雷弋，還要了一個大份烤肉，按說挺豐盛。

吃飯期間，還是一陣失落湧上心頭。

原來小樓不是家，天台也不是家，被他們當作後盾、叫他們感覺踏實的家其實就是姨婆。

吃飯期間，蘇江又叫了一次新世界超市的外賣，買了方便麵、奶酪、午餐肉，約好晚自習回來煮麵吃。

放學回家一看，舅媽早早回來了，給他們打包了蒸蝦和牛肉涼麵。

蘇江說給舅媽，“雞蛋羹我也會做，方便麵、速凍的餃子我都可以對付，您彆擔心。”

舅媽就說，那明天她從食堂買一些手工包的餃子、餛飩放冰箱，他們放學了自己煮著吃。

舅媽還說，上午得知自己確診糖尿病，姨婆哭了好久，反複說她老了、不中用了。

“幸好你們中午去看她，我下午下班再去醫院，發現她情緒好了許多。”

原來大人也有脆弱的時候，也需要關心和照顧呢。

兩個人笑著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股小小的成就感湧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