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彪說要給他幾天時間,實際隻用了短短半天。
下午放學,收到李彪微信,多樂街、美宜佳,速來。
蘇江居然一陣激動,疑心李彪會帶著那個人,等在老地方。
急衝衝趕到多樂街,李彪果然坐在老位置。但是,這次沒有那個人。
李彪雖然沒有帶來那個人,十分貼心地提前幫蘇江買好了晚飯。
人在脆弱的時候總是特彆容易感動。
發現自己對著一盒麻婆豆腐肉片飯也能泛起淚光,嚇得趕緊深呼吸,反複提醒自己可不能再哭。
李彪遞來手機,“認識這個人嗎?”
照片中人是封彥宇。
蘇江清了清嗓子,反問這個人怎麼了。
“他就是威脅雷弋的人。”
大概是自己不可置信的表情太明顯,李彪從頭說起來。
昨晚看見雷弋和這個人一起放學的情形就覺得不對勁,雷弋全程埋著頭,這個人則板著臉一直在訓話。
所以李彪把目標首先鎖定在這個人。
中午放學前等在涪中正門,拍到對方照片,發到他們三中的一個微信群裡打聽。
論成績,涪中和三中的差距大於等於雙一流跟二本。
論距離,也遙遙相隔著一整個新城。
但是,具體到個人,兩所學校裡不少人初中、小學都是同學。
加上封彥宇是這樣著名的學霸,照片發出,馬上有人指認身份。
還有人說,這個人就住在他兄弟隔壁。
前後十分鐘,李彪輕輕鬆鬆走進封彥宇的客廳。
湊巧的是,進門聽見封彥宇正在房間打電話,不能是其他女同學,必須是她,她不答應你就繼續找她呀,三天之內搞不定我就告訴你姨婆。
李彪說,“你看,是不是和你昨晚說的細節全都對得上號。”
蘇江驚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如果出櫃,涪中會有哪些人支持自己。一直以為,除了張勇,至少還有封彥宇。
結果封彥宇是這樣的態度。
可是,難道逼著我們分手,逼著雷弋去追求張勇,我們就能“改邪歸正”?
李彪說,“等晚自習放學我帶幾個人把他堵住,你好好問?”
蘇江搖頭。
李彪說,“那你回去問雷弋也是一樣。”
蘇江就起身要走。
李彪說,“吃飯,天塌下來也先把肚子吃飽。”
於是坐下來吃飯。吃到一半,整個人冷靜下來,這會趕回天台也見不到那個人,就算見到了怎麼開口呢,還是先回學校吧。
這絕對是蘇江走神走得最遠的一次晚自習。
接下來該怎麼跟那個人談呢。
在微信上談比較不尷尬,就怕他拖著不回複。
那就當麵談,幾句話說完拉倒。
但是,他肯定不會來天台,你又不方便去七樓,去了七樓也絕對沒有適合談話的時機……
“發什麼呆?”
被肖廷傑嗖的一張小紙條驚醒,才發現第二節晚自習都快要結束。
事情對肖廷傑保密那是毋庸置疑。但是,要不要告訴張勇?
不告訴吧,張勇得一直擔心。
告訴吧,說到什麼程度合適,自己就算了,總不能擅自替那個人出櫃。
那就還是等談過以後再決定。
還有,封彥宇微博裡那些亂七八糟的吐槽,當時以為他跟家裡鬨矛盾。現在回想起來,很可能也因為你們。
雖然非常理解他的不理解,鬨得這樣僵還是遺憾。畢竟有過一起在田徑場、河濱公園跑步的愉快日子。
想到河濱公園,心頭一亮,那裡距小樓近,又安靜,正是適合談一談的地方。
現在剩下最後一個問題。封彥宇昨晚和那個人一起放學,今晚估計也會去找他吧。
蘇江給肖廷傑遞過去小紙條,“待會放學幫我去問學霸這道題……”
肖廷傑發來三連問,“為什麼要我去問,你自己為什麼不問,老實交代有什麼陰謀。”
蘇江回複,“那算了。”
好在戀愛中的人總是善解人意。
“問問問,我啥也不問,就幫你去問這道題,誰叫你是我最好的兄弟夥。”
下課鈴響,肖廷傑不忘朝蘇江遞來一個“壯士一去不複返了哦”的壯烈眼神,起身撲向封彥宇。
蘇江則從後門衝出教室,跑到四樓,正好趕上那個人進樓梯。
雖然找的就是他,真的找到了,還是緊張。
蘇江原地愣住。
那個人也愣了愣才接著往下跑。
蘇江趕緊跟上。
一前一後跑動起來,從前那些為了躲避龐礴跑步放學的日子來到眼前。
誰能想到那樣的日子也是可懷念的呢。
蘇江鼻子一酸,喉嚨堵住了,幾次想要開口招呼——我們去河濱公園談談,就是發不出一點聲音。
“一千步”跑完,出校門右拐,眼看著小樓就要到了,今天的計劃就要泡湯。
那個人卻沒有回小樓,過街往河濱公園跑去。
蘇江淚目。
原來分手並沒有讓他們生隙,從前的默契都還在。
不過,那個人沒有進河濱公園,領頭跑過大橋,紮進三岔廣場。
廣場裡,兩支“遊擊舞蹈隊”正在鬥舞。五花八門的小攤販擠擠挨挨掛著燈營業。再加上納涼的老人、小孩跟情侶。
兩個人被這熱鬨兜頭攔住,跑不動了,隻能慢慢往前挪行。
去哪裡好呢,心裡還茫然著,兩條腿自己就往新城那邊的河堤去了。
新城河堤沒有河濱公園那樣茂密的樹林,但是有透明的玻璃欄杆、戶外木地板和蜿蜒草坪,再加上從河麵吹來的陣陣涼風,豁然吹散心中鬱結。
嵌在地板裡的小地燈不多不少,足夠照明,也方便他們藏身。
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
有那麼一小會,甚至覺得他們就是來散步,並沒有什麼難堪的話題要談。
直到看見前方河堤出口,以及外麵被路燈照得雪亮的新城主街,才感到箭在弦上不得不得發的迫切。
他們已經走到這裡,總不能什麼不說,又這樣走回去吧。
正為難,聽見那個人一聲哎喲,差點給地上的什麼東西絆倒。
蘇江下意識地伸手,卻沒敢碰他,隻說,“當心!”
等那個人穩住了腳,誰也沒招呼誰,閃身往臨河的欄杆走去。
“李彪都幫我弄清楚了……”
倒像是生怕一個耽擱舌頭又會打結,蘇江趴在河堤欄杆,“李彪說、李彪說”地說起來,一口氣說到李彪聽見封彥宇打電話才停住。
因為李彪的話已經說完,再要說就隻能說自己的話了。
可是,自己究竟要說什麼呢?
花兩節晚自習打好的腹稿全部丟失,大腦像被水洗過,一片空白。
好一會過去,蘇江總算想起來籠統的一句,“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個人不吭聲。
蘇江聲音低下去,“是不是封彥宇發現了我們的關係?”
雖然看不清,也知道那個人習慣性地嘟起嘴,無限委屈地丟出來一句,“不然呢!”
蘇江問,“他是怎麼發現的呢?”
那個人就遞過來手機。
微信裡封彥宇發來好幾張照片,也不知道他是在什麼時候、用什麼辦法偷看了表弟手機,還拍下兩個人的聊天記錄。
以及,不看不知道,短短十來天,他們居然說了那麼多“我想你”,發了那麼多愛心。
“那天我買消毒液回來,封彥宇叫我下去。我還以為他是叫我去修改你的問題清單,結果他開口就問,我是不是和你談戀愛。”
剛剛自己一直在“李彪說、李彪說”,這會表弟也一直在“封彥宇說、封彥宇說”。
“封彥宇說,你們怎麼可以這樣?這是不正常的!這是病!”
“封彥宇說,我不光害了自己,害了家人,還會害了你!”
“封彥宇說,我們必須馬上分開,隻可以做普通朋友。”
“封彥宇說,我必須變成正常人,搬去七樓,還要和張勇談戀愛。”
“封彥宇說,如果我做不到,他就把我們的事情告訴姨婆。”
學霸果然是學霸,搞起威脅也能一下子就抓住要害。
兩個人沉默下來。
好一會過去,蘇江憤憤地說,“虧我們還一直當他好朋友!”
表弟沒有吭聲,不過呢,可以清楚感受到他的認同。
蘇江就說,“彆怕,我去和他談。”
表弟立即問,怎麼談呢?
“我先想一想。”
兩個人又沉默下來。
事情雖然還沒有頭緒,心裡並不怎麼發愁,安靜地趴在欄杆上乘涼,真有說不出的愜意。
“我就說看背影像你們兩個崽崽!仔細一看還真的是!”
姨婆的歡呼聲從天而降的瞬間,蘇江還以為是自己出現了幻聽。
回頭一看,姨婆和她的幾個舞伴就站在身後。
這才知道姨婆最近每天都要去報到的老年活動中心就在這段河堤,姨婆今晚在裡頭排練節目,準備即將舉辦的“八一”晚會。
“我不是給你們發了微信,我有事晚點回,雞絲涼麵放在七樓冰箱,讓你們自己吃。”
放學那會光顧著我追你跑,完全沒有看手機。
姨婆說,“你們還跑來做啥子?”
姨婆的舞伴紛紛說,“來做啥子,肯定是專門來接他的姨婆囉!”
這邊兩個人將錯就錯,順利過關。
但是呢,跟姨婆一起回家的路上,強烈的心虛還是追了上來。
隨之而來的,還有對暑假期間膽大妄為的費解——天天在一起的時候都能意誌堅定,怎麼分開以後反倒開始動搖,妄想在一起呢。
想到這裡,對封彥宇的埋怨變得沒那麼尖銳。
雖然不服氣,也不得不承認,封彥宇那些話都是沉甸甸的現實。
蘇江回到房間,捧著手機,“正在輸入了”將近一個小時,十分做作地發過去一句 “我們還是好朋友吧?”
表弟估計也捧著手機呢,秒回一個“OK”的表情包。
蘇江又問,“張勇那邊怎麼解釋?”
然而吃完涼麵,洗碗,洗漱,複習,一直等到十二點也沒有收到回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