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ins “我們每人給林老師寫一句……(1 / 1)

蘇江一路小跑來到學校正門,正好遇到張勇,“涪中女生都這麼生猛嗎,上來就動手?”

張勇就說,“我們班女生也就是twins喜歡惹事。”

“吞絲?”

“就是廖雯和馬丹丹,大家都叫她們twins。”

馬丹丹又是誰,蘇江沒好意思問,不過進教室一看,都是熟麵孔。

和矮胖、打扮豔麗的廖雯正相反,馬丹丹瘦高,短發,國字臉,衣著中性,晃眼一看還以為是男同學。

兩個人形象醒目,上課下課又總在一塊,就有一種強強聯合的威懾,在同學裡麵很吃得開的樣子,班級人稱“twins”。

不過這會她們都形容狼狽。

尤其是廖雯披頭散發,一腦袋發卡全丟了,衣服前胸還殘留清晰腳印。

兩個人圍上來哭訴,對方先動手,還帶了武器,一根那麼長那麼粗的鐵棍。

蘇江最害怕女生哭哭啼啼的場麵。

得知打架的另一方已經被林老師帶去辦公室,就借口過去幫忙,留下張勇安撫twins。

來到辦公室,看見和林老師在一起的是一個瘦小女生,打人的“武器”也已經放在林老師桌上,一根短短的竹鞭。

大概每個班級都有幾個這樣的同學,成績普通,樣貌普通,性格還內向,跟好事壞事班級任何事都不沾邊,就像開了靜音、免打擾和低電量模式的隱形人。

要不是今天一戰成名,蘇江都不記得班裡有這位女同學。

以及,這樣低調的同學怎麼可能主動惹事?

林老師看見蘇江,就像看見了救星,“你不願意跟我說,跟副班長說總可以吧?”

女同學不看蘇江,漲紅著臉小聲說,“反正是我先動手,該怎麼罰就怎麼罰。”

然後就埋著頭,不肯多談。

林老師乾巴巴安撫幾句,讓蘇江先陪她回教室自習。

晚自習放學前又在教室前門招手,要蘇江和張勇去辦公室。

也不知道是誰報信,向老師已經知道班級打架,要求林老師請雙方家長來學校麵談,還要召開一次班會批評、教育、整改。

現在就要班長、副班長先寫一個班會方案。

從辦公室出來,張勇主動說給蘇江,“打架那個同學你還不認識吧,她叫談靜怡,住讀生。”

蘇江不好意思地笑了,提議去天台寫方案,又問叫不叫封彥宇。

張勇說,“封彥宇回家還要學習,彆打攪他了?”

蘇江堅持告訴一聲。也幸好告訴了,封彥宇秒回,他在小樓街邊等他們。

蘇江秒回,“你直接去天台吧,雷弋肯定到家了。”

來到教學樓下,twins手挽手、笑眯眯迎上來,“班長,副班長,林老師怎麼說,到底請不請家長?”

張勇隻說“不清楚”,領頭就走。

回到天台,封彥宇已經坐在涼棚,正給表弟講一道數學題。

表弟看見蘇江和張勇,立即拿了書本回房間,“你們忙、你們忙。”

這邊三個人也抓緊時間寫方案。

蘇江還納悶,張勇在教學樓下,為什麼不肯告訴twins要請家長。

原來是因為談靜怡的父母在雙城打工,請假廠裡要扣工資。加上家裡還有個念初中的弟弟,她爸爸一直不太同意她念高中,想讓她隨便讀個職高早點工作。現在要她請家長,對她太不利了。

但是不請家長吧,對twins又很難有所觸動。

封彥宇問,“她們和談靜怡到底為什麼打架?”

張勇自然已經摸清楚情況。

起因是twins幾次三番找談靜怡幫忙值日,做完一次,又來一次。

等到談靜怡拒絕,twins就往她水杯裡放橡皮屑、粉筆灰。

談靜怡也藏了根竹鞭在書包,還上網學了幾招防身術。

今天晚自習前,twins在談靜怡的坐墊下麵放圖釘,給談靜怡撞了個正著,就有了打架一幕。

張勇說,“聽當時在教室的同學回憶,談靜怡還挺有策略,整個過程都逮著廖雯一個人狠揍,所以廖雯也很吃了點苦頭。”

又反問,“你們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不請家長,又能化解她們的矛盾?”

蘇江想了想,“請家長的目的也就是讓家長幫忙做思想工作,不請家長,讓同學在班會現身說法、自我教育,林老師再講個話?”

另外兩個人雖然都覺得有點勉強,暫時也想不到更好的辦法,那就按照這個思路先寫方案吧。

第一步,封彥宇組織學習校紀校規。

第二步,安排當事雙方各自檢討。

第三步,也是最關鍵的一步,找幾個同學圍繞良好班風、同學團結發言。

最後,林老師提要求。

張勇很快想好發言的人選,都是比較熱心,在班級也有號召力的同學,但是具體講什麼好呢?

姨婆上來了,給大家送來醪糟雞蛋,還收拾了一包菜給張勇帶回家,“天大的事情也等明天再搞,九點了,張勇一個女娃太晚回去不安全。”

早起返校,不等三個人去彙報,林老師主動找了過來。聽完建議,卻說他得帶著方案去請示向老師。

這陣勢,向老師已經全麵接管九班?

大課間,林老師反饋一個好消息,向老師同意了方案。

也帶來一個苦差。

不請家長,讓同學互相教育,那同學們的發言就關鍵了,向老師要求下午交一份發言提綱給他過目。

三個人商量著中午先各自寫個草稿,下午再一起修改。

蘇江的想法,雖然twins有錯在前,也不能把她們完全推到對立麵,要站得高一點,開班會的目的是團結每一個人嘛。

由此找到一個中心思想,“真正的朋友”。

怎樣才算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應該互相幫助,讓對方變得更好,更優秀。朋友犯錯,你不製止,還去火上澆油,這不是友誼,是在害她。

蘇江在手機備忘錄上寫好提綱,發給張勇。

張勇回複,“早知道你寫這麼好,我就不用寫了!”

下午返校,封彥宇看了也覺得不錯,隻修改了幾個標點符號。

再送去辦公室給林老師,放學前收到林老師回複,“過關。”

接下來的任務就簡單了,利用晚自習的課間,把要發言的幾個同學聚在一起討論,按照蘇江的提綱各找一個重點準備。

如果嚴格按照課程表執行,星期四的第七節課都是班會。

然而據不完全統計,一年有三百六十五個日出,九班過去一年開過的班會還不到五次。

得知本周的班會真開會、開真會,儘管不是好事,大家也十分興奮。

當然,當事雙方除外。

蘇江觀察,見林老師遲遲沒有通知請家長,廖雯跟馬丹丹明顯放鬆下來,在教室愉快地喝飲料吃零食。

談靜怡課間則一直呆在座位,埋頭塗寫,反複修改檢討書。

雙方互不理睬,整個教室彌漫著滿滿的敵意。

蘇江看在眼裡,心裡十分沒底,自己的提綱真的能管用嗎?

終於等到第七節課響鈴,發現傳說中要來旁聽的向老師沒有現身,隻來了林老師。

大家吹口哨,拍桌子,高興得像過節。

張勇趕緊站起來招呼,安靜、安靜!再上去一番慷慨陳詞,班會正式開始。

學習紀律,雙方檢討,然後就到了同學交流。

大家的發言都挺成功,一個女同學更是說得聲淚俱下,贏得熱烈掌聲。

但是,相比林老師最後的發言,大家都黯然失色。

一向聲稱“最怕講話”的林老師在講台撓後腦勺,清嗓子,好一會才開口。

大家先還小聲笑,很快安靜下來。

“好幾年前,在涪中有個跟你們一樣年紀的小胖子,經常被班級同學欺負。

他不敢反抗,不敢告訴任何人,隻能默默忍耐。

有一天,他家裡來了一個親戚。

非常不幸,那個親戚認識他班級的同學。同學把他在學校被人欺負的事情告訴了親戚。

親戚又把那些事情當做笑話在他家裡說了一遍。

那真是他人生中最屈辱的時刻。

最叫他備受打擊的,原來一切的一切,班級同學都是看在眼裡的。

那麼,為什麼從來沒有人出來幫幫他呢?

這樣的情況持續到高三,因為學習空前緊張才得到緩解。

他順利考取大學,離開涪中,慢慢瘦了下來,沒有再遇到校園霸淩。

但是,他也再沒辦法和同學好好相處。

大學期間,他從不參加班級活動,不參加社團,不參加任何社會工作。

畢業的時候,像他這樣簡曆一片空白的學生,自然不受用人單位歡迎。

求職無門,最後回來涪中作老師。

走進校門,他驚訝地發現,那些不好的記憶都還留在原地。

即使已經過去這樣多年,即使當時的同學已經離開,他也不再是那個任人欺負的小胖子。

看見教學樓,他還是會緊張。

經過從前的教室,好像還能聽到同學的辱罵和嘲笑。

有意無意的,他把這些殘留的憤怒轉嫁到自己的學生身上。

他故意不約束課堂紀律,不關心任何人,把大家送他的零食丟進垃圾桶。

大家感受到他的冷漠,叫他冰川。

他覺得無所謂。

直到前兩天,得知自己負責的班級也有類似的情況發生,他才感到深深的自責。

原來不知不覺,他也變成了當年那些冷漠、令人失望的同學。

所以,我有三句話想說。

如果你是被欺負的人,儘管來告訴我,我一定竭儘所能給你幫助。因為我太清楚,把這樣的傷痛留在心裡,會伴隨你多少年,影響你多麼久。

如果你是欺負同學的人,請你仔細想想,有沒有那麼痛恨對方,是不是一定要製造這樣的傷害。如果你隻是開玩笑,請你收手。如果你懷有惡意,至少在九班,我會盯著你不放。

還有,其他袖手旁觀同學,今天被欺負的不是你,但是我們每個人總會有遇到困難的時候。從不幫助彆人的你,會有人向你伸出援手嗎。”

班會在鴉雀無聲中結束。

散會以後,林老師大概是有點難為情,主動發信息給蘇江,解釋為了效果,那些話也有誇大的成分。

不過,向老師就是看了林老師的講稿,才臨時決定不參加班會。

蘇江轉身從小賣部買來一張卡片,提議,“我們每人給林老師寫一句話吧。”

廖雯紅腫著眼睛,撲過來搶走卡片,字又大,話又多,給她占去一半版麵。

其他人再寫,寫完裡麵寫背麵,最後連信封也寫滿了留言,不過都是些無關班會、溜須拍馬的話。

比如,“冰川越來越帥。”

樓下接,“已經很帥了。”

樓下又接,“不是很帥,是最帥,再沒有更帥的了。”

“靠,沒搶到沙發?頂一下樓上,林老師薩拉黑喲。”這是肖廷傑。

“如果說我是舊中國,您就是十月革命一聲炮響送來的馬克思。” 也不知道是誰的彩虹屁。

“卡片十九元,回頭彆忘給報了。” ——這條是蘇江。

大課間的辦公室總是人滿為患。主課的老師們不消說,抽背的抽背,講題的講題。

其他科的老師也都忙著和同學談心,交流感情。

徐老師拉著一個女生研究腳上的帆布鞋,說她也買了同款。再打聽到價格,放聲哀嚎,“我上上周買還是原價呀,怎麼就打了六折,我還一次都沒穿過呀!”

女生十分親熱地摟著徐老師安慰,麼麼噠、麼麼噠。

蘇江趁亂把卡片放在林老師辦公桌。

下午的曆史課,林老師一切如常地埋頭講課。

幻燈片刷刷點到最後,意外飛出來那張卡片的照片,以及一行字,“我上午在辦公室邊看邊笑邊淌淚,猛地一回頭,一屋子老師目瞪口呆望著我。”

大家哄堂大笑。

林老師也埋著頭笑。

好在跟著就打了下課鈴,否則在課堂鬨出這麼大動靜,沈嬤嬤又要蒞臨指導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