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一路小跑回學校。
這會高一高二放學的人已經走淨,高三又正在自習。
校園顯得格外地靜和空,叫人感覺陌生,就有一種置身事外的輕鬆。
所以,雖然是丟了東西,也心情不錯,話多起來。
蘇江注意到 “一千步”兩側繁茂的樹林,暖黃色地燈映照下的草坪以及草叢裡的蟲鳴,“這完全就是動森裡麵的場景嘛。”
表弟居然不知道什麼是動森。
“那你都玩什麼遊戲?”
結果人家長這麼大,什麼遊戲都沒玩過。
蘇江十分震驚,十分痛心,“沒有玩過遊戲的童年是不完整的呀。”
兩個人說說笑笑穿過實驗樓,隔著大操場,看見依舊燈火通明的教學樓,才被莊嚴肅穆的學習氛圍震懾,停止聊天。
表弟提示,他們教室的儲物櫃、教學樓下的花壇他都已經找過,沒有。
那教學樓的男廁呢。
表弟就說,廁所那麼臟,找到也沒法用了。
蘇江堅持要試一試,萬一在裡頭,拿回號碼簿和芯片卡也行。
讓表弟在教學樓下等,自己把六個男廁所看完,一無所獲。
那就隻剩下最後一個目標,籃球隊的休息室在哪裡?
龐礴偷走裝備,如果沒帶回家,十有八九會藏在那裡。
表弟聽說這話明顯有一點窘,愣了愣,才說就在籃球場旁邊那棟小樓。
“可是,就算東西在休息室,我們也進不去。”
蘇江隻說,“先去看看。”
小樓位於籃球場最裡麵,一共就兩層、四間房,在右側設樓梯上下。
樓下兩間用作倉庫,存放體育器械。
之前體育課進來領籃球、羽毛球,蘇江注意到門鎖用的是非常古老的牛頭鎖。
最後一次用這樣的鎖,還是在房山讀小學那會租住的農民房。
當時的蘇江因為經常忘記帶鑰匙,練就了用飯卡、電話卡或者三角尺開門的本事。
兩個人爬上二樓走廊。靠裡一間裝著防盜門窗和空調,是體育老師的辦公室。
挨著樓梯的一間,跟樓下倉庫一樣,木門、木窗、牛頭鎖,就是籃球隊的休息室了。
休息室窗戶上橫七豎八立了幾根鋼筋防盜。表弟伸手掰了掰,“打不開。”
蘇江笑了,“這得靠我的特異功能。”
說著就翻書包,掏出食堂飯卡,插進門縫上上下下慢慢試。
多年不用手藝生疏,擱從前幾秒鐘就能搞定的事,這會來來回回好一陣折騰,差點把飯卡折裡頭才啪嗒打開門。
還沒進門就聞到一股臭味,是年深日久汗水跟臟衣服臟鞋的殘留。
兩個人蹩進房間,關上門,捂著鼻子,舉著手機四下查看。
休息室設備簡陋,水泥地板上居中背靠背放置兩張不知道從哪裡搬來的戶外長凳。
餘下空間,連儲物櫃也沒有,隻靠牆立一張方格子置物架,裡麵胡亂塞著記分牌、一溜藍色資料盒、幾卷用過的橫幅。
蘇江挨個打開資料盒查看,甚至抖開橫幅,都不見裝備的影蹤。
表弟擔心起來,“算了,走吧,一會被學校保安發現就慘了。”
蘇江正要放棄,手機掃過牆腳的幾把折疊椅,意外看到一道白光。
大賽配發的三角小背包雖然單薄,安全起見,還是給縫了兩道反光條,這會被手機電筒掃到,立即反射回來。
這個龐礴還真是陰險,把東西藏休息室就算了,居然還給夾在折疊椅裡頭。
蘇江示意表弟,過去拿裝備呀。
然而再來不及高興,就聽見隔壁防盜門被人撞開——這個時間怎麼會有老師在!
緊跟著又聽見玻璃瓶在走廊地上咕嚕咕嚕滾動的聲音,以及體育老師含糊不清的酒話。
敢情他老人家和化學老師大打出手後就沒有回家,一直在辦公室裡喝酒?
表弟當場嚇得手機都掉在了地上。
蘇江趕緊撿起來關掉電筒。
然而體育老師已經轟轟隆隆撲門而來。
休息室又根本無處藏身。
情急之下,蘇江拉著他繞到長椅後麵,就地蹲下,總得象征性地躲一躲吧。
與此同時,伴隨咚的一聲巨響,一陣風刮過頭頂,體育老師一腳踹開了休息室的門。
這下慘了!
蘇江馬上想到站起來自首,能保一個算一個。無奈肩膀給表弟緊緊按住。
意外的是,他們都嗅到了體育老師身上的酒氣。
體育老師卻沒有察覺休息室裡有人,隻在門口停了停,丟出一句經典國罵,轉身跑下樓。
緊跟著,樓下咚咚兩下踹門聲響過,然後是拍打籃球、籃球撞擊籃板的聲音。
原來體育老師剛才是要找籃球。
雖然還脫不了身,危險暫時過去了。
蘇江輕手輕腳過去關上門,回來靠著椅子席地坐下。
表弟也坐下來,連說三個嚇死了!
又抱怨蘇江剛才非要站起來做什麼,差點沒把他急死!
蘇江開玩笑,“一會嚇死,一會急死,你到底幾條命?”
說完兩個人都笑了。
表弟擔心起來,“現在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隻能等他打完球回辦公室。”
“那他不會再進來吧?”
“應該不會,他都找著籃球了。”
表弟手機亮起來,聽筒裡漏出姨婆的大嗓門,怎麼還沒回家,怎麼蘇江崽崽也不在。
表弟張嘴就來,後天就要馬拉鬆比賽,體育老師正組織他們在學校田徑場訓練。
姨婆頓時無話可說,隻強調早點回,宵夜都冷了。
“這也是你的特異功能吧,”蘇江開玩笑,“撒謊騙姨婆都不用打草稿。”
“情急生智嘛,”表弟還挺得意,“你更厲害,居然一下子就猜到我的裝備是被龐礴搶走。”
“我隻猜到是他偷的,他是直接用搶的嗎?”
表弟停了停,換上豁出去的語氣,“其實,我還真有一個特異功能。”
“什麼呀?”
“我在學校從來不喝水,也從來不去廁所。”
“大夏天在學校也不喝水?一整個上午都不去廁所?為什麼?”
表弟隻說,“反正就是不去……”
蘇江大概猜到幾分,肯定又跟龐礴有關係。
“你真的可以試著跟舅媽說一下,隨便編一個理由,讓舅媽幫你申請換個班級,離龐礴遠遠的不好嗎?”
表弟不吭聲。
蘇江又說,“反正我媽媽要是還在,我肯定會告訴她。”
話說到這,兩個人都不吭聲了。
好在體育老師也折騰累了,罵罵咧咧爬上樓。
驚險的是,他剛進二樓走廊就大叫,“誰特麼給老子把門關上了?”
說完又一腳踹上休息室的門。這次用力過猛,直接把門板哢嚓踹破。
這邊兩個人嚇得拚命趴低,再趴低。
不過酒醉之人自有其可愛之處。
體育老師隻重新踹開了門,就心滿意足回了辦公室。
聽見那邊的防盜門嘭地摔上,兩個人躡著手腳光速逃離休息室。
一口氣跑進“一千步”,表弟總結,“雖然很驚險,但是感覺也很好玩。”
蘇江說,“還好玩,要是真給他抓住了,你這會就流著眼淚等著請家長吧。”
表弟先隻是笑,眼看就要走出校門才十分突兀地說起來,“你知道涪縣關於清明節的規矩嗎,前十天、後十天,實在不行還有十天。按照涪縣的規矩,清明節前後一個月都可以祭拜。”
蘇江忽然就有點生氣。
同時呢,非常不可理喻地得出結論,難怪你剛剛在休息室自揭其醜,都是為了這句“十天”鋪墊呢!
表弟還在說,“如果你要回小塔溪,我陪你。”
“知道啦。”
蘇江不耐煩地打斷,幾步上前,領頭走向小樓。
兩個人步出電梯,跨進天台。
姨婆的嘮叨如潮水湧來,“怎麼大晚上還跑步呢,黑燈瞎火萬一又摔倒了算誰的! ”
表弟回嘴,“體育老師叫,我們敢不去嗎。”
姨婆又說,“那要晚回來為啥子不給我說一聲,宵夜熱了無數百遍!我就那麼閒?”
蘇江解圍,都怪他忘記提前告訴姨婆。
姨婆卻說,“全靠有你在,我才放心,不然我還要摸黑去找他。”
一陣慚愧湧上心頭,對姨婆,也對表弟。
人家也是好心,人家又不知情,建議你清明節回一趟小塔溪,有什麼不對呢。
蘇江幾口吃完宵夜,一直躲在房間,等著表弟洗漱完畢才出門。
回來歪在床頭,發微信道個歉吧,完全張不開嘴。
那就回一句如果我要回小塔溪再告訴你?
短短幾個字,敲好又刪掉,刪掉再敲,再刪。
正捧著手機字酌句斟,對話框提示“對方正在輸入”。
蘇江趕緊退出微信,又等了好一會,才收到表弟的微信,結果隻是一個“晚安”的表情包。
自己也秒回一個“晚安”的表情包,丟開手機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