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婆顯然沒有想到兩個小崽崽這樣快回來,追上天台來問,自助餐吃完了?
蘇江解釋,上午吃太多蛋糕,不餓,隻簡單吃了點。
姨婆心疼不已,“那好劃不來!我就說你們肯定吃不下,弋娃他媽媽偏不聽,等她晚上回來看我找她算賬。”
姨婆又說,“那你們睡午覺。”
蘇江卻破天荒第一次在午休時間失眠。
後悔、後悔、大寫加粗的後悔。
表弟跟你“約法三章”,十有八九就是為了隱瞞類似今天這樣的遭遇吧。
也不怪他埋怨你,正確的做法就應該假裝沒看見。
畢竟十七歲的麵子大過天。
你這樣強出頭,解決不了任何實際問題,隻會叫他難堪。
再說了,惹惱了對方,還可能給表弟留下後患。
當時怎麼就沒想到這些呢!
現在怎麼補救?
主動跟他聊聊從前民工小學動輒打群架,頭破血流。
初中呢,總有那麼幾個刺頭堵低年級的要錢,不給就拉去廁所狠揍。
比較起來,你這隻算小打小鬨,不用放在心上……
不過,連蘇江自己都覺得這些安慰的話蒼白無力,還不如躲出去半天,給表弟一點空間平複心情。
暈乎乎爬起來,收拾出門。
可是一個人做什麼好呢,心裡還茫然著,兩條腿自己就朝著老城走去。
遠遠看見新世界,感覺排斥——暫時還不想回去事發現場。
剛好路過張勇家的米粉店,臨時決定進去吃綠豆粉。
這會店裡隻有張嬢嬢一個人。
張嬢嬢還不認得蘇江,開口就問,弟弟是來旅遊的嗎。
蘇江解釋,他來上學。
張嬢嬢脫口道,師院?
估計自己真的長得很著急,給認作大學生還算好的,最誇張的是上學期家長會還有同學家長以為他是體育老師。
蘇江笑著解釋,他是張勇的同班同學。
張嬢嬢驚訝了,“你和我幺兒同班?我還以為你是大學生。”
說張勇、張勇到,張勇剛好走進店來。
張嬢嬢馬上衝她發牢騷,“你怎麼才來嘛?中午客多,我一個人忙不過來,又被兩個說普通話的外地人逃單,問了幾次都說吃完給,一不留神就溜了,真是不要臉……”
張勇打斷,“要說逃單,外地人、本地人都有吧。”
蘇江悄悄笑了,班長這是顧慮你也說普通話,替你撇清乾係呢。
張嬢嬢可不管,繼續大聊特聊逃單的遭遇。
自從開始支付寶微信付款,總有人掃碼後隻付一角兩角,甚至拿舊的付款截圖晃一下就溜,她們已經被騙了好多回。
蘇江納悶了,掃碼不是都有語音提示嗎?
不問不知道,米粉店壓根沒有裝音箱,客人掃沒掃碼、支沒支付全靠她們拿眼睛看。
這幸好是在涪縣,地方小,熟客多。要是換個大點的城市,早賠得血本無歸。
剛好自己閒著也是閒著,蘇江說給張勇,他來想辦法。
從米粉店出來,先打電話給肖廷傑,打聽涪縣哪裡有賣藍牙音箱的地方。
肖廷傑也不確定,隻知道多樂街有家店賣電腦配件、數碼產品。
蘇江按照他的指點,剛找到地方。
肖廷傑也急衝衝地來了,“我不來,你一個說普通話的,肯定要被老板敲竹竿。”
搞半天,自己在大家心目中都是個“說普通話的”呀。
再進店一看,還行,藍牙音箱、遊戲鍵盤、路由器等等應有儘有。
蘇江想著給米粉店用的音箱,品牌正規,質量過關,然後聲音大、待機時間長就行。
肖廷傑卻一眼看中了花裡胡哨印著流川楓的“索呢”,小城山寨真的是隻有你想不到沒有它做不到的。
剛好上個星期找肖廷傑推薦手機移動電源,被這家夥會錯意,以為蘇江是要買來送給他。
等了又等,忍不住問“電源”呢?
蘇江落得一個大臉紅。
今天將功補過,買下“索呢”送給肖廷傑,另選了一個小巧可懸掛的漫步者。
從數碼店出來,肖廷傑目光如炬,“老實交代,你是不是對她有意思?”
完全不等蘇江解釋就說起來,“首先聲明,我絕對不同意你們在一塊!你是不知道她家情況,她爸爸前兩年賭博欠下幾百萬高利貸,跑得無影無蹤。跑路前跟她媽媽火速辦了離婚,這才保住米粉店。但是家裡房子被拿去抵債了,她們現在都是租房住。你沒發現她大課間經常不在教室嗎,去實驗樓勤工儉學呢。”
原來張勇背負著這樣沉重的包袱。
蘇江忍不住說,“怎麼會這樣……”
“總之你不可以喜歡她,聽見沒有?”
“知道了,知道了。”
兩個人返回米粉店,說明計劃。
張勇說,“我怎麼就想不到這個技術活。”
肖廷傑說,“男女有彆唄。”
張嬢嬢問蘇江一共花了多少錢。
蘇江瞎編,“音箱是搭著肖廷傑的流川楓一起買的,打折。”
一邊說,一邊朝肖廷傑遞眼色。
肖廷傑也說起來,“是的、是的,那個老板是我兄弟,流川楓也打了折,平攤下來這個漫步者等於沒花錢。”
張勇可不好糊弄,“少囉嗦,到底花了多少錢。”
蘇江隻好使出殺手鐧,“我們又不白送,等會你請我們吃豪華綠豆粉——物、物、交、換。”
提到“物物交換”,張勇笑了。
然後蘇江給張嬢嬢的手機設置連接。肖廷傑在張勇指揮下,往牆上敲釘子,好把音箱掛起來。
剛完成安裝,就有一個年輕帥哥來吃粉。
帥哥很自覺地掃碼付款。
提示音響徹小店,驚得張嬢嬢連粉帶漏勺全都掉進湯鍋。
大家都笑了。
張嬢嬢自己也十分好笑,強調都怪音箱太響,不然以她的手藝不至於犯這種低級錯誤。
又念叨著趕緊再來幾個客人,給她適應一下這聲音。
偏偏左等右等,半個小時過去也沒有人來吃粉。
張嬢嬢就讓張勇去掃碼,掃四次,每次象征性付一角錢。
然後在嘹亮的提示音裡,穩穩當當煮出四碗粉。
吃過綠豆粉,張嬢嬢把圍裙一脫,先走了。
接下來的時間,三個人名曰守店,除了偶爾起身接待一下客人,其他時間都在聽肖廷傑聊校園八卦。
什麼蒲校長想把侄女介紹給林老師,被林老師直接拒絕啦。
什麼八班班主任春節期間酒駕被抓,挨了處分。
蘇江試探著打聽,涪中校園霸淩問題嚴重嗎?
剛還在說涪中老師壞話的肖廷傑,身為教師子弟的榮譽感、責任心噌噌爆棚。
“那不存在,絕對不存在,我們涪中可是周邊幾個縣最好的高中,不信你問張大班長。”
張勇笑了笑,沒接這話茬。
向老師打來電話,催肖廷傑回家。
肖廷傑理直而氣壯,他在張勇家米粉店幫忙,米粉店最近頻頻遭人逃單,他正在設計安裝藍牙音箱。
掛斷電話又總結,張勇可是“非常簡單”的最愛,同學裡麵就數張勇的招牌最好使。
不一會,姨婆也打來電話,問蘇江怎麼還不回家,馬上要吃晚飯了。
蘇江現學現賣,他在同學家裡玩,晚飯也在同學家吃。
掛斷電話,張勇問,晚飯還吃綠豆粉?
肖廷傑提議,A一個家鄉基的三人套餐換換口味。
張勇不由分說要請客,派肖廷傑跑腿,買來漢堡可樂薯條和炸雞。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原因,張勇和肖廷傑都說味道還不錯。
蘇江卻覺得難吃,漢堡很乾,可樂摻多了水,炸雞味道又太重,還沒有汁。
東西來不及吃完,肖廷傑的手機又響了。
向老師的怒斥聲力透聽筒,“十分鐘內不滾回家打斷你狗腿!”
這才注意到時間,已經過了七點。
肖廷傑連說慘了慘了,最後叼一塊炸雞,先走一步。
剩下兩個人接著吃東西。
張勇忽然開口,“那天不好意思哦,那天其實是我心情不好,借題發揮。”
蘇江故意說,“哪天?我怎麼不記得。”
“教你一句涪縣話——假吧意思!”
“那朋友之間本來就可以隨便發揮的嘛。”
兩個人笑著吃完東西,收拾好垃圾,蘇江起身告辭。
回到天台,隔壁一切如常地亮著燈。再輕手輕腳溜進自己房間,剛要關門。
隔壁忽然打開一道縫,細聲細氣問,“你這一下午跑哪裡去了?”
原來表弟也猜到你是故意躲出去呢。
蘇江解釋,“我在同學家玩。”
見表弟不吭聲,又強調,“真的,我們班長家,她們家開米粉店,所以就在她那裡吃晚飯。”
“明天你彆再跑出去了……”
“不出去了,我這會就得抓緊趕作業。”
表弟輕輕推上門。
蘇江也輕輕推上門,坐到桌前寫作業。
很反常地,姨婆每晚時不時總要上來天台,整理菜園,或者洗東西、收衣服,今天卻一次也沒有來過。
天台顯得格外安靜。
慢慢地,就有一種體諒的心情湧起來,叫人心酸,又悉心悉意的。
臨近宵夜時間,總算聽見姨婆唱著“則絲一條森奇的天路”上來天台,一來就在涼棚喊,“兩個小崽崽快出來,有好東西給你們吃!”
兩個人前後腳開門出來。
難怪姨婆整晚不見人影,原來是天氣轉暖,她們舞蹈隊今天開始排練新舞蹈。
隊裡一個跟姨婆要好的婆婆,剛去東北旅遊回來,送給姨婆一盒東北特產大草莓。
姨婆忙著在水槽裡嘩嘩衝洗,又堅持用淡鹽水浸泡十分鐘。
等待的時間,嘰裡呱啦說著那個婆婆在東北雪村的悲慘遭遇,“她為了省錢拖到春節過完才去,哪曉得一碗方便麵就要一百塊,一個茶葉蛋賣二十,你們說嚇人不嚇人?”
感謝姨婆嘹亮的大嗓門,氣勢如虹趕走天台的低氣壓。
草莓洗好,分成三份,表弟和蘇江各一份,姨婆和舅媽合吃一份。
每個人現場吃上一顆。
東北大草莓果然美味,甜絲絲、滑溜溜。
姨婆評價,“比生日蛋糕上麵的草莓好吃一百倍。”
聽說這話,才想起今天是自己生日,還是幾年難遇,跟表弟生日湊在一天的生日。
蘇江說,“我還沒有祝弟弟生日快樂呢。”
見表弟不吭聲,姨婆說,“蘇江哥哥也生日快樂。”
蘇江說,“天天快樂。”
姨婆說,“學習進步。”
蘇江說,“越來越好。”
姨婆就說,“明年生日再相邀。”
表弟終於參加聊天,“您直接唱難忘今宵得了。”
“我又不是不會唱,藍忘今宵,藍忘今宵,無論天涯與海腳!”
姨婆唱著歌,拿著草莓下樓。
兩個人也笑著各回各屋。
天台安靜下來,那體諒的心情也重新回來,不再叫人心酸,而是鬆一口氣——丟人就丟人,尷尬就尷尬,忘了就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