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逢對手》凰明珠×支士略(三) ……(1 / 1)

7.

下廚不是一日之功,這條路暫時行不通。那就先從接近他開始,循序漸進地拉近距離。

依崔聞野所說,我開始找機會和支士略說話。

那天他剛從他師父,也即刑部尚書李謙那裡下學歸來。隻是清俊的眉眼上籠了層薄薄的陰霾,似乎心情不佳。

我不知他那時正因與我的婚約而開始被母皇重用,連帶著家族中人和師父也時常能得到賞賜,因而被心懷妒恨之人編排了小話狠狠貶低了一番。隻是看到他出現,喜悅之情不覺漫上心頭;又見他麵色不虞,關懷擔憂之情又滿溢而出,下意識脫口而出一句:

“老婆,你臉色怎麼這麼差呀?是心情不好嗎?”

霎時間他臉色愈發陰沉,如玉勝雪般的耳垂上卻泛起一抹微不可察的紅意。

起先還是微乎其微的,但他生得白,便極易瞧見;後來不知怎的,又漸漸蔓延開來,很快整張色若九春的麵孔都紅得不成樣子。

可他仍堅持臭著臉,仿佛儘力維持著什麼一般,強撐著對我說了句“彆這麼叫我”,也不待我作出回應,便匆匆上了自家馬車,駛離了李府門口。

我目送他離去,直到他的馬車在我視線裡漸漸縮小成一個再也看不見的點,才幡然醒悟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哎呀!瞧我這嘴!怎麼就把心裡想的那個稱呼說出來了呢!

縱使我臉皮再厚,反應過來之後還是臊得整個人簡直要從腳底燒起來了,更彆提我老婆,這下定是惱羞成怒、羞憤欲死了。

懷瑾握瑜、端方自持的小公子,肯定是麵皮極薄,又把自己的聲譽看得比性命還重的。

看來我還是再打個地洞逃離案發現場算了。

8.

自清晏十年十二月那回我踩了他的痛腳之後,一直到十一年的十二月,我都沒有再去找他。

一是課業繁重,我無暇再分出些彆的心思。儲君這條路可不是那麼好走的,打壓世家、提攜布衣、推廣科舉、修築水利……我樣樣都不能放鬆,樣樣都不能落下。在其位謀其政,要從母皇肩上接過整個國家,並不隻是嘴上說說那麼容易的事。

我自幼天資卓越,想要做什麼就一定要做好。皇天不負有心人,我的那本起居注上,清晏十一年的記錄密密麻麻的幾乎都是:

「凰明珠的文章頗得老師麹風來的讚賞」

「尚書右主事之女崔聞野很為師姐凰明珠的優秀而感到自豪」

「先生對師姐凰明珠的評價高於自己,崔聞野很是不服」

彼時我才七歲,便已取得了這樣的成就,這使我信心大增。

二是我決心從哪裡跌倒就從哪裡爬起來,於是勵誌苦練廚藝。我先從相較簡單的製作點心起步,循序漸進地慢慢又學了蒸、炒、炸、煎等等。母皇、父君、兄長、明琚、明瓔,這些我最親近之人,無一不收到了來自我的愛的投喂,並在體驗過一次之後紛紛表示不想再有第二次,讓我好自為之。

不過其中最慘的當要數我的兄長凰明珩,隻有他經受住了來自妹妹的愛心投喂的考驗——母皇和父君遠遠看到我從禦膳房出來,立馬拔腿就跑;看著弟妹可憐兮兮、水光漣漣的大眼睛,我又實在狠不下心去荼毒他們的味蕾。再三權衡之下,我將飽含懇求、肯定、讚許與鼓勵的眼光投向了我的倒黴蛋哥哥,希望他能為了寶貝妹妹的終身大事貢獻出自己的味覺和腸胃。

於是連著好幾個月,我們的起居錄上齊刷刷幾條驚心觸目的:

「皇女凰明珠下廚給親王凰明珩做了飯,凰明珩吃完之後躺在床上半天沒有恢複神智」

狀況之慘烈,真是男人看了沉默,女人看了流淚,無不為我哥哥這種舍己為人的奉獻精神動容。相信清晏十一年的“感動赤凰十大人物”獎項中,一定有珩親王的一席之地。

總之呢,即使暫時顧不上去討媳婦兒的歡心,我的現充生活也十分豐富:上午去上書房讀書,下午去演武場練武,得了空便一頭紮進禦膳房鑽研菜譜,手裡端著成品、腳下追著落荒而逃的我哥滿皇宮跑。每天都忙忙碌碌,非常開心。

隻是令我沒想到的是——

支士略主動向我發出邀約,問我要不要一起出去玩。

9.

這是他第一次主動約我一起出門,要不要應約?

要啊!主動送上門的媳婦兒乾嘛不要!要要要!要得簡直不能再要了!

約定的日子轉瞬即至,我早早地起床梳洗打扮,盛裝出席。

媳婦兒今天穿了一身剪裁合體的白袍,衣料采用的是羽都時下最受歡迎、卻又一物難求的浮光錦。我眼尖地瞧見上頭用銀線繡著精致的暗紋。微風拂來,衣袍迎風而動,布料表麵雪浪翻湧、波光粼粼,真是含蓄內斂的精致。

看不出來,支小公子在穿著打扮這方麵還挺有心機。

常言道:“要想俏,一身孝。”這話不假,我媳婦兒這一身,盤靚條順的,看了就賞心悅目。

我們先是去了鶴水河上泛舟,中午去了天香樓用膳,酒足飯飽後又一起逛了逛市集,在珍寶閣買了些東西。

我玩得很是開心,他看起來卻一臉凝重,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發覺我的目光轉過來時,他又立馬柔和了臉部線條,換上一副心情很好的表情,速度堪比川劇變臉。

儘管隻是極細微的表情變化,但仍逃不過我的銳利觀察。隻不過他不開口,我便也默契地裝作毫無察覺罷了。

臨彆之時,他俯視著我,喉結滾動兩下,神色卻克製,薄唇也微微啟著,似乎想說些什麼。

我才不管他的微表情,打了個哈欠,沒心沒肺道:“今天玩得好開心呀,隻是有點累,我就先回去了。”

說罷也不等他做出反應,自顧自往來接我的馬車那邊走,隻是步伐慢悠悠的,不慌也不忙。

我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想退婚也好,想說點彆的也罷,他話要再不出口,就沒機會了。畢竟我可是大忙人,難得為他出宮一趟。錯過這次,下次再想單獨見麵可就難了。

他仿佛立刻接收到信號似的,少頃果然疾行幾步追上前來,虛虛圈住我的手腕,然而說出的話卻不是我想象中的提出退婚:

“今年……為什麼不來找我?”

語氣似乎還有點委屈。

我被他的話釘在原地,麵上鎮定,大腦卻已亂成一團糨糊了。

嗯?怎麼不對?不是要退婚?我本來已經想好體麵的回應了,這這這……這不對吧!

許是半晌沒見我開口,原本隻是虛虛控住了我手腕的手掌實實在在地握了上來,捏在手心裡緊了緊。

我知道這是催促我回答的意思。

被老婆逼問不去找他怎麼回答?!在線等!急急急!我還沒想好!算了,想到啥說啥吧,上!

“你……你不是要退婚?”

我磕磕絆絆開口,話音未落便立即敏銳地意識到攥住我手腕的力道幾乎是不受控製地加大幾分,因為痛感一下子變得明晰了——

這小子不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嗎?!怎麼力氣大得我這個天天練武的都難以招架?!

哦,忘了,我現在還隻是個八歲小孩兒;而我老婆他,已經是個十六歲的少年人了。

“我何時說過要退婚?”支士略帶著些許疑惑的嗓音傳來。

“哦哦,那我可能是我搞錯了。”我閉著眼胡亂道。

他喉頭又滾動兩下,艱澀道:“你……沒有想說的嗎?”

“嗯,呃……你、你不生我氣了吧?”我忐忑道。

他一愣,“什麼?”

“就是上次,喊你……老、老婆的那件事……”

我越說越小聲,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我的緞麵鞋子看,頭埋得低低的,簡直要一頭栽到地上去了。

心裡想想就罷了,嘴上真的說出來,還是當著事主本人的麵,確實令人難為情。

真要命,寒冬臘月的,我老婆搭在我手腕上的手怎麼就這麼燙。

“……不生氣了。”

他好像輕輕笑了一下,又好像沒有,也許是我的耳朵出毛病了。我仍然維持著麵向前方的姿勢沒回頭,因而也就錯過了他暴露在灼灼日光下的那兩隻紅彤彤的耳朵。

“那,你討厭我嗎?”我小心翼翼又心懷希冀地問。

這次,支士略卻一改前態地沉默,片刻後才回答道:“沒有。”

10.

清晏十二年二月,虞部郎中之子支士略受女帝親封為中書令,以年僅十六歲之身,一舉成為赤凰皇朝史上最年輕的二品大員。

那之後他便是成日太和殿、中書省、支府三點一線連軸轉,不僅要處理好分內職務,還要應付人情往來,不時有人贈送字畫古玩、舶來奇貨等等,抑或是下頭的人爭先通過熟人結交他。有心諂媚的便邀他參加自己的家宴,眼饞妒恨的便故意在政務上給他使絆子。一連串的事務一下子狠狠砸在這個十六歲的少年郎身上,忙得他分身乏術,恨不得一刻鐘掰成兩刻鐘來用。

我自是知道他忙得自顧不暇,便善解人意地沒有前去打擾他,乖乖宅在宮裡做自己的事:除照常的上學、練武、鍛煉廚藝外,還和哥哥去釣魚、逃課拉著崔聞野出去玩、試穿父君新給我做的衣裳、帶弟弟去吃我喜歡的小吃店、帶妹妹下河遊泳,偶爾也會偷著去前朝遠遠地望他一眼……

生活平靜、充實而美好。

我以為自己會一直這樣平淡地過下去,卻忘了自己早已身處漩渦中心。又怎料世事如白雲蒼狗,本就變幻無常,安能事事如我願?身居皇家,又在這個位子上,平靜的生活,其實對我而言本來就是一種奢望。

「清晏十八年三月,禮部尚書盧藥參皇女凰明珠密謀造反的彈劾被女帝凰淩世要求徹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