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大概50多歲,西裝革履,氣質矜貴,銀色邊框眼鏡下眉目深沉。
見趙書淼進來的,略微有些緊張,站起身做了自我介紹,“我是賀岩川。”
趙書淼手裡的病曆被狠狠捏皺,她定了定神,禮貌笑笑,“這位先生,你走錯病房了吧?”
賀岩川垂眸看向病床上的趙豐年,“我找他。”
注意到趙豐年的手動了下,趙書淼上前握住,“爸,我在呢。”
俯身把耳朵貼近趙豐年,聽他說:“你是你親生父親,他有話和你說。”
趙書淼掀開紅腫的眼皮,看向挺立在一旁的男人,“我們去外邊說吧。”
方珩征剛買完飯上來,就看見醫院長廊裡,趙書淼和賀岩川並排坐在那。
頂層的VIP病房,隻有趙豐年在住。
腳步聲響起,坐著的兩人齊刷刷地抬頭望去。
趙書淼腦海裡突然閃過,他們領證那天,夏熠楓說,賀家和方家有仇……所以,方珩征早就知道這一切。
趙書淼起身,目視前方,平靜地說道:“賀先生,您不該來找我,我們也沒什麼話可說,您慢走。”
方珩征上前把餐盒放進趙書淼手裡,“吃點東西吧。”
趙書淼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方珩征,“你幫我送一下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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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謐安逸的咖啡館裡,兩個英俊的男人隔著木質桌子相對而坐。
賀岩川首先誇獎道:“你很厲害。”
方珩征攪動咖啡的手一頓,“謝謝。”
賀岩川被他的反應氣笑,“真當我誇你?你動用關係阻止我找女兒,又逼迫她結婚,不就是知道我不會同意你們在一起嗎?”
“賀先生。”方珩征鎮定地看向他,“您是長輩,我尊敬您,事情是我做的我承認,但您說的話我並不認同,她今年27歲,不管她認不認您,您都沒權利決定,她和誰在一起。”
去年,他在醫院碰巧遇到趙豐年,趙豐年拜托他,幫忙找趙書淼的親生父親,這才得知,趙豐年和楊意藍的故事。
當年趙豐年是個初出茅廬的毛頭小子,到鶴城打工,他為人憨厚老實,對在讀大學的楊意藍一見鐘情。
可楊意藍卻和家世顯赫的賀岩川兩情相悅,她出身貧寒,賀岩川想娶她有心無力。
她意外懷孕,賀岩川卻失蹤。
楊意藍想到了一直對她有好感的趙豐年。
十九歲的趙豐年,被愛情和美人衝昏了頭腦,那個年代,男子二十左右大多便都結婚,趙豐年幾乎是迫不及待的娶了楊意藍。
結婚當晚,楊意藍篤定趙豐年不會離婚,表明自己懷孕的情況。
趙豐年確實沒和她離婚,也讓孩子順利出生了。
她不甘心在小鎮裡過一輩子,和趙豐年出門打工時,遇見了一個有錢人。
趙豐年知道留不住她,主動提出離婚,楊意藍是個利己主義者,趙書淼跟她最後的下場隻能是被拋棄或者孤兒院,他不忍心,主動提出撫養孩子。
當時賀岩川被家裡控製了起來,他並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個女兒。去年他意外見到楊意藍,才知道趙書淼的存在。
豪門裡的狗血事件……方珩征習以為常,他感歎他和趙書淼冥冥之中千絲萬縷的牽扯。
兩個人同時在調查趙書淼的身世,因有趙豐年提供資料,方珩征快他一步。
他承認他自私,趙豐年在趙書淼心裡早已不是單純父親存在,她會在過好自己的前提下,答應趙豐年的一切要求。
為反抗家族,賀岩川二十多年從未結婚,但去年賀家的公司出現下滑情況。
他聽賀允頌說,他爺爺也知道賀岩川有個女兒,想要大張旗鼓的接回家……
後麵的話賀允頌沒說,但他們都懂,接受了賀家千金的身份,就要為賀家儘一份力。
賀岩川帶著怒氣地問道:“你就有權利決定她和誰在一起嗎?”
方珩征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沉靜地說:“我聽說過您,她和您性格很像,你應該不想讓她變成下一個您吧。”
賀岩川明白他的言外之意,“我沒有想讓她聯姻的想法。”
方珩征問了一個直擊靈魂賀岩川的問題,“賀家,您說了算嗎?”
精準打擊到賀岩川的痛點,他不動聲色的回擊,“你就不怕我把你的事情告訴她?”
方珩征抿了口咖啡,努力保持臉色,“她信才行。”
他的反應被賀岩川看的眼裡,輕輕揚了下嘴角,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起來,“你們之間有多少信任呢?”
這句話直截了當的戳穿了他們之間的問題。
都是心思縝密的商人,他也是做足準備來的。
方珩征表麵不慌不忙,把單買完,“您知道的不過是道聽途說罷了,我先回去了。”
賀岩川望著方珩征頎長的背影,默默歎了口氣。
回到病房,趙書淼正和趙豐年說話,注射了藥物,趙豐年的精神強了些,說話比昨天有些力氣。
“他不知道你的存在,如果早知道,估計早就找你回去了,你也不用跟著我受苦。”
趙豐年總是覺得對不起她,自己沒本事,耽誤了她的前途。
趙書淼搖搖頭,“不苦的。”
這是命中注定,她該走這一遭。
窗外晚霞滿天,趙豐年偏頭看過去,無聲笑笑,“你總是那麼懂事,什麼都不用我操心,可女孩子總是要有人撐腰的,你們畢竟血濃於水,彆讓爸擔心。”
趙書淼輕輕摩挲著他粗糙消瘦的手,點點頭,“好。”
“珩征,過來。”
方珩征邁開步子,背對著窗坐到床邊,叫了聲,“爸。”
“你不許欺負淼淼,不然我做鬼都不會放過你。”
方珩征鄭重點頭,保證道:“爸,您放心吧,隻有她欺負我的份。”
張蓉吃完飯回來,替換趙書淼他們。
趙豐年趕他們走,“你們去吃點飯吧,我累了想睡會。”
隨便找了家小館子,趙書淼狠狠炫了兩碗飯,方珩征以為她會問些什麼,可她什麼都沒說。吃完飯又回去陪趙豐年。
朋友們前來探望,勸她看開些,趙書淼點頭笑著說知道。
趙豐年時而清楚,時而糊塗,消化係統不再工作,他早就不進食了。
除了住院那晚趙書淼哭得泣不成聲,這些天她情緒都很穩定。
林耀序來了,趙書淼也跟他說話。
病危通知書下來,趙書淼簽了字,有條不紊的準備後事。所有工作都暫停,她整日泡在醫院,陪著趙豐年。
24號那天,趙書淼帶著趙豐年回了老家,父親古板思想,講究壽終正寢。
翌日清晨,趙豐年精神很好,和她說了很多他們在老家的回憶。
趙書淼心裡明白,這是回光返照。趙豐年快離開她了。
她守了一整夜,淩晨五點趙豐年咽氣了。兩年前經曆過爺爺的去世,趙書淼並不慌亂,各個流程安排的飛起。
老家的習俗,人沒了要辦酒席,趙書淼擺了三天流水席,讓父親風風光光的走。
入殮,火化,下葬,銷戶。折騰四天,趙書淼才回到濱城。
她像個沒事人一樣,開始工作。
方珩征擔心極了,又不知怎麼勸說。
趙豐年頭七的前天晚上,趙書淼開車回了老家,在他的墳前坐了一夜。
昏黑的天空並沒有升起太陽,忽而雷聲大作,趙書淼就像沒聽見一樣,坐在那盯著趙豐年的墓碑出神。
方珩征趕到時,已經下起了瓢潑大雨,他舉著傘跑過去,拉她起來。
“淼淼,起來,回家。”
聽到方珩征聲音的那一刻,趙書淼突然繃不住自己的情緒,“為什麼,為什麼他們都要離開我?我爸那麼好,那麼善良,為什麼啊?為什麼要這麼對他?”
她臉上早已經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方珩征心疼得不行,不知道怎麼安慰,隻能將她抱進懷裡,“我在呢,我不會離開你。”
趙書淼用力推開他,聲嘶力竭地吼道:“誰要跟你這樣自私的人在一起!你說你愛我,你也配!從頭到尾,你做的哪一件事不是為了自己?我要回賀家,哪怕被人戳著脊梁骨罵是私生女,我也要離開你!”
傾斜向她的傘柄處手指泛白,方珩征心臟被她狠狠的撕扯著。
他預想過趙書淼會發脾氣,會怪他,可趙書淼說要離開她,心痛到難以忍受。
“淼淼,你冷靜點,我們回家再說。”
趙書淼怒目圓睜,“你他媽有錢了不起啊!我這輩子最恨有錢人!你憑什麼把我綁在你身邊!你這樣自私虛偽的人不配得到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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淋過雨的趙書淼生了一場大病,這段時間都沒有休息好,她睡了一天一夜,再次睜開眼是醫院雪白的天花板。
見她睜開眼,方珩征急忙問道:“醒了?還有沒有不舒服?”
趙書淼緩慢搖搖頭,輕抬眼睫,看向吊著的鹽水,舔了下乾裂的唇。
方珩征將插著吸管的水遞到她嘴邊。
趙書淼說想要坐會,方珩征幫她搖床。
仰躺著看向已經綻放的迎春花,靜謐的病房,能聽清彼此的呼吸。
好久好久,趙書淼問:“方珩征,你是要通過我報複賀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