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昏沉陰暗的天空,飄落幾片零星白雪。
一輛奧迪猛地急刹停在恒澈集團門口,車內趙書淼望著車前來往的員工,才堪堪回過神來,滿腔怒氣逐漸平複。
車窗被保安敲響,聲音透過玻璃傳來,“女士,您不能停在這裡,旁邊有停車場,麻煩您開走。”
“抱歉。”趙書淼抬手致歉,將車子移走,再次停好車,便瞧見一輛勞斯萊斯停在剛才她停過的位置。
保安上前畢恭畢敬把車門打開,一道頎長身影從車上下來,剪裁得體的黑色大衣,襯出完美身材。零星雪花落在肩頭,增添不少韓劇氛圍感,引得不少女員工偷瞄。
趙書淼沒心思多看,打開手機,憑借記憶迅速摁下一串號碼,拎包下車。
嘀——嘀——的鈴聲響在耳邊,她站在車前,看見剛走到旋轉大門男人,回過頭來。
二人視線在空中徑直相撞。
冷風直往趙書淼脖領裡灌,透過棕色羊絨大衣吹得她心直發冷。
掛斷電話,趙書淼邁開步子朝方珩征走去。
男人頭發打理的一絲不苟,和三年前比起來棱角更加分明,本就成熟矜貴的氣質,如今更甚。
深吸一口氣站定在他麵前,趙書淼抬眸,扯出一絲淺笑,輕聲問道:“方總,不帶我上去看看嗎?”
三年前,她也是站在這,揚著笑臉,問方珩征要不要帶她上去看看。
眼前的畫麵重疊,方珩征恍惚一瞬,眼眸從她的麵頰移開,轉身進門往電梯間走去,趙書淼緊跟在他身後,正是下班時間,又引起不小議論。
狹窄的封閉空間隻有他們二人,傾聽彼此呼吸,緘默不語。
淡淡的沉木香氣傳來,方珩征今日身穿的黑色大衣她最熟悉,可她卻感覺從來沒真正認識過身旁的男人。
電梯門開,自動屏蔽總裁辦秘書等人視線,跟著他進入辦公室。
趙書淼隨意打量一眼,竟和上次來大不相同,布局變了,桌椅板凳變了,甚至連整體基調都從壓抑的純黑變成以灰白為主調的簡約風。
方珩征脫掉大衣,坐到窗邊的辦公椅上,目光冷沉,仰頭凝視著她。
趙書淼站到辦公桌前,問:“為什麼讓我公司的投資商撤資?”
她的聲音平靜極了,完全聽不出一絲怒氣。
一周前,她接到了張總的撤資通知,另幾家投資公司也都相繼撤資。他們寧可賠違約金,也不願意繼續投資。
這一周,她跑前跑後,向之前的投資公司詢問情況,找新的投資公司,嘴皮子都要磨破了,也沒拉到一筆投資。
公司研發正值最關鍵階段,就在她一籌莫展時,張總今日主動聯係了她,見麵便遞給她一張名片,瞥見那個熟悉的名字後,她的猜測得到落實,直接驅車來到他公司。
半晌,方珩征擲地有聲地說了三個字,“我要投。”
趙書淼已經偽裝不了心平氣和了,她厲聲問道:“你要投?你要投就要彆的公司把投資撤掉?”
方珩征的下一句話更是平地一聲雷,直接在趙書淼腦海中炸開。
“我要你跟我結婚。”
他要利用投資,逼趙書淼結婚。
趙書淼懷疑自己聽錯了,直勾勾的盯著方珩征好一陣,見他眸光堅毅認真,不似假的,才打消心中想法。
見她遲遲沒說話,方珩征又朗聲重複了一遍,“我要跟你結婚。”。
趙書淼眼神從懷疑變成不可思議,聲音卻輕輕的,“你瘋了?”
“我給你一晚上時間考慮,明早八點我要聽到結果。”
趙書淼剛要開口說話就被方珩征打斷。
“你哥年紀輕輕就是海外醫藥公司中國區總裁,年輕有為。沈思遙幾年時間從網劇做到大熒幕,成為女頂流,除了演技,是誰給她喂資源?你最在意的或許是那個竹馬?還有你的餐飲店,養老院,科技公司,你不想將近十年的打拚……”
話說一半,但趙書淼懂,如果她不同意結婚,彆說她自己,親戚朋友都會受到牽連。
這時候發火沒用,她眨了兩下眼,斬釘截鐵地說:“你不是這樣的人。”
方珩征長腿交疊,若有若無的勾勾唇角,“你還是不了解我,商圈誰不知,我方珩征為達目的不擇手段。”
趙書淼越看他越覺得他麵目可憎,咬著牙罵道:“那你還真是一如既往。”
方珩征自嘲一笑,“是啊,一如既往的卑劣,隻要能達到目的,我不在乎。”
方珩征從抽屜裡拿出兩份文件,推到趙書淼麵前,“看完沒問題就簽。”
趙書淼打開合同,直接翻到最後看出資和比例,億個小目標,項目成功後,他隻要百分之五。
“這樣的條件,趙總不心動嗎?公司,婚姻,我都忙你解決了。”
這話簡直放|屁,他不從中搞鬼,怎麼會出事呢?
怒火徹底被激起,趙書淼垂眸在辦公桌上的筆筒裡,準確無誤拿起一支深藍色鋼筆朝方珩征砸去。
金屬鋼筆重重磕在他眉骨,方珩征也隻是眨了下眼。
筆掉在地上,他忍著疼痛,他彎腰撿起,檢查還能出水,放在趙書淼麵前,淡淡說道:“真舍得。”
鋼筆是那年情人節,趙書淼送的。
她明亮的雙眸泛著冷意,如果目光能殺人,方珩征估計死一萬次了。
對峙半晌,她妥協了,檢查好幾次合同有沒有陷阱和漏洞,確認無誤後,問道:“資金什麼時候到賬?”
“我拿到結婚證。”
“什麼時候去領證?”
方珩征假模假式地看了眼腕表,故作惋惜,“今天民政局下班了,明天又是周六,周一早晨八點民政局門口,我等你。”
趙書淼卸了力,坐在他對麵的椅子上,示弱,“所有的資金已經斷掉一周多了,我今晚就要錢。”
“我不信資金斷掉的時候,你沒有想起我。”
趙書淼臉色一沉,方珩征知道她的脾氣,就算再艱難,她也不會找他幫忙。
他的言外之意是,明知道是他做的,這一周何必做無用功,早該來找他。
見趙書淼不言語,方珩征表明她公司情況,“馬上過年了,人工智能可以暫停,投資商的違約金足夠養老芯片研發,我手段雖卑鄙,但也有信用,隻要我拿到結婚證錢款立馬到位。”
和當年一樣,方珩征把她的情況調查徹底後,做了萬全之策。
論做局,永遠是方珩征贏。
趙書淼嗓子發乾,聲音微微沙啞,“你娶我,總得有個理由吧。”
方珩征身體後傾,扯了下領帶,“那時候你說想二十七歲結婚,我放任你三年,到時候了。”
什麼狗屁理由?既然用這樣的話搪塞她,定是不會告知她真正原因。
見這婚是非結不可,趙書淼拔開筆蓋,憤恨地在合同上簽下自己的名字。
將兩份合同遞過去,方珩征簽好字把合同收起來,聽趙書淼譏諷地問:“不知道我現在還有什麼價值,讓方總這樣費心費神。”
“我知道你有什麼價值就行。”方珩征的聲音低而清晰,比剛才強硬的態度緩和了一些。
窗外大雪紛飛,屋內兩人彼此相望對視良久,方珩征冰冷目光卻早已融化,眼中滿是趙書淼讀不懂的情緒。
躲開他灼熱的視線,趙書淼問:“每天坐在這裡,方總會不會想起,我們就是站在這扯開了真相,說結束的。”
平淡的話語,像一把鋒利的刀,直戳方珩征心臟。
*
三年前,趙書淼知道了方珩征的真實身份,知道當初和她在一起,是為了報複他的私生子小叔。
後來她問方珩征,這樣的報複不幼稚不無聊嗎?方珩征不回答隻道歉。
知曉真相那天,她開車來到恒澈集團,在停車場見到方珩征在門口送合作商出來。
趙書淼感覺呼吸都要停止,大口喘息著給他撥了個電話。
“我在你公司樓下。”
方珩征驚訝的“啊”了一聲,“你今天不是改論文嗎?怎麼過來找我了?還有我昨天不是說我今天不在公司嗎?”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她都不知道方珩征撒謊,是那樣臉不紅心不跳。
“那你在哪啊?”
或許聽出趙書淼聲音不對勁,方珩征問道:“在城西見個客戶,你不舒服嗎?我結束了,我去找你。”
趙書淼握著手機用力到指尖泛白,儘力控製顫抖的聲音,“你回頭。”
方珩征疑惑回頭,看見趙書淼從車上下來,瞬間慌了神,想要上前,腿卻像灌了鉛一樣,怎麼都挪不動步。
他看著趙書淼麵帶笑意的朝他走來,輕輕抬眸,淺笑嫣然,溫柔至極。
“你有這麼大個公司啊?不帶我上去看看嗎?”她聲音輕飄飄的,像是沒了生氣。
趙書淼進到他辦公室,參觀一圈,最後站在落地窗邊,感歎道:“不愧是濱城最大的公司,這位置真好,能俯瞰半個濱城。”
上樓的時間,方珩征一直在組織語言,他去抓趙書淼的手,慌亂道:“淼淼,你聽我說。”
“你說吧。”趙書淼輕快的笑笑。
方珩征緊握著她的手,春暖花開的晌午,他的手冰冷異常,她亦是。
分不清到底是誰在抖,大抵是都在顫抖吧。
“你都知道什麼了?”
趙書淼斂了笑,“我不知道的,你還是會繼續瞞著我,是嗎?”她把早上秦遠哲給她的文件和錄音筆拍在他的胸口。
文件是關於他的家世,除了有讓人震撼的財富,並沒什麼。
打開錄音筆,方珩征清晰的嘲諷聲音傳到辦公室的每個角落。
“你永遠是我的手下敗將,商場上是,女人上也是。”
緊接著是方珩征和一個年邁男人的對話。
“你報複秦遠哲才和那姑娘在一起的?”
方珩征供認不諱,“是啊,怎麼了?”
短短三句話,足以證明方珩征和她在一起的目的。
“淼淼,你聽我說……”他不擅長解釋,支支吾吾的半天也不知從何說起。
趙書淼長舒出一口氣,問道:“這些都是真的吧?”
她想要一個確切的答案,從方珩征嘴裡說出來的真相。
“是,過年的時候我本來想跟你說的,結果你提了分手,我就沒勇氣說了,後來也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一九年過年時,方珩征帶著她回外婆家,中式古樸建築,彰顯著不平凡的身份,年初二,方珩征騙她說,外婆家落寞到隻剩那套房子了。
身份上差距無形中帶給趙書淼不小的壓力,思考三天,她還是提了分手。
趙書淼扯了下嘴角,“那天,是都告訴我?還是隻告訴我你的身份?”
方珩征沉默了,他怎麼可能主動說他是有目的接近她的呢。
不重要了,什麼都不重要了,趙書淼舒出一口長氣,“這場鬨劇到此為止吧。”
“不行。”方珩征急切地去抓她的手,“我不同意,淼淼對不起,真的對不起,都是我的錯。”
曾經無數次的幻想過,如果有一天她發現了真相,該如何告訴她,可到今天也沒準備好,隻能無用的道歉。
“你成功了,秦遠哲說,公司已經被你牢牢掌握在手裡了,他輸了,你從各個方麵都贏了他,恭喜你。”
“對不起,我承認我當初是有彆的心思,可現在我愛你。”
愛這個字,精準刺激到趙書淼的神經,她頓時怒火中燒,聲嘶力竭,“秦遠哲說愛我,可他一早就知道真相,知道你接近我的目的!結果他到今天才告訴我!他為什麼選今天,是好日子嗎?是他覺得你愛上我了,告訴我真相,我肯定來找你。他是為了讓你難過!”
“你說你愛我,那你說,你打算什麼時候跟我說真相,瞞我一輩子嗎?不是三五個月,已經一年了,整整一年,你倆誰把我當人看了?”
“我活該是你們有錢人的玩意兒,是嗎?!”
“從你撞我的車,到相親,到店出事你出麵幫忙,都是你處心積慮吧?”
“我喜歡上你,你高興瘋了吧,你是不是覺得贏了?我考驗你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我像個傻子?”
她雙目猩紅,脖頸間青筋暴起,吼到缺氧,急促的呼吸著。
“你愛我?你愛我什麼?愛我帶給你贏了秦遠哲的滿足感?你演的自己都信了!”
“淼淼,都是我的錯,你冷靜一下。”方珩征聲音低沉喑啞,從眼角留下一滴淚懊悔的淚水,想要上前抱住她卻被用力推開。
趙書淼穩定了一下情緒,腦子混沌又清醒,決絕道:“沒什麼可說的,我們結束了。”
拉開辦公室的門,就看見站在辦公室門口大氣都不敢喘的江柏浩。
突然趙書淼回身,看向定在原地的方珩征,說道:“演了這麼久,辛苦了。”
方珩征的心像是被人緊緊攥住,周遭的空氣變得稀薄起來,他呼吸不暢,眼前也變得混沌不清。
一句簡單的辛苦了,詮釋了她所有的不在乎。
他們都回憶著那天的事。
那天他的心痛,無措,趙書淼的歇斯底裡和那句辛苦了,每次回想起來,他的心都抽著疼。
半晌,方珩征從悲傷的情緒抽離,淡淡道:“有結束,才有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