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思禮引以為傲的溝通和自製力在遇見林世桉後紛紛失效。
他保證的那樣輕易,說出來甚至不需要什麼力度,要知道,就算是拿了結婚證受法律認可保護的夫妻,都不能信誓旦旦作出這樣的保證。
這種信口拈來的鬼話,趙思禮十幾歲的時候就不信了。
回到酒店已經深夜,維修人員早已下班離開。林世桉送來電腦以及一杯熱牛奶:“藥就不還給你了。”
“嗯。”趙思禮不欲和他就這點小事情爭辯,也實在怕從他嘴裡聽見什麼讓人不自在的話。
…
晨光透過白紗將室內照得明亮。過量的褪黑素效用一直持續到了翌日八點,為了避免昨晚的烏龍再次發生,趙思禮睡前特意沒拉遮光簾。
天光毫無遮擋投射在床頭,趙思禮半張臉陷在枕頭裡,沒有因此受到絲毫影響。
床頭的手機傳來震幅,持續了一分多鐘,總算歸於平靜。
十點左右,趙思禮終於艱難醒來。
屏幕上彈出的十幾通未接讓趙思禮後落重重摔回枕頭裡。
過一會兒,電話再次傳來翁鳴的震撼。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趙思禮接起來:“媽。”
“睡著了,腿沒事。”
自從上回不歡而散,電話那頭的人便換成了錢雨,以趙建於的性格,如果趙思禮不先低頭認錯,他大概不會放下架子主動將自己犯過的錯攤開來向兒子道歉。
趙建於不會承認自己有錯。
況且,在他的觀念裡,他隻是動了那種念頭,並未實施,所以不算犯錯。
趙思禮坐起來。
碧空如洗,透過白紗可以看見窗外蔚藍的天空。他聽著電話那頭時不時停頓的聲音,知道這通電話不僅僅是來關心他的傷勢,最終都會繞回那個亙古不變的話題上。
“你一個人在那怎麼照顧得好自己,要不讓秦懷去接你回來,家裡養著我跟你爸也好放心。”
趙思禮什麼也沒說,隻在心裡遺憾。
他想知道,如果林世桉真的在電話裡讓他們誤會他吞藥自殺,他們如今還會不會是這個態度。
見他不作聲,錢雨也無可奈何。
趙思禮的教育一向是趙建於做主,錢雨從不參與兒子的學習教育。
她一輩子依附著丈夫,仿佛沒有自己的主意和脾氣。
過去總有人說趙思禮的好性子是隨了母親,隻有極少數看著他長大的人知道,趙思禮骨子裡是個多倔的人。
他看似聽話,卻擅自改了誌願,沒有聽從趙建於的安排報考師範,乾了件秦懷都乾不出的叛逆事,可認錯的態度又那樣好,老老實實跪著任罰,反倒讓人打不下去。
趙思禮是個聰明人,他知道,父母幾十年都是這樣過來的,有些觀念在他們心中根深蒂固。
好比錢雨拖著病體也要起床準備夫妻二人的晚餐,而這樣的付出在趙建於眼裡卻是十分尋常和應該的。
她或許埋怨過,後來也妥協了。
趙思禮對母親素來沒有脾氣,卻在這短短幾十秒的沉默裡滋生出了一股無名的怨氣。
她委屈自己了一輩子,她明明知道不忠的婚姻將會帶來什麼樣的痛苦,為什麼還要……
趙思禮低頭,想起前幾年,他陪著錢雨去做體檢,談起他和秦懷,錢雨臉上露出欣慰的笑:“過日子嘛,是男是女都不要緊,也不需要對方有多優秀,隻要心裡有你,你們彼此有個依靠媽就放心了。”
幾次欲言又止,最終,趙思禮也隻是無聲歎了口氣:“媽。”
錢雨逐漸蒼老的嗓音貼著耳畔響起,趙思禮說:“我這邊有人照顧,過幾天,我回去了就回家看你。”
“思禮。”錢雨走開幾步,踟躇再三,還是說:“過日子,有幾家不是將將就就的,你現在還年輕,可你早晚都要結婚,說句不中聽的,這世界上有幾個人敢保證這輩子不會有二心。秦懷跟你爸不一樣,他對你好,願意改,有了這次的事,你秦伯伯兩口子隻會對你更好。兩家知根知底,總好過你胡亂找一個。”
她哀哀歎道:“有時候我總會想,要是你能糊塗一點就好了,糊塗不是壞事,心思重了,傷的隻有自己。”
靜一會兒,趙思禮說:“我不一定非要結婚。”
“胡說,不結婚老了怎麼辦?我跟你爸這個歲數,還有幾年可以活,你又沒個兄弟姐妹,老了指望誰照顧你。”
這樣的話並不陌生,每次催婚來來回回也都這是這幾句,趙思禮聽得耳朵起繭子。
錢雨的婚姻不幸福,將就了一輩子,在無形之中被潛移默化。
她上了年紀,聽力退化,手機音量即便沒有外放都能傳得很遠,趙思禮因此聽見了那頭漸漸靠近的腳步聲和趙建於刻意抬高的一句:“外頭怎麼養病,讓他回來!”
趙思禮思緒飄遠,後麵的話沒聽清楚,不記得那邊又說了什麼。
陌生電話插進來,趙思禮借這個由頭掛了家裡的電話,接通後耳畔傳來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不想打擾你,但早飯沒吃,午飯再推遲就不合適了。”
趙思禮微怔:“林世桉?”
對麵陷入短暫的安靜,幾秒後開口:“是。”
趙思禮突然不說話了。
少頃,電話裡再次傳來聲音:“趙工,我腿酸。”
趙思禮沒問他在門外站了多久,林世桉當然也不會說。
電梯直接下了負二層,趙思禮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折騰來折騰去太麻煩,不如直接去三樓餐廳。
林世桉拉開車門,回應他:“不麻煩。”
有了那十幾通電話,趙思禮忽然被磨了性子,任誰都能得他個笑臉:“不過是填飽肚子,沒那麼金貴。”
林世桉眼皮垂著落在他臉上,趙思禮迎著他的目光抬頭,視線微一交彙,林世桉突然俯身。
撲麵而來的茶香讓趙思禮反應慢了半拍,回過神,身體已經離開輪椅,沒等他開始驚愕,人已經被林世桉抱著塞進車裡。
趙思禮怔著。周遭環繞的滿是說不出名字的清香,仿佛置身茶園,亦或是猛然漏拍的心跳放大了觀感,讓他對四周的一切都沒來由的敏感起來。
林世桉從另一邊上車,等趙思禮從那種短暫的失神中抽離,他們已經離開酒店有段距離。
沉默的氣氛一直持續到餐廳。
越野底盤相對較高,上下都有些吃力,但也不至於要人抱。車方停穩,趙思禮便去推門。
林世桉看過來時他一條腿已經探了出去。
菜上齊,趙思禮忽說:“我打算回去了。”
林世桉並不意外:“好。”
其實,說不說都沒什麼影響,他們原本就不是需要報備的關係,隻是出於禮貌,趙思禮覺得有必要告訴他。
又是沉默。
除去工作,他們的話題並不多。安安靜靜吃了飯,趙思禮主動買了單。
“趙工這樣見外。”林世桉笑容淺淡。
趙思禮回以微笑:“不能總讓你破費。”
林世桉自然而然順過他的輪椅,說了句趙思禮沒辦法接的話:“你怎麼知道我買的不高興。”
趙思禮不語,林世桉也不再多說,依他的意思訂了回去的航班。
回到酒店,禮貌道彆。
處理完手上的工作已經近十一點,趙思禮沒有睡意,倒了杯水,將筆記本帶去床上,手機震了一下。
是列表裡一個不熟悉的好友發來的聊天。
趙思禮還沒想起是誰,對方便自報家門。
他對這個名字有些印象,去年秦懷單位聚餐,喝多了就是這個人打電話通知的他。
加好友發了定位後就一直放在列表,久不聯係,他幾乎已經忘了這個人。
“有件事,我覺得你應該知道。”
趙思禮看著對話框裡彈出的文字,心裡隱隱有了預感。
下一秒彈出的照片印證了他的猜想。
大約是偷拍,在燈光昏暗的k歌房裡,場景模模糊糊並不清晰,除了勉強分辨是兩個靠得較近的男人,其餘的看不出什麼,甚至連長相和姿態都看不清楚。
趙思禮放下沒回。
沒一會兒,對方再次發來:“這件事我們公司很多人都知道了。”
趙思禮不記得這人的具體職位,隻知道是秦懷同期進公司的同事,關係似乎一般,競爭關係。
不管他發這個是什麼用意,事到如今,趙思禮都不在乎了。
話雖如此,可等他刪了好友,蓋上屏幕,盯著筆記本看了良久,卻遲遲沒有下一步,甚至忘了原本拿電腦是打算做什麼。
打斷他的是一聲沉重的悶響。
從隔壁傳來的。
林世桉今晚有應酬,故而晚飯是讓工作人員送來的。
酒店隔音還不錯,能傳到他這邊,多半是在走廊開門時造成的。可能喝多了撞到什麼。
趙思禮猶豫片刻,拖著條傷腿下了床。
走廊空無一人,隔壁房門虛虛掩著。趙思禮停在門前,試探著叫了對方。
屋裡一片漆黑,有水聲從浴室傳來。
“林世桉?”他推門,走進去,借著窗外投來的月色,看見了無聲無息沉在缸底仿佛已經死去了的人。
趙思禮呆一瞬,顧不上其他,一手撐在浴缸邊緣,一手攥住水裡微微漂浮起的衣襟。
與此同時,水下的眼睛驟然睜開。
隨著“嘩啦”一聲,大量的水漫出來。
黑暗中,分不清究竟是他借了趙思禮的力從水底起身,還是施力帶下了趙思禮。
一切發生的太快,等趙思禮反應過來,胸腔裡最後一點氧氣也被對方貪婪吮儘。
窒息感來臨的一瞬間,趙思禮猛然將人推開:“你瘋了!”
誰料林世桉竟直直向後摔去,“啪”地一下砸的水花亂濺。
趙思禮原本已經起身打算離開,見狀不得不停下。
這人一身酒氣,不知喝了多少,總不能看他溺死在水裡。
一陣兵荒馬亂,趙思禮上下濕透,落湯雞似的拽起水中半醉半醒的人:“我不跟你計較,你也不要得寸進尺。”
話罷,林世桉抬頭,眼底布滿難以忽略的紅血絲,即便在昏暗的環境內也不難看出他皮膚呈現著不自然的紅。
“趙工。”他說:“我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