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1 / 1)

一場雨驅散了連日的悶熱,空氣中彌漫著淡淡潮意。

走出大樓天已經黑了,手機悄無聲息,除了秦懷下班前發來的餐廳定位,後麵再沒來過信息。

趙思禮走到路邊,攔下一輛出租車,奇怪群裡怎麼這麼安靜。

今天這種日子,即便秦父秦母不催,趙建於也不可能憋得住。十有八九是讓秦懷勸住了。

他們兩家做了一輩子鄰居,逢年過年都湊一塊,好得跟一家子似的。後來舊屋拆遷,他和秦懷談起戀愛,兩家父母一合計,乾脆搬去郊區,還做鄰居,剩下的錢給他們在二環上買了個房。

一是上班方便,二是覺得他倆談這麼多年,老大不小,該定下來了。

這兩年隻要聚在一塊就難免不被念叨,年前就開始催著他們重新裝修,最好年底把事辦了。

趙思禮工作忙,正臨升職的檔口,一來顧不上,二來是覺得談了這麼多年,結不結似乎也沒太大區彆。

一張紙的事。

他和秦懷青梅竹馬一塊長大,戀愛談的水到渠成,倒不是沒想過要結婚,隻是不想在這個節骨眼上。

上頭給他透了底,不出意外,副總的職位多半要定他了。隻等這次項目順利結束,任命通知就會下達到每個部門。

他和秦懷大學不在一個專業,領域不同,自然沒有誰比誰更好這一說。

秦懷在國企上班,是個任人唯親的地方,升職比中彩票還難,最近聽說又空降來了一個主管。那原本應該是秦懷的位置。

他回家從來不提,但趙思禮看得出來,他是有些鬱鬱不得誌的。

循著定位停在一家私房菜館前,單位聚餐時趙思禮曾來過這裡一回。服務員查了記錄:“我讓人帶您過去。”

“不用。”趙思禮笑得淺淡,乍看和氣,卻隱約透出一股拒人於千裡之外的疏離:“我自己去就好。”

這種恰到好處的熟稔是他在單位慣用的,工作這麼多年,和誰都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係。

不冷場尷尬,不過分熱絡,分寸掌握得剛剛好,往好聽了說是懂分寸,往難聽了說是淡薄。

接連經過兩個包房,拐個彎,106的房號映入眼簾。

推門前,趙思禮照例定一下,調整心情,擺出認錯的態度。伸出的手剛碰到門框,就被一門之隔處的斥聲震得頓了一頓。

“小聲點。”這是他父親的聲音,壓著一股暗惱和無奈:“有什麼話坐下來好好說。”

“這還有什麼好說的!”秦父克製著怒聲:“我養他這麼多年,竟然養出個狼心狗肺的!”

趙思禮愣住。

“不是說是意外嗎?怎麼還……”

“你們彆攔著我,我今天非打死他不可!”

聽這架勢要不好,趙思禮忙去拉門,忽聽一聲清脆的巴掌響,似是秦懷自己打了自己。

趙思禮手一頓,裡麵說:“我知道對不起思禮,但我真不是……”

“先生?”服務員從不遠處經過,見他定在走廊,便出聲詢問:“有什麼我可以幫您的嗎?”

門內霎時安靜。

趙思禮甫一偏頭,門便被趙建於從裡頭拉開。他臉色不好,擋了大半個門:“自己生日也能遲到?”

地上潑了一灘水,摔碎的酒杯攏起來踢去了桌下。趙思禮佯裝不見,解釋說:“臨時通知開了個會。”

“就你忙。”趙建於沉聲:“一屋子等著給你過生日,你倒好,讓長輩等了一個多小時。”

當了半輩子的教導主任,趙建於校裡校外都嚴肅的不遑多讓,對趙思禮素來采取打壓教育,難聽幾句好話,趙思禮早習以為常,深知這時最好閉嘴。

任何反駁的話在趙建於麵前都無異於在為遲到而找借口。

秦母見狀推了秦懷一把,過來拂開趙建於:“彆聽你爸的,忙點好。”

趙思禮這才看清包房內的其他人。

秦父目光閃躲,先一步避身坐了回去。他媽站在一旁,臉色沉沉的,讓趙建於少說兩句。秦懷站在中間,右邊臉紅得異常,可見那巴掌打得不輕。

秦母咳嗽一聲,有意支走秦懷,讓他去催催菜,趙思禮跟著轉身:“我也一起。”

“他去就行了。”秦母將他拉住。

秦懷洗了把臉,精心打理過的黑發略有些淩亂,墜著兩滴水珠,已經從失神中緩了過來,隻是笑容稍顯勉強。

菜上齊,氣氛反而陷入了凝滯。

見他們不作聲,趙思禮便主動開口:“剛剛……”

“吃飯。”趙建於出聲打斷,招呼眾人:“先吃飯。”

秦母舒了口氣,在桌下踢了秦懷一腳:“一月前就聽你念叨給思禮準備禮物,拿出來也讓我們瞧瞧。”

秦懷如夢初醒,彎腰拿起一個禮盒,打開是條領帶:“思禮,生日快樂。”

趙思禮接過來:“謝謝,我剛好需要。”

“那……我幫你戴?”

一屋子的人都在瞧他,趙思禮點了頭,遞給秦懷的同時也在觀察秦懷的反應。

他動作很輕,有些僵硬。

趙思禮皮膚白,喜深色,脖頸修長,喉結上有一顆小小的痣,好看的恰到其處,沒人比他更適合這個顏色了。

秦懷終於露出了今晚第一個發自內心的微笑。

整頓飯的氣氛並不好,幾人各懷心事,談笑十分勉強。趙思禮低頭攪弄碗裡的湯,聽他們說秦懷爺爺身子一天不如一天,眼瞅著熬不過去了。

瓢羹和白瓷碗碰撞,發出“叮”地一聲脆響。趙建於瞧過來:“這麼大人了,怎麼還一點規矩都沒有。”

秦母笑道:“一天到晚數你牢騷最多,思禮從小到大多都是最讓人省心的孩子,他工作忙,我瞧著都瘦了,你們兩口子不心疼我可心疼。”

她邊說邊給趙思禮夾菜,一個勁地交代他多吃。秦父跟著點頭:“孩子生日,有什麼不能等過了今天再說。”

趙思禮突然放筷:“就今天說吧。”他環過眾人,笑容淡淡的:“發生了什麼事?”

“不是什麼大事。”秦父跟著放了筷子:“先吃飯,吃完了說。”

“秦伯伯。”趙思禮道:“我想聽。”他笑著,手收回去搭在膝頭,目光落在秦懷身上,嗓音溫和:“你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秦懷臉微白:“我……”

從他們的反應和在門外聽見的話裡其實不難窺出端倪,趙思禮隻是不願意相信。

他們懂事時身邊就跟著彼此,今天我在你家,明天你在我家,在一塊的時間比和各自父母都要多。

趙建於家教嚴,惹了麻煩秦懷便主動擔下。再好的兩家人都有個遠近親疏,趙主任再厲害也不能打人家兒子。

那些事還曆曆在目,秦懷怎麼會做對不起他的事。

“既然思禮問,你就老實說。”事已至此,不論他們想不想趙思禮知道,都已然瞞不下去了。秦父肅著臉:“敢做就要敢認,你把話說明白,給思禮跪下認錯。”

“哪的話。”錢雨打了個圓場。

沉默良久,秦懷終於開口,說是意外,說他喝多了鬼迷心竅,說他不是有心的。

趙思禮靜靜聽著,好一會兒,問:“是誰?”

大約是因為他表現的太平靜,以至於讓秦懷產生了一種隱隱不憤,覺得趙思禮並不在乎。

“還不說!是不是我今天在車裡瞧見的那個!”秦父又急又惱,見他不說話,氣得抬手就要去打,讓趙建於眼疾手快攔下來。

“有話說話,這在外頭呢。”

車裡。

搭在膝上的手微蜷了蜷,趙思禮瞧著他們,再次開口:“所以,你們知道多久了?”

話落,包房內頓時寂靜。

瞧這樣子,恐怕已經有段日子了。

趙思禮眼皮輕闔,起身時掃過眾人,仿佛隻是聽了幾句同他不相關的閒話:“我吃好了。”

“思禮!”秦懷登時回神,一把拽住他的手腕,卻始終不敢直視趙思禮的眼睛:“是我不好,是我對不起你。”

趙思禮看他良久:“那分手吧。”

秦懷倏然抬頭:“你說什麼?”

趙思禮扯了扯領帶,讓自己有了可以喘息的空間。薄薄的唇瓣抿了一下,欲張不張。

“那隻是個意外。”秦懷霎時紅眼:“真的隻是意外。”

他攥緊趙思禮,好似這樣就能抓牢他。

“我錯了我知道錯了。”他壓抑著嗓音,用哀求的嗓音求他原諒。

“既然是意外。”趙思禮平鋪直述,沒在問他,隻是陳述:“為什麼今天還在一起。”

秦懷掙紮片刻,有些難以啟齒:“他是新調來我們項目組的同事,剛好在附近吃飯,順道搭車,我……沒辦法拒絕。”

“你怎麼沒辦法拒絕!”秦父氣急:“你是司機嗎,誰招手都能停下捎一段?”

秦懷破罐子破摔:“他是我們董事長的外孫,思禮思禮。”他急急道:“我已經跟他說清楚了,等項目結束他就會調走,我發誓,真的隻有那一次。”

趙思禮沉默著,眼皮輕輕耷下,讓人瞧不出究竟在想什麼。

“思禮……”秦懷攥著他,嗓音輕到不可察。

他一慣溫和,待誰都一樣。二人從友情開始,發展成為愛情的這段路上一直都是秦懷在向前推動。

趙思禮不是不好,是太好。

這些年二人在工作上漸漸顯出差距,趙思禮工作忙,經常加班,雖在一個屋簷下,交流卻越來越少。

原本應該是最了解彼此的人,可不知什麼時候,他們開始互相讀不懂彼此。

秦父幾次三番想要說點什麼,都讓秦母拉住了。趙建於沉沉歎了口氣:“你們也這麼大了,說話做事都不要衝動。”

秦母忙應:“是啊,這事是秦懷做錯了,可你們這麼多年感情,眼看就要結婚了,分手是不是太嚴重了?”

兩家人做了一輩子鄰居,工作生活處處都有交集,親朋鄰裡互相也都認識。生活交叉的太深,所有人都默認他們會結婚,突然說出分手,彆說秦懷,就是兩家長輩都覺得言重了。

秦父先前還一副大義滅親恨不得打死秦懷的模樣,這會兒也跟著勸,說秦懷已經知道錯了,在他來之前就在兩家人麵前保證過,僅此一次,絕不再犯。

說來說去,總繞不開兩家人的情分。

秦父甚至擼起袖子,要教訓秦懷給趙思禮出氣。

他作出這副架勢,趙家兩口子即便心中有火也不好再說什麼,何況又是這麼多年交情。

而從那句分手過後,趙思禮便沒再開一次口。

耳畔全是長輩們的勸說,秦懷不知何時鬆開了他。趙思禮低著頭,是一副思考的模樣,饒是生他的父母都以為他這時是在掂量。

一旁放著他的生日蛋糕,盒子上的絲帶綁出了一個精致漂亮的蝴蝶結。

趙思禮今年二十六歲,過了今晚就二十七。工作壓力導致他近來有些失眠,秦懷同樣不輕鬆,他不想將壓力帶給對方,一直瞞著想等這次的項目塵埃落定。

周遭的聲音不算大,趙主任重臉麵,一直攔著沒真讓秦父動手。

而當他說出那句分手之後,所有對秦懷的指責都變成了對他的勸說,好像他才是對這段感情不負責任的那個。

趙思禮在嘈雜的聲音裡沉默。

終於想起,他們聚在這裡,原本是為了給他慶祝生日。

認識趙思禮的人都知道,他天生好性子,不管是組員犯錯還是客戶無理取鬨,他總能從容應對。有禮謙遜這幾個字仿佛刻在了他的骨頭上,就同他的名字一樣,也是趙建於一直以來對他的期望。

可今天,在他生日這天,在一家私房菜館,在秦懷的自白和情真意切的挽回聲中,在兩家人苦口婆心地勸說下,在被耳鳴折磨得快要發瘋時,一把掀了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