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聽罷抹了抹眼圈,眼睛紅紅地眨巴著。
蘭芸娘也莊重嚴肅了起來,對舒樂和福了福身子,有些歉意的樣子:“是我唐突,還請舒公子不要介意。”
舒樂和擺了擺手,不甚在意地咳嗽了兩聲。“蘭小姐不知者無罪。”
葉西靈聽罷亦是蹙眉,伸手把赤玉簪子拔了下來,遞給了舒樂和,問道:“舒公子,你看看,我這把是你的舊物嗎?”
舒樂和眸色晦暗地接過簪子,看了半晌,遺憾地搖搖頭,又遞還給葉西靈:“不是,雖款識一致,但是葉小姐這把確實顏色油潤如血,比我娘親那把顏色深了幾重,估計是同一個匠人打造的首飾。”
葉西靈接過赤玉簪子,看著她,食指和中指不自覺地摩挲起來。
“葉小姐。”舒樂和疏朗地看著葉西靈。
葉西靈抬頭看他,等他說話。
“若是可以,可否將此物賣給我,以慰我哀思。”
他又繼續說:“多少錢都可以,這把南紅赤玉雖不是我的舊物,但和那把舊物款式一樣,我看著它就想起了我娘親,若我能留存,贈我愛妻,償娘親所願,想必娘親在九泉之下,亦能安息。”
葉西靈抬眼看他黑亮的眸子,輕輕搖了搖頭,淡淡說了一句:“不行。”
舒樂和低著頭,他的眼眸晦暗不明。
葉西靈解釋道:“此物是芸娘姐姐所贈,且與我有些關聯,我暫時不能把這給你。”
舒樂和笑道:“原來如此,物主原來是蘭小姐,是在下唐突,奪人所愛非君子。”
蘭芸娘笑著回道:“我可不是物主,既然此物已經送給了西靈妹妹,那西靈妹妹是贈是留,可就和我沒關係了。”
葉西靈聽罷,繼續對舒樂和說:“舒公子救我一命,我本應應允……”她話鋒一轉,“三個月,給我三個月時間,三個月之後,這把南紅赤玉,西靈雙手奉上,以謝舒公子救命之恩。”
三個月,足夠她找到六皇子發瘋的原因了,她的命金貴,債主隻要這一把紅瑪瑙簪子做報酬,對她來說,賺大了,委實不虧。
還未待舒樂和反應,有一小廝手上身上都是墨汁,突然進來,慌慌張張地三步做兩步小跑到蘭枝身邊,他低頭耳語了兩句話,蘭枝聽罷臉色一變,點了點頭,又吩咐了幾句,這才稟報給蘭芸娘:“小姐,白山畫師的後院小廝來報,說是白山畫師暈倒在房裡了。”
“什麼?”蘭芸娘有些莫名,旋即回道:“去請大夫了嗎?”
蘭枝立刻點頭,“知道小姐會吩咐,我已經讓人立刻安排車馬叫孫大夫去了,孫大夫是經常給老爺問平安脈的,是咱們府上的老大夫了,也都熟悉些。”
葉西靈聽的分明,注意著這邊的動靜。
蘭芸娘點了點頭,然後當機立斷拉上了葉西靈,“妹妹和我同去看看吧?”
葉西靈點頭應允。
蘭芸娘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看著舒樂和道:“舒公子既然已經完成了畫作,是否和我們同去看看?聽茯苓說你是懂醫術的?”
舒樂和不置可否,隻是放下了手中的勾畫筆。
謝台那邊隔得遠,一直沒注意這邊的動靜,還在聚精會神地畫著畫,蘭芸娘正準備走時又吩咐蘭枝,說:“蘭枝你在這裡伺候著謝台畫師畫完吧,等謝台畫師畫完之後,收好謝畫師的大作,送謝台畫師回後院休息。”
蘭枝一一點頭應允。
幾人來到了後院,白山的房門是開著的,門栓裂開成了兩半,那手上都是墨汁的小廝候在一旁。
葉西靈看了過去,白山躺在床上,他身上的衣服很是臟汙,大片衣料都粘上了墨汁。桌上上好的生宣紙上好像是畫了一幅畫,另一張生宣蓋在上麵。桌下卻是一片狼藉,墨汁和著清水還有各種色彩灑了一地,一些碎瓷片混在其中。
地上還有墨汁染上衣料的拖拽之痕。
蘭芸娘問在一旁候的的小廝,“說說吧,什麼情況。”
那小廝給幾人行了禮之後道:“小姐,蘭枝姐姐送了白山畫師來了後院之後,吩咐我要在一旁伺候的,但是白山畫師脾氣不好,說不要人在旁邊看著他畫畫,把我趕了出去。我自是不敢走遠,就守在門口。”
“誰知就剛剛,我困得都要打瞌睡了。就聽見了“砰”的一聲巨響,連帶著“乒鈴乓啷”東西墜地的聲音,給我嚇得整個人都清醒了。我打了個哆嗦才反應過來這響動是從房裡傳出來了。我敲門叫了白山畫師半天,白山畫師都沒有回應。我……我就大著膽子把門給撞開了。”
他撓了撓腦袋,搓了搓滿是墨汁的手,繼續說:“我就看到了白山畫師躺在地上呢,墨汁流了一地,桌上的顏料啊,瓶裡的水啊,也流了一地。幾個洗筆盤砸在地上都碎了,白山畫師還躺在地上,我叫也叫不醒,我怕他出什麼事,趕緊把他拖到了床上。然後就跑過來告訴蘭枝姐姐了。”
蘭芸娘聽罷點點頭,吩咐道:“你做得很好,明日去蘭枝那裡領賞吧。”
小廝一聽,驚喜得眼睛一亮,嘴裡念叨著:“謝謝小姐,謝謝小姐。”
蘭芸娘走了過去,手指探了探白山的呼吸,鼻息均勻,胸腔尚有起伏,那為何會暈倒?
葉西靈走近白山的床邊,看著白山的臉,卻無異樣。誰知低頭的時候,她卻發現了件有意思的事——床腳的半個鞋印。舒樂和的目光也正放在那半個鞋印上,她很快明白過來,走到了白山的床尾,看了看白山的鞋。果然,白山鞋底的前腳掌部分是黑的。
她心中百轉千回,很快反應過來了是什麼情況了,蘭芸娘蹙著眉還在那裡憂心忡忡。葉西靈但笑不語,輕輕拉了拉蘭芸娘的手,引蘭芸娘去看了看床尾的鞋印,又指了指白山的鞋。
蘭芸娘人精一樣,這怎麼還能不明白,她捏了捏葉西靈的指尖當做是回應,蹙著的雙眉鬆開了。
她抬頭看著在一旁心不在焉的舒樂和道:“勞煩,舒公子,給看看吧。”
舒樂和點了點頭,走了過去。
床上躺著的白山畫師人看著就像是睡著了。舒樂和兩指銜起了他的左手腕,白山手腕內側都粘上了黝黑的墨汁,舒樂和有些不悅,蹙著眉頭從懷裡摸出來了一塊蠶絲方帕墊在了白山畫師的手腕上,蓋住了那塊臟汙的墨跡。
葉西靈:“?”
“舒公子闊綽,連方雲帕都是金線錦絲銀布。”蘭芸娘沒了心事,在一旁掩嘴而笑,風情萬種。
舒樂和虛虛搭了兩指在白山的手腕內側,連眉都沒抬:“這不是因為上次之事嗎?為了給葉小姐止血我毀了一件錦絲銀袍,家中貧寒,本來就沒幾件,壞了一件也穿不了了,沒辦法。”
他歎了一口氣:“還好家中之人勤儉持家,能乾賢惠,全改成了雲帕。”
蘭芸娘大笑起來:“我竟不知,原來是這樣。舒公子有福,家中之人如此能乾。”
葉西靈聽罷蹙眉:“聽舒公子的話,那這倒是我的不是了。”
舒樂和無意地擺擺手,咳嗽了兩聲:“無事無事,你看這,弄成方帕,還免了撕開的步驟,不是方便我隨時救人嗎?”
他停了一晌,收了兩指,麵色不變。然後對著門口站著的小廝招了招手,那小廝跑過來之後,舒樂和對他耳語了幾句。
小廝麵露難色,看了一眼蘭芸娘。蘭芸娘吩咐道:“看我乾什麼,舒公子說什麼你照辦就是了。”
小廝得了令,飛一般地跑了出去。
蘭芸娘掩了嘴角笑意,問舒樂和:“怎麼樣?白山畫師這是怎麼了?”
舒樂和回了兩句:“無事,估計是天氣太熱了,給熱壞了吧,放心吧,無生命之憂。”
外麵涼風習習,今日天氣甚好。幾人看著外麵極其舒服的天色,集體沉默了。心理都和明鏡似的。
“沒事就好。”
蘭芸娘拉著葉西靈到了桌子前:“來,西靈妹妹跟我來,看看白山畫師的畫,畫得如何了。”
葉西靈走上前,掀開了畫作之上蓋著的生宣,看到了下麵那副畫,那副仕女圖畫了一半,還沒有完成,隻能看到一些服飾和人影的輪廓。
茯苓在一旁看著畫像,又看看葉西靈,背著手搖了搖頭,“我覺得白山畫師的畫得小姐不像小姐。”
蘭芸娘看了之後笑著說:“茯苓妹子,人家這副仕女圖都還沒有畫完,你就能看出來像不像你家小姐了。”
茯苓指著畫像上女子的服飾道:“你看這,分明就不是我家小姐的衣服款式,再有,頭上這隻珠釵俗氣,也不是小姐喜歡的款式。還有,這半個眼眸,懵懂天真,又太過狹長,我家小姐的眸子要圓一些,眸子裡的光影也要更深一些,恬淡、溫柔又英氣。”
蘭芸娘聽罷看了看葉西靈,又看了看桌上的畫,撫掌大笑:“你這麼一說,我看著也覺得確實如此。”
葉西靈盯著那副畫像看了半天,看得,她的眉眼冷了下來。
隻聽她淡淡開口:“這幅圖裡的女子不是不像我,而是根本就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