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皇國寺內燈火如晝。

七彩明燈如星，高門貴女如雲，錦繡繽紛，華服蔥蘢，一片璀璨。

錦服華袍的佳麗們陪著雍容華貴的貴妃娘娘在內院賞燈，笑語連連，蓮步生香。

葉西靈披著那件天蠶錦絲大氅，隨手掐斷了幾隻百合。

“小姐。”茯苓忍不住小聲提醒。

葉西靈恍若未聞，踩斷了幾朵，花汁沾在了紅絲繡鞋上，她手上還拿著幾朵揉碎了把玩，花香馥鬱。

幾個貴女看到了葉西靈的動靜皆是一臉嫌惡。

葉西靈自然無所謂，她的心思全放在外殿法壇。

內院距離外殿法壇很遠，遙遙望去，隻能看個輪廓，五官麵容自然是看不清的。

法壇之上的四皇子一身蟒袍，夜色如墨，更顯得那祭服光彩燦爛，極為富麗。

皓月之下，四皇子執香敬天。

葉西靈遠遠地看著四皇子點燃線香，鞠躬行禮。她用目光掃了掃他的四周。侍衛，僧侶，沒有什麼特彆。在祭壇之下，一米開外，卻站著一人，那人不是侍衛，身形實在是有些眼熟。

很快，那人好像注意到了她的視線，回看的目光好似利箭。

發髻金冠，一身玄衣。

葉西靈毫不畏懼地看了回去,嘴角輕輕勾起一個幅度。她在心裡笑了笑，六皇子啊，老熟人了。那人的目光還是一樣，冷如冰泉，沒有一絲起伏，連一點好奇疑惑都沒有。

冤家路窄，不過，他肯定是記不得的。

葉西靈收回了目光，緊緊盯著青銅鼎，笑得很寧靜。

直到她看到了一粒香灰斷裂，將燃未燃掉在了青銅鼎表層的薄灰上，刹那間勾勒出一個絕美的笑容。

“砰”的一聲。

一片白光，萬物寂靜。

葉西靈在那片恍若白晝的白光裡冷漠地看向了身邊那些諂媚的、貪婪的、無知的麵孔，她笑是因為她真實地知道這個世界的本質。

這個世界是一本古代言情小說。

她不是人，隻是一串數據，生成了自主意識。為了能生活在現實世界裡，得到一具合法的身體和合理的身份，她接住了神拋來的橄欖枝。

她和主神簽約，自願成為了一個戀愛係統，老老實實成了一個兢兢業業的打工人。她的工作內容是穿梭各種小世界，——幫助宿主得到男主或男配的愛情。

她穿越進無數個小世界，選擇合適的宿主來攻略小說裡的男主或男配，攻略成功，便是達成好結局，就可以獲得大量積分。若是攻略失敗，便是達成了壞結局，反而會倒扣積分。

她服務了成百上千的宿主，達成了無數的好結局，也積累了無數的壞結局。終於，她積累了大量積分，達成了獎勵的條件。

主神對她說：“你想要什麼。唯美的愛情？無上的權利？崇高的地位？潑天的富貴……你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滿足你。”

“我要回到現實！”主神曾經答應她，隻要存夠了積分，就能兌換一個合法的身體和合理的身份，她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

她穿越過那麼多個小世界，幫助了那麼多個宿主得到愛情……逐漸，她開始厭惡不斷攻陷男主，她憎惡阿諛逢迎，她憤怒把未來寄托在彆人的身上。

她拒絕一切堅定選擇回到現實。

……

但她沒有想到，在確認獎品的那天，突遇bug。

她並沒有得償所願回到真正的現實，她還是在小世界裡，隻是這次，她不再是寄生在宿主身上的係統，她穿到攻略過多次的小說裡，成為了炮灰女配葉西靈。

這是一本古代架空言情小說，故事發生在東方大國大魏，女主是當朝丞相的庶女林朝露。

原書的結局是林朝露由一位天真善良的無憂小姐憑著聰明才智和男主（四皇子）終成眷屬的故事。

這是一本平平無奇的古言小說，女主會和不同的男配產生愛恨情仇，最後和男主在一起。

係統468732當初攻略過這本小說，選擇的宿主是女主林朝露，隨著故事展開，女主會和不同的配角產生聯係，會發生各種愛恨糾葛，得到了愛情便會達成“好結局，”係統隻負責收取積分，在攻略對象的選擇上並不多做限製。

因此，因為女主選擇的不同，係統在同一本小說便會積累很多不一樣的故事線。

係統帶著宿主女主林朝霞所向披靡，幾乎攻略了這本書所有重要的男性角色，隻有一個人，仿佛刀槍不入。

那個人就是六皇子，那人看著浪蕩紈絝，其實軟硬不吃，冷情淡漠。

係統帶著女主做攻略任務時，有好幾次都差點被六皇子給殺了。

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嗎？離瘋批遠一點。係統468732反正是和六皇子結仇了。

係統468732從這個小說世界清醒的時候，和往常很是不同。

以往每次做任務，她的意識投射到新的小說世界，很快便會知道整個世界的大綱劇情以及任務線。

她會很敬業地以最快的速度給選擇的宿主組合出不同的故事線供她們抉擇。不同的選擇會出現不同的任務對象。

在不同的任務節點，係統都會計算出最科學的建議。

但是這次，係統468732以葉西靈的身份醒來，她的腦子裡卻是完全空白。係統468732很快反應過來，產生了bug，巨大的bug。

係統468732在兼容了這具身體之後實施了第一個計劃，既然是產生了bug，我索性製造一個更大的bug。

小說主角如果沒了的話，小世界還能存在嗎？

她自己應該可以很快回到主神中心的吧。

……

在四皇子倒下去的瞬間。葉西靈看到了一片純白通道，像是一條銀河。

主神空間的通道？果然，主角沒了，小世界就沒了。這條計劃完勝。

葉西靈高興得太早了，她很快發現了不對勁。隻一刹那時間。無數的0和1化做尖刀撲麵而來，仿佛要把她生生撕碎，吞噬。她淹沒在無止無儘的亂碼洪流裡。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逐漸恢複了一點意識，但腦子卻劇痛無比，海量的記憶在腦海中整理，重組。她的腦子裡經曆了無數場核爆與海嘯。

能量風暴？這下，真沒了。

就像是最後的走馬燈一般，一個個宿主的容顏不斷浮現，而她的腦子裡除了此前無數次陪同宿主們做任務的記憶和情緒，什麼也沒有。

可是那些記憶和情緒並不美好，她是係統的時候，那些東西隻是一堆無用的代碼。她感受不到，體驗不了。隻是會冷漠地計算每一個世界完成後增減的積分。

而現在，那些海量的記憶和隨之而來附著的各式各樣的情緒卻讓她頭暈目眩，生不如死。她穿越了那麼多的世界，她始終是以一個沒有感情的看客的身份來看待這一切。好結局和壞結局都可以以積分的形式來進行計算。

好結局如何呢？

【不錯，她得償所願，和她愛的人在一起了。】

【挺好，宿主得到了她想要的愛情，她完成了她的使命，得到了想要的積分，是雙贏。】

【宿主們就此沉浸於甜蜜的愛情，得到了幸福。結局真不錯。】

之後會怎麼樣呢？無所謂，她不在乎，也不在意。

那如果不幸正好得到的是壞結局呢？

【有些遺憾，又會倒扣積分了。】

【有些壞結局是無法避免的，她選擇錯了罷了，得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我提前給她規劃好了最好的攻略路線，可是她還是一條路走到黑。】

【不就是談個戀愛嗎？把自己都賠進去了。真是太不聰明了。】

【也不能怪我，誰讓她沒法掙脫出來呢？我已經做了一個身為係統應該做的一切了。】

她之前作為係統，不會得到任何形式的懲罰。

不完滿的結局才是常態。係統468732卻總能找到一個微妙的平衡。

相較於其他係統，係統468732的好結局率高達百分之60。

不就是一個壞結局嗎？扣扣積分罷了。下個世界遇到一個聰明的好宿主，一下子就掙回來了。她總是這麼想。

睜開眼的那一刻，那些本應該屬於宿主的情緒在她的腦海裡翻江倒海。

那些好結局好像並不圓滿。

愛情是有期限的。死去的愛情會讓此前自認為得到幸福的人痛不欲生。

壞結局比她想到的更要壞。得到壞結局的那些宿主，她曾以為最輕的懲罰不過就是失去愛情，難過一陣便可釋懷。

但是做出的選擇在失去愛情之後，被囚禁，被鞭打，被淩/虐，被強/奸，被虐/殺，被肢/解……她們所經受的一切。身體的，心靈的，她們受到的傷害已經到了人類所不能承受的極限。

多少個世界，多少個宿主，就有多少份情緒。

那些痛苦與絕望讓係統468732再次身臨其境感同身受。她終於找到了活著的，成為人的感覺。那些可怕的情緒排山倒海地湧向係統468732，攻破她的防火牆，讓她的血肉之軀如同被岩漿、巨浪，衝刷了一遍又一遍。

她曾經冷眼旁觀的那些所謂的幸福者和失敗者，最後都成她的地獄。

她身臨其境地跟隨著那些宿主，在記憶中死了一次又一次。

如果痛苦可以丈量的話，她承受了正無窮大的量。

她覺得自己的意識快要消失。銀河開始流動，所有積分化作得能量融在那邊白色，她看到了自己逐漸透明……

……

“發現病毒入侵，正在自動查殺，已重新清洗。”

“病毒是誰？我嗎？”

“我還在這個小世界？”

“確實是，我是入侵了這個世界的病毒。”係統468732無意識的自問自答。

“能量風暴沒把我殺死？吞噬？”

“保護機製開啟。”　在那片寂靜的白光之中，係統468732聽到了模糊的聲音。“即將恢複數據……”

“提醒，能量告罄……”

“此為最後一次恢複數據，請謹慎選擇。”

係統468732模糊地聽到了一個聲音。“確定。”

那聲音乾燥溫暖，好像隔著一層遠山。

一片寂靜的白光逝去。

她竟然還沒有消失？居然，從能量風暴中活過來了？

係統468732清醒了過來。發現了自己正拿著鞭子，眼前是叨叨不休的方臉大漢和捂著臉狂叫的尖嘴猴腮男。

她穿回到去大魏皇國寺前了。

這個場景，很熟悉。

她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小姐！”是茯苓著急的聲音。

她在快睡過去之前模糊中聽到一句，“你看我就說吧，碰瓷，大人，這兩人肯定是偷了主家東西跑出來的，碰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