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大軍踩著朝陽出發。
此彆,又要數月而歸,霍家去了霍廉和三子霍無難,沈搦與家人一同與他們到了彆,還特地囑咐三兄,此趟若順利攻入燁國邊城,定要帶箱燁國特產的果子來,聽聞燁國的果子酸甜多汁,若用來釀果酒,最適合不過。
霍無難道,“三兄從不食言,此行,阿兄必入那邊城替小妹將果子帶回來。”
剛和三兄說完話,霍夫人又將沈搦拉到裴斬麵前。
“裴將軍好歹在我們霍府住了幾日,你與裴將軍該是熟悉了,大軍將行,就沒有話同人家講?”
我?他?沈搦有些錯愕的看向霍夫人,轉念一想,阿娘估計隻是想借著自己的口與裴斬客套一番。
她平生最不會客套,伸手撓了撓自己的後頸,遲疑了一下,沈搦開口,“彆死了。”
聽霍廉提起過,燁國此次是借了旁國的兵力,打算與宣周二國殊死一搏,此戰必將凶險,沈搦思來想去隻有這句話比較妥帖。
“這該是你第二次讓我彆死。”裴斬似乎是第一次含著笑與她說話“若我活著回來,沈姑娘可否應我一事?”。
“何事?將軍說出來,沈搦做的到的,自會應你。”
“在下想與沈姑娘交個朋友,此戰過後若我活著,沈姑娘莫再喚我裴將軍。”
沈搦疑惑,“那我叫你什麼?”
裴斬的唇角不自覺的勾了勾,輕吐道,“阿斬。”
沈搦並未多想,自己客套他,想來裴斬也在客套自己,就應道,“好。”
伴在一旁的霍夫人倒是略略一愣,在兩人見來回看了眼,總覺得氣氛有些微妙。
靠軍陣較前的宣國士卒聽了這話,忍不住與身旁的兄弟接頭私語,“我怎麼覺得咱們的少將軍有些不對勁啊。”
“什麼不對勁?”
“將軍現在身上散發的氣息不對勁,就…莫名有點像我遇上我家婆娘那會。”
……
……
年末,歲暮天寒。
沈搦總覺得今年的天氣著實怪異,冬裡本該有雪,上蒼卻遲遲不降,生生讓天一日比一日寒著,光叫人煎熬,霍晨安體弱,秋末便生了場大病,如今還被霍夫人關在屋子裡不許出門。
“這幾日朝堂上還沒霍廉的消息嗎?”
聽風書院內,沈搦捧著手護坐在蘇掙身邊陪他練字,這月裡沈搦時常跑到聽風書院擾蘇掙清閒,一來是霍晨安病了,沒人陪她玩鬨解悶,二來霍廉領兵出征已有四月有餘,戰場那邊突然就斷了消息,沈搦擔心霍廉和大兄,蘇掙怎麼說也是朝堂上的人,若有消息,他該是會知曉的。
“前日我去拜訪老將軍,也向老將軍請教了北麵戰役的戰況,燁國已與我大周糾纏許久,老將軍說,此次與燁國的一戰,是要分個勝負出來,結局隻會是燁國滅國或是周宣二國宣敗,而對於霍伯伯而言,隻能選擇前者,燁國在其餘小國兵力的幫助下,與我方剛巧能有所抗衡,所以此戰,定會拉鋸的很長。”蘇掙抬眼瞥向沈搦,見她冷的發抖,便放下筆,去取了杯熱茶遞給她,“書房裡的碳剛燒起來,確實還冷著,搦搦先喝杯茶暖暖身子,子林將才已經去取我屋裡燒著的碳火了。”
“沒事。”沈搦接過熱茶,“你繼續講,我聽著。”
蘇掙點點頭,“不過搦搦也不必過於憂心,王上已經派小謝將軍前去查探情況,千裡馬日夜兼程,估計很快就會有消息。”
茶還燙著,沈搦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
這月裡還出了一件大事,霍家的旁親,沈搦的堂姐霍華蓮,在進宮看望自己那個當美人的姨母時恰巧遇了王上,霍華蓮朝王上行了一禮,王上見此人生的蛾眉皓齒國色天香,一顰一笑如同名畫中的美人,當即封她做了良人。
王上知道霍華蓮的家離都城有七八日的路程,霍華蓮又是霍廉兄長的女兒,怕她會思鄉成疾,就時常招霍家的人入宮陪霍良人說話。
沈搦對這件事挺唏噓的,霍家上一輩隻有兩兄弟,所以霍廉和阿兄霍兼的往來自然特彆親密,縱使兩家居住的位置相隔甚遠,逢年都得吃上頓飯。
那些個旁支姐妹中,沈搦也就和霍華蓮的關係最好,自是清楚霍華蓮心裡早就有了喜歡的人,那人就是剛被調出去查探情況的小謝將軍謝謹逸。
說來也是巧,沈搦被霍廉收養的第一年,就是霍華蓮遇見謝謹逸的第一年,謝謹逸和沈搦的大兄交好,時常來將軍府尋大兄,謝謹逸嫌棄霍廉帶回來的小娃娃太過皮包骨,時常調侃沈搦是白骨成了精,簡稱白骨精。
沈搦討厭這個人,逢春節,恰巧認識了比自己大上三歲的堂姐霍華蓮,拉著她就去找謝謹逸算賬,先不論霍華蓮性子溫和壓根不會與人動粗,就說多一人多一份氣勢,沈搦就必須把堂姐給帶上!
結果這兩人反倒一見鐘情,沈搦直接化身一盞明亮的大燈泡,反正這幾年來,堂姐來一次,他兩就見一次。
沈搦在一兩銀子的誘惑下,及其情願的被迫成為兩人愛情的橋梁,每回都得充當工具人讓兩人私下見麵,加上第一次見麵,滿打滿算馬上就要迎來第五次見麵。
謝謹逸來看望四兄病情的時候,還喜滋滋的與沈搦說,“秋月過去就是冬日,寒冬來臨便離我與你堂姐見麵的日子不遠了,我把配劍融了做了根簪子,小沈搦你可看好,來年春日我會成為你的堂姐夫。”
“聽說那可是謝伯伯在你出生後,好不容易從鼎鼎有名的鑄劍師手裡求來的寶劍,你融它,通知過你阿爹嗎?”
謝謹逸一拍桌子,“糟了!把這事給忘了!”
過後幾日,沈搦從大兄口裡得之,謝伯伯在知道謝謹逸把他的寶劍給融了後,手抄家法打的謝謹逸幾乎三日下不來床,謝伯母每每給謝謹逸上藥次次都要哭上一痛,謝謹逸卻趴在榻上樂嗬嗬的傻笑,於是他娘哭的更慘了。
沈搦前些年給人搭橋牽線的事情,四兄是知道的,霍華蓮成為霍良人後,沈搦每每入宮與她說完話,回府便總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模樣。
霍晨安便問,“你是在可惜堂姐和謝大哥的事?”
沈搦望向窗外,見枯黃的葉子緩緩從乾瘦的樹杈子上凋落,“確實是可惜了那每年的一兩銀子。”
小謝將軍此去打探戰況,是帶著一身的血回來的,戰馬馱著奄奄一息的謝謹逸一路兼程,最後在霍府門口和出門采買的小奴撞了個滿懷,那小奴起身欲要論理,抬眼見那馬血粼粼的馱著一個同樣血粼粼的將士,趕緊通知了府中人。
“是三兄的馬!”沈搦遠遠就認出了那馬,趕緊跑了過去。
待看清人後,沈搦的右眼皮猛然一跳,“謝大哥?”
院裡聽到動靜趕出來的霍夫人一見此番景象,大抵猜得出是出了什麼事,心頭一急倒了過去,好在婢女凝露就在一旁,否則這一下霍夫人指不定要栽到硬石板上去。
“凝露,趕緊叫人將小謝將軍扶進去,再叫人將大夫喊來。”沈搦慌神的看著眼前被馬馱著不知生死的小謝將軍,心砰砰砰的亂跳,在吩咐下人時卻出奇的冷靜,“派人將大兄喚來,晨時他說要去北邊練兵,現在應該還在那。”
見奴仆們還在愣著,素來對待奴仆總是樂嗬嗬的沈搦頭一次喊出了聲,“還愣著做什麼?快啊!喊人呐!”她赤紅著眼眶,緊握著拳心不停的顫抖。
謝謹逸被二三人小心翼翼的從馬上扶了下來,他的身上到處是血到處是傷,腿上還直愣愣的橫插著一支箭矢,有小奴著急忙慌的從府裡取來了擔架將他扶了上去打算抬進屋裡,就在謝謹逸被人扶著躺下的時候,忽然大喘一口氣,差點嚇得抬架子的奴將他丟下去,虧得那奴終是穩住了。
“搦……”謝謹逸艱難的睜開一隻眼剛巧能看見沈搦,便就喚了她的名字,他的聲音嘶啞的像是十多年都未開嗓的啞巴,又像是剛從地裡爬出來的死屍,光叫人心疼。
“你先彆說話,大夫馬上就到。”
戰事殘酷沈搦一直都清楚,包括在上輩子她看過的很多古裝劇裡麵的血腥情景,但都不及小謝將軍現在慘烈。
“大…大將軍……邊城,被襲…求…求援……”即使隻能睜開一隻,謝謹逸的眼睛還是直勾勾的盯著沈搦,他已經很努力的將話傳達出去。
“你是說我軍邊城被襲?霍老大和三兄他們有沒有事?”沈搦慌忙追問。
“霍兄…救,救霍兄……”話末,謝謹逸徹底沒了力氣,兩眼一閉陷入昏迷。
完了,三兄出事了。
這是沈搦聽完謝謹逸的話後,心中冒出的第一個想法,強烈的不安襲滿全身,沈搦的五臟六腑都在告訴她,她即將要失去最重要的人。
沈搦垂眸,盯著染血的地麵好一會,突然像是回過了神,轉頭對一名小奴喊道,“春哥,春哥!將家中所有的藥都拿來,要療效最好關鍵時候能保命的那種!對了,再讓人給我安排一匹千裡馬。”
春哥是前些日子才買來的小奴,年紀雖小,但性子沉穩做事妥當,沈搦看著喜歡,就向霍夫人要了過來,現在和凝露一塊在她那院子做活。
春哥得命,猜出了自家姑娘的心思,當即皺著眉擔憂的看向沈搦,搖頭道,“姑娘,不可。”
沈搦的眼神慢慢銳利起來,她的語氣平淡,卻從未有過的堅定,“我的兄長和阿爹在等著我。”
凝露已經命人去找大兄了,大兄聽後定會帶著軍隊快馬加鞭的前去支援,聽謝謹逸昏過去前說的那翻話,沈搦猜的出三兄的傷勢該是最致命的,她怕她晚到一步,或許就再也見不到最重要的家人了。
接過滿滿兩大袋包袱沈搦翻身上馬拉住韁繩,馬蹄在原地來回踩動幾番很快被她控製住。
凝露焦急的捧著手,紅著眼眶,“姑娘,姑娘還是彆去了,那打仗的地方哪是姑娘家能去的。”
沈搦調轉馬頭,沒有回答凝露的話,而是說,“若我阿娘醒了,萬不可告訴她我去了哪。”
沈搦的執拗全府上下人儘皆知,這一點倒和霍廉有十分的相似,凝露頓了頓,咬了咬牙,應下,“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