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目睽睽之下,周璟承款款起身。
聽皇後說,他今年不過八歲,還在蒙學念書的年紀,卻已跟著皇帝上朝聽政兩年有餘了。
周璟承一身緋色如意雲紋長袍,腰佩雲龍紋金鑲玉帶,金簪束發,金穿瑪瑙做佩,臂環素釧,腳踩皂靴,雍容天姿,一派貴氣。
與那仍梳著小辮的皇兄皇弟們截然不同。
隻因他出生即為太子,自懂事起,他的生活便被各種各樣的課程填滿,除卻官學的早午課外,另有騎射師傅教導武藝,練得一身筋骨舒展,再去皇帝跟前聽政,等一切結束了,夜裡還有太傅少傅為他單獨講學,直至酉時才見結束。
到了這兩年,他更是天不亮就要起床,先在清寧宮練上半個時辰的拳腳,再換上朝服入朝旁聽,下朝後重複之前的流程,一天下來,隻吃飯睡覺空出兩三個時辰,其餘時間全無閒暇。
周璟承貌似皇後,眉目清淺,約莫是早早聽政參朝的緣故,身上已沒了稚氣,反隱隱染上幾分皇帝的威嚴。
皇後本意隻是叫時歸相信太子博學多才,然這一串羅列下來,連她自己都覺太多,麵露兩分訕色。
時歸聽著聽著,眼中的平靜化為震驚,最後又全便作欽佩,她打量著與她僅隔一桌的太子,怎麼也無法在他身上找出八歲童子的氣度,哪怕是放在普遍早熟的古代,也少有人如他這般。
她漸漸明白了,如何周璟承能成為一代明君,又如何一定要拔除奸佞,重塑清明。
但眼下,她隻能感歎一句——
太子果然不好當呀。
時歸將手從皇後掌中抽出來,行了一個不甚熟練的見禮,沒好意思喊什麼太子哥哥,隻尋常道一聲:“阿歸見過太子殿下。”
周璟承微微頷首,一貫清冷的眸子裡仍不見半分波瀾。
皇後不忍見氣氛冷落下去,又在他們中間說和兩句,點了點皇兒,溫和勸道:“阿歸性子溫軟,不擅交際,日後她去了官學,辛苦璟承多看顧一二。”
周璟承與皇後雖不似尋常人家那般親昵,但也從不會落了母後的麵子,聞言很快應下:“母後放心,兒臣會照顧好她的。”
“好好。”得了周璟承的承諾,皇後這顆心算是落了一半。
既見過太子,其餘皇子也不好落下。
皇後待後宮這些孩子還算溫和,人場上也不會格外看重或無視哪個,索性從大皇女開始,一直介紹到六皇女去。
還有一個七皇子,年底剛足滿月,如今天時尚冷,皇後擔心他傷寒,便沒許他過來,再說一個尚在繈褓的嬰孩,遠沒有到出席私宴的程度,來了反叫旁人操心。
大皇女周蘭茵已有十二,再過一年就要從蒙學分出去了。
不知是受了她母妃的提點,還是她本身就性情溫和,等皇後互相介紹後,她更主動跟時歸說了會話,還提前約好:“我在蒙學待了好些年了,待阿歸妹妹過來,我帶妹妹好好熟悉熟悉。”
對此,時歸隻能連聲致謝。
接下來幾位皇子皇女的態度隻道平常,不溫不火,卻也不會露出什麼敵對之意。
到底隻是初見,時歸隻勉強記下他們的名字身份,偶有兩個實在記不住的,隻好先記下他們的排行,若日後單獨見了,還能以公主殿下相稱,總不能支吾說不出話來。
一遭認識下來,最後到了周蘭湘前麵。
旁人見到皇後和時歸,便是礙於對嫡母的尊重,也要站起來的,而周蘭湘仗著是皇後的親生女兒,隻管挽著她的手,歪頭靠在母後腰間,不等皇後開口,先嬌聲道:“母後母後,您之前答應給湘兒的頭麵怎還沒送來,母後莫不是反悔了!”
“什麼頭麵……”皇後的注意力被吸引過去。
她嘴上說著頭疼小女頑皮,可到底是自己的孩子,總比旁人多幾分疼愛:“母後答應你的事何曾反悔過?約莫是這陣子忙完了,等會兒你隨母後去坤寧宮,你說的哪套直接拿走就是。”
“真的嗎?那除了上次那副翡翠頭麵,我還喜歡皖娘娘送您的那雙蝶紋玉鐲,母後也把那對玉鐲送我吧……”
“拿拿拿——”皇後拿她沒法兒,“你說你小小年紀,總尋摸這麼多首飾乾什麼去,等你長大了,母後總不會少了你東西。”
倘若兩人隻是在閒話,誰也指摘不出錯處去。
可時歸清楚看到,周蘭湘依偎在皇後身邊時,一邊與皇後說話,一邊將一雙眼睛始終盯在她身上。
先前她還隻是做個鬼臉,如今有了皇後身形的遮擋,她還能小小舉起拳頭,威脅時歸離她們遠遠的。
之前時歸就覺得,六皇女周蘭湘好像不大喜歡她,如今一見,果然並非她的錯覺。
可她卻想不明白,六皇女對她的敵意是從何而來。
而在這麼多雙眼睛的注視下,她更不能如周蘭湘之意後退,雙腳穩穩地踩在原處,簡直是對周蘭湘的無聲挑釁了。
迎著那雙怒火愈盛的眸子,時歸欲哭無淚。
好不容易等皇後和周蘭湘說完了,時歸正想找個由頭躲回阿爹身邊去,然而她轉頭一看,卻見時序早跟著皇帝去了另一側。
也不知是誰沒有眼色,說好的私宴,還要送公務過來。
皇帝端坐在案後,時序侍立旁側,正一同看著那文書上的公文,不時商量兩句,表情嚴正,好像隨時能召人來議政似的。
時歸:“……”總感覺阿爹把她給忘了。
“阿歸。”
“哎!”聽見有人招呼,時歸想也不想,先應下再說。
等她循著聲音望去,原是皇後牽著周蘭湘走來了。
皇後招了招手:“阿歸來,這是湘兒,你們年歲相當,正是愛玩的年紀,定是不願被拘在殿裡的。”
“正好湘兒一直鬨著要去看瑞獸,阿歸也跟著一起去吧,叫你們太子哥哥陪著,餘人想去的也跟上一起。”
說著,皇後把時歸的手和周蘭湘放在一起,雖沒說出來,明顯是要她們挽著手一起走的。
一根軟軟的手指戳進時歸掌心中,似是想掐疼她,偏被牽著不好用力,幾次變化角度也沒能如願。
感受著掌心裡的動靜,時歸沉默片刻,淺淺問詢一句:“請問娘娘,瑞獸是?”
“就是外邦送來的一隻大蟲,金眸銀發,甚是威風。”
大蟲,老虎也。
時歸:“……”合理懷疑,六公主是想把她喂老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