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仿佛在窺伺什麼(1 / 1)

正月十五,元宵佳節,皇宮內特地辦了遊燈會,設宴於麟德殿,宴請百官及其家眷參會,共同遊玩。

偌大的皇宮,四處張燈結彩,燈火通明,漂亮精致的各式花燈裝點著朱紅的宮殿,平日裡莊嚴肅穆的宮殿,今日隻餘熱鬨喜慶。

金碧輝煌的麟德殿內陳設了數百座位,昭帝、皇後端坐於殿中九級階的高台上,昭帝左側依次是太子及諸皇子坐席,公侯座位次之,其餘百官按序排座,皇後右側則是貴妃、公主、各嬪妃及各府家眷的座位。

宮宴已然開席,一盞盞銅鎏金長信宮燈照得殿內明若白晝,無數宮人穿梭席中,添酒加菜,數十名樂人在一旁吹鼓奏樂,殿中央的舞姬隨樂起舞,舞姿婀娜,奪人目光。

昭帝容貌俊美,龍章鳳姿,隻有眼角的些許細紋暴露了年紀,他看向左側一空著的位置,劍眉微微皺起,似有不愉“公主還沒來嗎?”

昭帝口中的公主是福嘉公主,乃是先皇後端淑皇後所誕的嫡公主。

皇後聞言,放下了碗筷,正欲回答,一旁的惠貴妃就搶先笑著打趣道:“公主如今年歲漸大了,正是愛美的年紀,許是梳妝打扮遲了些。”

惠貴妃的語調輕快柔和,又帶著些許親昵,昭帝的麵色瞬間就緩和了不少。

惠貴妃見狀又捂著嘴笑道:“前者日子,公主還誇臣妾的步搖甚是好看呢。”

惠貴妃微微側著臉,頭上的金累絲蓮花紋步搖在燈光下輕輕晃動,襯得她眉眼動人,風情萬種。

昭帝神色微動,視線在那步搖上略微停留,緩聲道:“確實好看。”

惠貴妃眉眼彎彎,還想與昭帝說些什麼。

皇後聞言,淡淡道:“公主既是喜歡這些首飾,惠貴妃應告知本宮,本宮好命內務府好生籌備,給她多送些過去,縱然現在用不上,提前備著也無妨。”

福嘉公主雖未及笄,用不上發簪發釵,但提前備著總是好的,一國的嫡公主豈能隻在一旁羨慕他人之物,那也顯得皇室過於寒磣了些。

皇後的容貌淡雅秀麗,宛若如寒梅傲雪,自帶冷淡疏離。

惠貴妃一噎,看著一副高高在上的皇後,心中暗恨,卻隻能低眉順眼應諾。

昭帝不知惠貴妃所想,回眸望向皇後,目露讚同,笑道:“理應如此,皇後有心了。”威嚴的帝王看向皇後的目光無比柔和,帶著獨屬於兩人的默契。

昭帝俊美,皇後雍容,縱然兩人已是中年,但風儀不減,兩人的互動被底下眾人看在看在眼裡,都在私下感歎帝後情誼深厚。

可帝後相和的場景如利刺一般紮進惠貴妃的心頭,她塗著蔻丹的指甲幾乎要折斷在掌心,麵上卻依舊是一副溫柔無害的模樣。

冬季天寒,飯菜冷得極快,皇後看向桌上已經沒了熱氣飯菜,微微蹙眉,命宮人把福嘉公主那桌的菜肴撤下去,換上熱的來。

說來也巧,恰逢此時,宮人剛把飯菜撤走,還未換上新的飯菜,福嘉公主姬星妤正姍姍來遲。

十四歲的年紀,頭上用金絲紅帶紮著兩個發包,發包上係著一對精致小巧的金鈴鐺,身著一身紅色宮裙,裙擺處用金線勾勒出盛放的鬥雪紅,明眸皓齒,容色姝麗。

姬星妤看到一眼空空如也的桌麵,隻是略微一頓,便神色如常地給昭帝和皇後請了安。

昭帝神色淡淡,開口訓斥,“怎生來得如此之遲?便是要梳妝打扮也該算好時辰,不成體統。”

姬星妤眼中微不可察的閃過一絲暗淡,她並非是為了梳妝打扮,而是先去了仁壽宮陪太後用了晚膳,所以才來遲了。

但她隻是斂眉應下,並未反駁,對於這種不問緣由的訓責,她早已經習慣了,也懶得解釋。

隻是姬星妤的沉默,並未讓昭帝消氣,反而讓昭帝越發不快,這個女兒也不知隨了誰,性子這般冷硬。

他放下了筷子,還未來得及發作,皇後便在桌下輕輕拍了拍昭帝的手背,安撫之意溢於言表。

昭帝長歎一聲,罷了罷了,兒女都是債啊,有些懶怠地擺了擺手讓姬星妤回座了。

姬星妤一落座,便能感受到四麵八方投來的視線,麵前的案幾上空空如也,與周圍的熱鬨格格不入,正如她這個嫡公主一般,空有名頭,卻無相應的尊寵。

姬星妤心中自嘲,麵上卻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樣,無視所有打量的目光,淡定從容的端坐。

越是狼狽,越要從容,否則躲在暗處的豺狼就會一擁而上,把她吞噬殆儘,這個道理,皇宮很早之前便教會她了。

惠貴妃見狀,將自己身前的一碟糕點遞給她,溫柔笑道:“這個味道不錯,快嘗嘗。

惠貴妃出身於先皇後的母族,素來便對姬星妤極好,姬星妤不疑有他,接過糕點,眼裡流露出些許親近。

高座上的昭帝見到這一幕,既是心酸又是欣慰,為女兒不親近自己而心酸,幾又為惠貴妃的賢淑而感到欣慰。

昭帝的神情變化自然被不少有心之人看在眼裡,不過卻被誤認成對福嘉公主的失望不喜,畢竟眾人皆知昭帝與端淑皇後不過是聯姻,沒有感情。

很快宮人便把菜肴端了上來,琳琅滿目,香味撲鼻,但經過剛才一遭,姬星妤卻沒什麼胃口,略略夾了幾筷,便放下筷子。

宴會進行過半,眾人酒足飯飽,氣氛正是時候,便有貴女們紛紛獻藝,宮內的太子和幾位皇子都已成年,各家無一不想與皇家攀親,自然使上渾身解數,隻希望能一朝得皇子們的青睞。

姬星妤托著雪腮看著台下宋士郎的女兒彈琴,琴聲悠揚,贏得不少人讚歎。

與此同時,底下也有不少人在看姬星妤,特彆是那些國公夫人。

姬星妤年近及笄,也是可以考慮婚姻的時候了,福嘉公主是真正的嫡公主,無論受不受寵,都是身份榮耀的象征。家裡的嫡長子要繼承家業,做個駙馬並不劃算,但若是嫡次子若能將其娶回家,倒是個很不錯的選擇。

這些有著小心思的人中,以謝侯夫人看向姬星妤的目光最為熱切,她與其他人不同,她是希望讓姬星妤嫁給自己的嫡長子。

倒不是謝侯夫人有多喜歡姬星妤,隻不過是因為謝家的爵位有紛爭,若是她的嫡長子能娶到姬星妤,那昭帝哪怕是為了皇室的顏麵,也會讓福嘉公主的夫婿順利繼承爵位的,是以她對此勢在必得。

姬星妤若有所感,她朝人群中那炙熱的目光望去,便看到一個華貴打扮的婦人直勾勾地看向她。

謝侯夫人見姬星妤看過來,並沒有收斂目光,而是露出一臉和藹可親的神情,在她看來自己的嫡長子文武雙全,樣貌人品樣樣出挑,配個福嘉公主是綽綽有餘。

姬星妤收回了目光,她早就習慣了彆人投來各種或探究、或打量、或憐憫、或嫉妒的視線。

隻是這人怎麼被發現後,不僅沒有自覺的收回目光,反而越發放肆,仿佛是在窺伺什麼。

姬星妤難免有些反感,可又不好在這場合發作,便趁著無人注意出殿透氣,擺脫那令人不適的窺探。

姬星妤以為無人在意,實則一舉一動都被眾人看在眼裡。她這一走,昭帝雖未說什麼,但是臉色卻肉眼可見的變了。

惠貴妃見狀忙說些什麼打著圓場,安撫昭帝,昭帝的臉色又漸漸好轉,由陰轉晴。

這一幕被底下的人看見,雖未敢議論,但神色卻各異。

“貴妃娘娘果然慈愛。”謝侯夫人心中已經將自己劃分為福嘉公主的陣營,自然是要同氣連枝了。

更何況謝侯夫人心裡還藏了更深的心思,當今的太子母妃早亡,記名在現皇後名下,雖名義上占了嫡長的身份,可深究起來到底不是名正言順的,現皇後的母族也是落敗了,根本無法為其提供助力,根基不穩。

而惠貴妃的二皇子才能出眾,又有沈氏家族的支持,亦是炙手可熱的人物,若謝家能搭上二皇子,說不得就能平步青雲,從此擺脫彆人的白眼和輕視了。

這邊謝侯夫人做著美夢,旁邊的人卻是自覺地遠離她,竟然在這種場合胡亂說話,到底是是個白撿了爵位的暴發戶,不知輕重!

彆人對著謝侯夫人的話不過一笑便罷,卻唯獨一人聽了,心頭火起,又連飲了幾杯酒,火氣越盛,悄悄出了宮殿。

麟德殿外,彩綢高掛,四處都懸掛著精巧的琉璃宮燈,每盞宮燈下方係著一卷紙條,上頭寫著燈謎,若是有人猜中即可拿去兌換獎品。

姬星妤來了幾分興致沿著宮燈一路走到了湖邊的九曲連廊,廊沿上方宮燈的點點光亮照亮連廊如星璀璨。

姬星妤剛把連廊走到一半,便有一身著玉色襦裙,披著紅緞白狐裘的女子惡狠狠地衝過來,“姬星妤,你給我站住!”

姬星妤聞言,頓住腳步,轉過身看著像吃了炮仗一樣的女子,朗聲道:“嘉玉縣主,依禮你當稱本宮為公主。”

來人正是皇後的親侄女陳嘉玉,陳嘉玉冷哼了一聲,並未行禮,反而氣衝衝地質問:“你剛才為什麼給我姑姑甩臉子?”

姬星妤對著莫名其妙的指責感到有些好笑,“我一個公主如何敢對皇後娘娘甩臉色?”

“你跟惠貴妃便有說有笑,對我姑姑便是冷著臉,沒個笑臉!今天底下那麼多人都看著,你怎能如此厚此薄彼!”陳嘉玉越說越氣,如同一隻被點燃的炮仗,即將爆炸。

姬星妤怔了怔,在陳嘉玉把她形容得仿佛是一個負心漢一般,但實際上她不過是一個不受人待見的公主罷了,她與誰多說幾句又有誰會關注,又能有什麼影響?

隻是這樣的話,姬星妤是不會說出口的,在宮裡,誰軟弱,誰就可欺,隻有用堅硬的外殼包裹自己,做出一副無懈可擊的模樣,彆人才不敢隨意淩辱。

姬星妤啟唇:“我願意給誰好臉色,就給誰好臉色,與你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