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池在路旁等了一會兒,將手機收起來,倚靠在背後的樹上,他手裡還拿著串糖葫蘆,時不時咬一口,看著顧澈和那小女孩說話。其實顧澈長的好看是不假,但單看神情有些痞,一般人還真不敢上去跟他打招呼。也就這種不諳世事的小孩趕來了。見顧澈摸了摸小女孩的頭以示告彆,從他手中接過那束花,朝著他走來。
少年逆著冬天的風,手指在外凍得有些紅,手裡拿著一束花,且意氣風發,那一瞬間,許池真的以為,這個少年是來向人做約定的。
可那束花卻到了他的麵前。
許池吸了吸凍的有些通紅的鼻尖,糖葫蘆也忘了吃了:“…你做什麼?”
顧澈從他手裡接過那幾個大塑料袋,將花給他:“好不好看?”
許池:“好看。”
他說的是實話。綢緞似的花瓣層層疊疊,卻又繁密交錯,下端被一截絲帶係著,在風中飄飄悠悠,連帶著花瓣也跟著搖曳。
“那就送你了。”
“送我?”
顧澈隻是笑,“對啊。”也不等許池再說什麼,直接塞進他手裡。
花枝觸感微涼,許池盯著手中的花,許久沒有說話。
旁邊的人又出聲了,“對了。”
許池回過神來看他,“怎麼?”
“買這麼多糖葫蘆?就這麼喜歡吃甜的?”說著,他還晃了晃手裡的。
許池重又低下頭,“也不是…爸媽叔叔阿姨還在家裡呢,直接分了不就好了…行了,你今天怎麼這麼多話,快走吧。”許池不再理他,徑自一人大步流星的走。
顧澈在後麵兀自的笑,似是喃喃自語:“是啊…一對著你,我的話就不由自主變多了…”
兩人提著大包小包回了家,兩位女士在廚房裡已經忙開了,父親們坐在沙發上討論著最近發生的事情。許池上樓去了趟衛生間,也不知怎的,手上的花忘了放下了,後來就隨手插進了那個許久之前的黑色筆筒裡,和那株乾枯的狗尾巴草一起。
過了許久,燕女士端著菜喊,“開飯啦!”
一群人嬉笑著,圍著餐桌坐下。
仿佛好久沒有這樣的時候了。
許池想。
兩家人聚在一起,互相訴說,其樂融融。
暖黃的燈光順著頭頂灑下,兩個少年麵對麵坐著,視線總能在同一時間對上,許池這次沒有躲,相視一笑。
時間過得說快也快,這不,馬上就要放寒假了。
顧澈最近來找許池的時間變少了,一方麵是因為他自己要多刷題練題,而另一方麵是因為他這樣怕耽擱許池自己的學習進度。
他的確很努力。
沒有人知道,在沒有許池的那一年多,他是怎麼過來的。
晚自習的一班再也沒有人翹課,每個人都在這最後的幾天裡爭分奪秒。
考試之前,有人敲了敲許池的桌子,在他耳邊低語,“哥,借點好運嗎?”
許池抬眸看著對方:“什麼?”他把手伸出去,握在對方胳膊上,“這樣可以麼?好運傳給你了。”
“這樣啊…”顧澈詳裝思考了一下,隨後將人猛地一拉,“還是不行,得這樣。”許池被拉的猛地向前一個趔俎,唇角離高挺的鼻梁隻差毫厘。兩人額頭相抵,能輕易的感受到溫熱的呼吸噴灑在臉頰上。
熟悉的雪鬆香撲麵而來。
許池眼睜得大大的,似乎還沒回過神。
顧澈隻是笑,將他的那點小表情全收入眼。
“這樣就可以了。”
鄒銳這幾天都愁眉苦臉的,問他怎麼了,也總是裝作不甚在意的樣子回答,“沒事兒,不小心惹人生氣了。”
這次的題目難度總體來說還算輕鬆,顧澈的成績隻升不降,看來這個假期的快樂生活又有著落了。
許池依稀又想起了昨天晚上考試前顧澈和他說的話。
男孩懶散的躺在沙發上,手裡轉著支筆,扭頭瞧著他,“哥,你說…我這次名次要是再上升了,可以怎麼樣?”
許池哪裡會不懂他心裡的那些小九九,聞言隻是無奈的笑了笑,“和上次一樣,可以提一個不太過分的要求,行麼?”
“不太過分…”顧澈仔仔細細琢磨著這幾個字。
這一次可是對方主動允許他提要求,不珍惜一下,似乎也不太好?
“當然了,這次的要求絕對不會過分。”一點都不會。
時機還未到,他怎麼可能提…讓對方接受不了的要求呢。
今年的冬季顯得格外漫長,假期裡放學歸家的少年踩著輕悠的步伐,天氣是難得的溫暖。
許池窩在家裡快要發黴。幾乎每天都是一覺睡到八九點,和父母吃一頓飯,有時隔壁的那位也來他家蹭蹭。
也有時出去走走,或呆在家裡預習複習功課,畢竟天是真的冷。
今天晴天,許久未出的太陽終於露了頭,窗簾拉開,陽光順著玻璃折射進來。
顧澈時不時就來許池家,美其名曰:做作業。
節日對於每個人來說都是有獨特意義的,臨近春節,公寓區外的街上掛滿了紅燈籠。小孩子爭相的往外湧,嘰嘰喳喳的聚成一團,一個個鼻尖凍得通紅,依舊笑嘻嘻的。上學時每天都是早出晚歸,鮮少見到這麼熱鬨了。
冬天的冷風總是帶著股凜冽的氣息,莫名的讓顧澈想起了那股淡淡的雪鬆香。
——
西北風吹過殷城,又是一年冬。
下雪了。
農曆臘月三十這一天。
許池打開窗戶,涼風帶著雪花絲絲鑽進來,有些沾濕了他的睫毛。
今年的雪似乎與往年有些不同,但又有些相像。不同於往年的鵝毛大雪,今年的冬天雖冷,但雪卻是溫溫柔柔的,來年應該是個暖春。
許池放在床頭上的手機響了又響,全是一些慶祝的信息。
他不愛發朋友圈和信息,但架不住其他人愛發。
兩個星期沒聯係的鄒銳直接一通視頻電話打過來,許池不得不接。
鄒銳,“早上好哇,最近怎麼樣?”
許池撥了撥額前的碎發,“還可以,你呢?”
“我啊,最近過的挺自在的,在老家呢。”
鄒銳將臉往前探了探,一張麵容懟到手機屏幕上,“害對了,看我最近變帥了沒?”
“嗯,你帥。”
“你這回答的也太敷衍了吧?唉算了算了,料你也說不出彆的。對了,新春快樂啊。”
許池往窗外看了一眼,“你們那兒下雪了嗎?”
“下了啊,還挺大的。瑞雪兆豐年嘛。”
“嗯,先掛了。新年快樂。”
掛了電話,他隨意逛了逛朋友圈,有兩位女士一起出去逛街拍的合照,還有各種同學發的新春祝福,他一一點了讚又返回聊天界麵,一條信息剛好彈出來。
氵:【醒了嗎?】
XC:【嗯。】
氵:【在家悶嗎?要不要出來轉轉?】
許池其實早就想這樣了。
XC:【門口等我。】
得到指令的顧澈迅速下樓,樓下的祝女士正在看韓劇。
“媽,我先出去了。”
祝雲瀾抬眸,“去乾嘛?外麵下著雪呢。”
“嗯,知道。”他從櫃子裡翻出一把傘。
“知道還要去啊。”
“嗯,看雪。”
“在家看不一樣?”
“當然不。要近距離觀賞。”
此雪非彼雪。
“這孩子,最近越來越奇怪了…”祝女士無奈搖了搖頭,隨他去了。
兩人幾乎同時出門,隔著好遠距離遙遙相望。又不約而同的在鬆樹下彙合。
許池沒有撐傘,而是將帽子戴上,又用圍巾裹得嚴嚴實實的,露出一截白皙尖俏的下巴。
顧澈的傘正好撐在他頭上。
“怎麼不打傘?”
許池有些散漫地抬了抬眼,“懶。”
他總能無意間一句話就戳到顧澈的某個笑點,他看了對方許久,道:“行,那以後我給你撐。”
許池抬頭往上看,雪花零零星星地從空中灑下,看著頗為壯觀。他禁不住用手去接,涼絲絲的。
兩個小孩子在遠處堆雪球砸著玩,像極了當年的他們。
“哥哥,彆堆雪人了!一起來玩呀。”
“彆往人身上砸,小心凍感冒。”
“知道。”
“還沒堆好麼?”
“喏,好了。”
“哈哈哈這個好像…”
“像你。”
“才不像我,像你呀!彆整天板著張臉,冷冰冰的,像雪花一樣喲……”
…………………
雪花一片片飛落,模糊了過往,分不清虛幻與現實,與眼前漸漸重合。
許池回來後將外麵的衣服脫下來掛在衣架上,雖然打著傘,但總免不了有些濕。
客廳裡地暖開的很足,他將兩隻手放在唇邊哈氣,又使勁搓了搓。
微信裡的信息不斷,其中一條在其中並不顯眼,隻有短短幾個字。
Incomplete:【新年快樂。】
自那天過後,許池和餘邵兩人就再也沒有聯係過,其實本來也就沒有過吧,一直都是對方單方麵性的。這次算是那麼多天來的第一次,也隻有這麼短短四個字。
不過出乎意料的,許池覺得這樣的聊天方式似乎也不錯,雖然話少,但至少不會像原來那樣讓他多多少少覺得有些反感了。
他剛回了信息,就被在陽台的顧澈拉了過去。
許池:“怎麼了?”
顧澈攥著他的手腕,將人拉到了窗前,將窗簾使勁往外拉了拉,“看外麵。”
現在是晚上八點鐘,因為節假日的原因,家家戶戶都開著燈,整個街景一片明亮。
最高最遠的一個建築物後方,煙花綻放,簇擁成錦,像碎了的星星映照進眼眸裡。
燈火明明暗暗,打在少年清晰的下頜線上,連發絲都泛著一層柔柔的光。
你沒看我,我沒看煙花。
“哥,新年快樂。”
許池闔了下眼眸,側過臉來看他。
少年棱角分明的臉頰被光淡化了不少,劍眉星目,神情是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溫柔。
他感到心裡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發芽。
隱隱約約,如影似幻,抓不住。卻又像一團火,灼的人很熱、很熱。
彆這麼看著我啊。
真的是…很要命。
許是顧澈的眼神太過直白,許池禁不住轉過頭,盯著牆上的鐘表看,“…你也是。”
“我也是什麼?”他不依不饒。
許池攥攥手指,又情不自禁的摸了摸鼻尖,“我說…”
“新年快樂,你也是。”
半晌,顧澈突然將頭抵在他肩膀上,身子一顫一顫的。
許池看著他有些不解,“喂,你乾嘛?”
對方不說話,低悶悶的笑聲縈繞在耳邊。
“…你笑什麼啊。”
沒什麼,就是想笑。
大抵過了一分鐘,他重新抬起頭,“沒笑什麼。哥…”
“嗯?”許池看著他,眼中似有繁星。
“新年快樂,我很快樂。”
高中課程比較緊張,原本兩家父母準備一起出去旅遊,可考慮到學習之事,又有些沒有頭緒了。
許池表示,“媽,你們去你們的,我們在家就行。”
燕然還是有些不忍,“…兩個人在家,能好好照顧自己嗎?”
“您和爸走那麼久,經常不在家,我不也是過來了麼。沒什麼可擔心的,你們去吧。”
清晨薄霧彌漫,街上的行人並不多。許池穿了件低領毛衣,忍不住將脖頸縮了縮,抵擋外來的冷空氣。
顧澈立馬將身上帶著的黑色圍巾摘下來給他圍上。
許池抬頭看他一眼。
圍巾上還帶著他的體溫,暖的。
後來啊,清晨的時候顧澈和許池將兩對夫妻送上了火車。
顧澈還有些皮的來了一句話,“爸,媽,你們兩個彆整天沉迷於工作了,沒事也像叔叔阿姨一樣出去玩玩,度度蜜月啊。”
祝雲瀾終於放棄了一如既往沉穩乾練的打扮,換了一身乾淨休閒的運動服,挽著燕然的手腕,“你小子,在家好好學習,我可不希望聽到那幫小同學說的什麼‘不好好學習,就回家繼承家產’那樣的話。”
早上八點整,火車準時起航。
許池朝著他們擺了擺手。
顧澈,“旅行愉快啊。”
送完了人,兩人肩並肩走在小道上。
積雪早已融化,住戶人家的屋簷上滴滴答答的滴著水,水珠晶瑩剔透,到了地上,“啪嘰”一聲,不見了。
陽光透過薄霧穿梭進來,世界終於徹底明亮。
總感覺天氣已經在回暖,但許池自小體質怕冷,依舊搓著手,這樣能捂熱一些。
顧澈看著他的小動作,皺了皺眉,“為什麼不戴手套?”
“不習慣。”
“手凍過嗎?”
“目前還沒……”
其實是凍過的,幾乎每年都是。而且凍過的手泛著紅,還特彆癢,整個手指都比原先粗了一大圈。但即使是這樣許池也不戴手套,總感覺像多了一層累贅,寫字做事都不方便。
一隻手突然抓著許池的手腕塞進了自己的口袋裡。
許池一愣。
“其他的事情或許可以縱容,但以後在這種事上,不可以任性。”
顧澈的手恰好比許池的手大了一個號,剛好能將整隻手包住。
兩隻手交合在一起,一個冰涼,一個溫熱。
就像這兩個人一樣。
明明是性格對立的兩個人,但是在某些情況下,卻又可以靠著對方,互相補給。
許池將手指往口袋裡蜷了蜷,小聲的“嗯”了一聲。
真是的,他這個當哥哥的越來越沒有威信了。
許池隻顧著跟顧澈走,跟著他又拐了一個彎發現這不是回家的路。
“去哪?”
“買手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