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29.1 女人之間
在出國的前夕,詩若和林越再一次去看望羅芙和她的女兒。他們已經轉院到首都一家著名血液病醫院去了,甚為遺憾的是,羅芙夫婦和他們的兒子配型都不成功,隻好在骨髓庫排隊,等到配型成功再手術了。化療導致孩子的頭發全部脫落,渾身長滿了紅斑,口腔黏膜嚴重潰爛無法進食,與當初那個溫順可愛乖巧的小女兒已判若二人。孩子的病態令詩若不能直視,一直強忍眼淚。
在病房外麵,羅芙看到詩若扭頭不看她,便哽咽著叫了一聲,“詩若!……”
詩若強忍著,應了一聲,看羅芙時,兩個女人突然之間淚流滿麵,不禁相擁而泣。
老閻和林越在病房裡低聲交談,聽到他們的哭聲,再看看孩子,老閻早已滾下淚來,林越眼睛也紅著,極力忍住眼淚,便用力握握老閻的手,走了出來。
這是詩若夫婦出國前最後一次見到羅芙、老閻夫婦倆及他們的女兒閻悅,詩若和羅芙之間似有似無的芥蒂就這樣消失於無形之中,但事實上,羅芙似乎不知道也不關心詩若到底有沒有察覺她對林越的那份暗戀,愛也好,情也罷,在女兒的病患麵前都輕如鴻毛,變得微不足道了。
詩若於是想,就這樣,就當從來都沒有發生過吧。
回家的路上,林越心有所感,對妻子說,“你那些年總不理我,我隻好通過她來了解你的情況。某種意義上說,詩若正是你無意中讓我和羅芙建立這種……有點曖昧的關係。其實從讀書的時候起,我一直有感覺到,她暗暗地喜歡我,但一直她都沒有明說,我也就無所謂,她人本身不錯,對你又那樣好。後來她最早又結婚了,她一直也滿幸福的樣子。我想大概是我感覺出錯了。直到她女兒生病,加上丈夫出軌,可能一下子太難過了,觸景生情,對我說那樣的話,我非常地不適應,不適應。好像原本非常清晰的記憶忽然都模糊起來。我對她感到陌生,女人在遭遇重大打擊的時候真的是非常脆弱,說出這種話也是非常不理智的。”
詩若聽了歎了口氣,回思往事,對丈夫說,“我在那個時候,也不止一次想過,放縱自己一回,不管跟什麼人,我就是要你後悔。現在想想,那時候真傻。我真那樣做了,你除了傷心後悔一陣子還能怎麼樣?你這個感情上有潔癖的家夥,大概是不會再理我了。或者立刻死掉,你再也見不到我了,死了呢,就更不值得了,你無非到我的墳上痛哭一場,傷心總有期限,也許後來還會想起我吧。可是哪怕你是一個多麼深情的男人,我用生命的代價換來的也不過是你輕如雲煙的思念罷了。”
林越說,“你彆說了詩若,這是我的噩夢。那些年裡,我總是夢到你被彆人帶走,要不就是你渾身是血,死在我的麵前,我在夢裡發瘋,發狂,發癲,夢見我把心都嘔出來了,卻被夢魘住叫不出聲。我就想,無論你怎麼樣,哪怕你學壞了,墮落了,或者嫁過人,生過孩子,隻要你肯見我,肯愛我,我還是不能放棄你。”
詩若眼裡有淚,低頭不去看丈夫,低聲說,“告訴你吧,羅芙一直在替你暗中監督我呢,彆人學壞容易,我想學壞卻不是件容易的事。她跟我說,你放心,我知道你怎麼想的,你不就是想讓林越傷心麼?折磨他麼,那我絕對不會讓林越知道的。所以你就彆胡思亂想了,好好地才行。然後,我真的就沒轍了,有陣子特彆討厭她。朋友做到這個份上,值了。”
林越說,“她跟我說過。所以益友亦是良師。我一直對羅芙心有感激,是因為她為我們倆做出的努力,何況……女人有這樣胸襟的也不是很多。”
詩若心裡明白,點頭說,“是的,反正無論如何……我做不到。”
“其實我一點都不希望你做出什麼了不起的事情,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好。”林越看到紅燈踩了刹車,情不自禁伸手在妻子的後頸上撫摸了一下。
詩若扭頭斜睨丈夫,眼裡有孩子氣的害羞。
林越無聲地對妻子笑了笑,心裡卻有些難過。在往後的歲月裡,每當想起詩若為他做出的忍耐和堅守,他永遠都是又難過又慶幸的複雜心情。
29.2 遲來的午後
隨著周雄飛的斃命和梅家輝的自首,一些事看似漸漸清晰又漸漸模糊。林越夫婦沒有時間等到周雄飛案件和梅家輝完全走上司法程序的時候了。林越不放心梅家輝,去找盛寒陽做了一次長談。盛寒陽自然滿口答應會為梅家輝儘力。林越和詩若又去看望了梅家輝前妻甄臻和他們的兒子,甄臻道出了實情,原來梅家輝是為了保護母子倆才決意和她假離婚。而最後甄臻又含淚對林越說,我當初怎樣勸他他都不聽,走錯了一步路,就再也回不了頭了!林越原本有所懷疑,當下心裡釋然,勸甄臻保重身體,照顧好孩子,也就略略地放下心來。
但最令詩若放不下心的還有一件事,就是趙敏敏的弟弟趙人傑。
周雄飛死於非命,幾乎可以說也算是冥冥之中為趙敏敏複仇雪恨了,隻是趙人傑到如今仍杳無音訊,不知道怎麼樣了。他的手機號已變成空號,應該是已經換掉了。詩若甚至花了很多功夫查詢到趙人傑曾經任職的學校,接電話恰好是學校校長,她告訴詩若,趙人傑在一個月前來學校辦理了辭職手續,現在已徹底離開單位了。沒有得到確定的回答,詩若還是不放心。
然後終於等到那個遲來的午後。
氣象台兩天前預告將有兩個超強台風光臨本市,在各個交通要道的LED屏幕也在滾動播出台風橙色預警以及提醒市民注意防範的提示。Z市從清晨開始便雲幕低垂,潮濕煩悶,極低的氣壓預示隨時會有暴雨來襲,詩若夫婦乘坐的航班並沒有受到影響。他們要到S市乘飛機,中間從波士頓(Boston)轉機,然後才能飛到耶魯大學所在的康涅狄格州布拉德利(Bradley)國際機場,當然還要乘坐大巴士才能到達學校所在的紐黑文(New Haven)小鎮。
S市上午還風平浪靜,但到中午已看到樹葉開始微微擺動。還有一個小時就要起飛,林越和詩若坐在候機大廳裡,心裡都被淡淡的離情彆緒充滿,又因牽掛梅家輝和羅芙最近的遭遇,兩個人都難有很輕鬆的神色。
29.3 趙人傑的電話
昨天詩若去哥哥家裡告彆了母親,並塞給她一張二十萬的銀行卡,就算是在母親暮年之際自己這兩年無法儘孝道的補償。母親無論如何不肯收下,反倒拿出自己十二萬的私房錢,讓女兒一起帶上,怕她和林越在異國他鄉受窘迫。詩若眼睛濕潤,跟母親說,她和林越兩個人這些年各自總還是有些積蓄,在美國讀大學不會都花掉的,何況林越的學費是學校負擔,兩個人隻需花些生活費就夠了。母親還是不相信,也不要那筆錢。詩若無法,背地把卡交給哥哥,但哥哥不收,說那不行的,讓你嫂子看到就說不清了。詩若哭笑不得,最後決定取出十萬現金交給嫂子,作為未來幾年裡母親生活的補助,嫂子也一再推辭,詩若最後隻好偷偷地放進了嫂嫂的抽屜裡,並留了封信。
而後,林越又陪詩若到父親的墓前祭掃了一番,也到趙敏敏和泉生的墓前去祭掃了一下,他們發現,趙敏敏的墓前有一束鮮花,還沒有完全枯萎,應該是近兩天才放上去的。詩若心裡一動,認定是趙人傑來過這裡。那麼,他一定還還好好地活著!
就在這個風雨欲來異常沉悶,即將離開國土遠赴美國的午後,當詩若無意間打開手機看時間的時候,突然看到屏幕上有條未接來電的提示,他趕忙回撥了過去。
“誰的電話?”林越看到妻子緊張的神情不禁有些納悶。
這時電話通了。
“袁律師,是我,我是趙人傑……”
詩若不禁欣喜地低聲說,“天呐,我猜是你!你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電話那頭趙人傑遲疑了一下,突然壓低聲音說,“袁律師,彆告訴任何人你接到過我的電話,這個號碼是臨時的,下次就不能用了……”
詩若一下子緊張起來,“你!……”
林越看到妻子臉色突變,從她手裡接過手機,“詩若,我來聽。”
“周雄飛是我殺的。”
電話那頭趙人傑聲音有些嘶啞,但很淡定。
“我和另一個想乾掉他的家夥同時開的槍,但命中他太陽穴的那顆子彈是我的手槍發出的。”
林越心裡驚詫自己曾經的聯想竟然是正確的!他沉默了一下,低聲問,“趙先生,那你現在怎麼打算?”
趙人傑似乎笑了笑,低聲說,“公安都認為是他們的人開的槍,沒人想到是我,讓他們查去吧,他們能找到我再說。我不打算去自首,你和袁律師也不用勸我去自首,你們就當完全不知道這件事吧!我給袁律師打電話隻是想讓她知道,我給我姐姐報仇了,我親生乾掉了那個畜生,讓她放心吧。”
林越沉默著,最後淡淡地低聲說,“你千萬彆小看了公安。”
那頭趙人傑沒說什麼,掛斷了電話。
這個突然的電話,讓詩若夫婦都有些不安和緊張。林越一摸詩若的手,感覺涼的像冰塊一樣。他擁住妻子的肩,輕聲安慰她。
詩若低頭靠在丈夫胸前,身體卻不由地有些瑟瑟發抖。
登機提示突然響起,詩若坐起身目光無意中掃視了一眼候機大廳的玻璃門外,卻發現好像看到了趙人傑的身影和他的臉孔,但一瞬間又消失不見了,詩若揉揉眼,疑為是幻覺就沒太在意。但玻璃牆上卻漸漸掛上了雨滴,終於下雨了。
林越拉著她的手,走進了登機口。
飛機終於在暴風雨來臨前按時起飛了!
詩若想不到了是,未來幾年,和丈夫在國外的求學生涯將對她的一生產生深刻的影響,在某種程度上甚至改變了她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