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1 四劍客
飛機安全著陸在Z市時尚大氣的A區國際機場。
詩若拉著行李箱走出機場大廳時與孫經理微笑道彆,她看到孫經理似乎對走在她身後的林越也點了點頭,不禁納悶地回頭看了那人一眼。
林越見狀趁機去牽她的手,“詩若,我送你回家。”
“誰要你送,你誰呀?”
詩若甩開他的手,自顧自快步往前走。
羅芙正和盛寒陽大說大笑地等她走出來。
羅芙是個鵝蛋臉型身材高挑而微豐的女子,穿著深色職業裝,一頭利落的栗色短發,猶帶一絲嬰兒肥的圓臉上五官線條粗放而富有英氣,一看就是一位乾練、爽朗而少有心機的女人。盛寒陽瘦瘦的,膚色白中偏黃,今天他正像往常去出庭一樣,穿著一套阿瑪尼的銀灰色西裝,紮一條同樣品牌的領帶,腳上一雙亮光鑒人的尖頭皮鞋。
此時盛寒陽一邊和羅芙說笑,一邊不時地朝大廳出口處掃視,細長的眼睛精光四射好似一隻四處搜索獵物的餓狼。看到詩若時他的眼睛不禁為之大開,突然又發現她兩步之外的林越,他嘴角的笑容不經意地凝結了一瞬之後,反而笑意更深了。
詩若看到他們時,盛寒陽已三步並作兩步殷勤地接過她手中的拉杆箱。
詩若微笑著,向兩位好友致謝,“待遇升級啦,兩位聯袂而來,哇哇,太享受了!”
羅芙的目光瞥到了林越,她笑吟吟意味深長地看著詩若。
詩若理理頭發,淡淡地說,“你彆笑得我毛骨悚然好不好?”
羅芙笑說,“這難道不正說明你心裡有鬼?”
林越怎麼也想不到竟會有那兩位來接詩若,在他和詩若正鬨得尷尬的當口,視若不見溜之大吉固然省事,但那從來不是他為人的風格,再說他們四人不但是Z市司法戰線上的同仁,在大學裡,關係著實也不一般呢。
“好難得!都在這裡了!”林越笑著走過去,與盛寒陽、羅芙打招呼。
“聽說林局又榮升了,先恭喜啦!”盛寒陽臉上是嘻嘻地笑,話裡卻暗含諷刺。
林越聽了這話,麵上浮現溫潤的笑容,深深地看了一眼盛寒陽,“寒陽,你這話從何說起?你一向消息很靈的嘛。”他回頭去看羅芙和詩若,故意說,“羅芙,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呢。”
羅芙看看林越,又看著詩若,大笑,“你們倆這是鬨得哪一出啊?”
詩若彆過臉,“他有話跟你說,你去嘛。”
羅芙又笑,走到林越那邊,和他走開幾步靠著欄杆低聲說話。
盛寒陽笑著看詩若,“事情還順利吧?”
詩若點點頭,眼角不經意看見林越雖然是和羅芙在說話,目光卻一直在自己身上,趕忙扭過頭,暗恨自己不爭氣。
盛寒陽看了一眼林越,跟詩若說,“他追你到廣州去啦。”
詩若不置可否,淡淡地嗯了一聲。
盛寒陽故意說,“早知道,我把他攔下,不讓他去。”
詩若仍然淡淡地,“他想做的事情,你攔得住?”
盛寒陽臉上浮現一種似是而非的笑容,“是啊,我就知道你們兩個人都是一樣的,想做的事情誰能攔得住啊。”
這時,林越和羅芙走了過來。
林越又去看詩若。詩若卻根本不去看他。
林越無奈笑笑,拍拍盛寒陽的肩膀說,“寒陽,你和羅芙陪詩若吃個飯吧,幫我把她送回家,我還有事,先走了。”
盛寒陽嬉笑著說,“林局的吩咐我哪敢不聽?照辦就是啦!”
林越聞聽他話裡的諷刺,微微一笑說,“寒陽,以前我在職的時候,你倒從來不這樣叫我。現在辭職了,你偏偏這樣叫,我心裡感覺忒彆扭。”這樣說完,林越的目光又從詩若臉上滑過。詩若故作和羅芙熱聊,還是連看都不肯多看他一眼。林越隻好對羅芙點點頭,一個人走開了。
“哎……這家夥真是的!”羅芙說著去看盛寒陽,責怪他,“都是你,明明知道他辭職了,偏那樣叫他!咱們四個難得聚一聚,今天正好都在,怎麼一見麵就對他冷嘲熱諷的!”
盛寒陽笑容可掬,“下次我請客,我親自去請他!咱們四個,好好聚聚,好了吧。”他突然心有所感,喟然道,“好快啊,從畢業到現在,快十年了!”
2.2 他是為了自由
三個人一起去吃了火鍋,吃到差不多的時候,盛寒陽出去接了一個電話。羅芙一邊用濕毛巾擦手,一邊說,“詩若,你知不知道林越已經從中院辭職了?盛寒陽是知道的,他故意這麼說,這家夥就是那副臭德性,改不了。”
詩若淡淡一笑,“那麼美好的前程怎麼舍得輕易放棄?負重十年,得到的也算成正比吧。”
羅芙看看玻璃門外盛寒陽還在接電話,不快說,“詩若,你怎麼能那樣說他?林越在執行局才上任才兩年,就辭職了。你不在體製內,很難理解他現在的年齡到這個位子上,會有多難!詩若,你該明白他是為誰放棄的,該明白在他心裡,什麼才是最重要的。”
詩若低頭不語,過了片刻,搖搖頭說,“你以為他是為了我麼?他,是為了自由。”
羅芙笑著點頭,“我們都以為他是為了你,隻有你才知道他為了什麼。所以你才最了解他,不是麼?”
詩若想了想說,“你也知道,這些年我和他幾乎是零交流,根本就是生活在兩個世界。”
“你總不理他,可不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現在把心態放正就好了。”
“我的心態始終擺得很正。”詩若硬著頭皮,撫了撫發絲,帶點玩世不恭地調侃自己說,“總不會因為還沒嫁個臭男人就變態了吧?”
羅芙大笑,卻帶著恨意捏一把詩若的臉說,“你知道吧?林越就是怎麼也忘不了你這副欠揍的樣兒,他恨你恨得牙癢癢,又愛你愛到不行。”
詩若打開她的手,臉上不由泛起一絲羞色,卻仍然硬著心說,“巴不得他恨我一輩子呢,反正我也恨了他快十年了!”
羅芙看到盛寒陽已走了過來,打住話頭,“不是我說你,你真該好好想想他這十年是怎麼熬過來的。”
飯後,漫步街頭時,羅芙拉著詩若的手,故意撂開盛寒陽一段距離。
“你們倆好好談談吧,實在不行,我來給你們約個時間怎麼樣?”
詩若搖搖頭,“不想談。”
羅芙說,“詩若,都快十年了,你總得給他一個機會,讓他把話說清楚。你不是想把他悶死吧?”
“我正求之不得。”詩若咬牙帶著恨意說。
羅芙卻向後看了盛寒陽一眼,“那我就搞不懂了,真是這樣的話,盛寒陽怎麼就隻能跟在你屁股後麵?彆騙自己了,詩若。再說,林越對你的愧疚,哎呀呀,那真是如千裡黃河滔滔不絕啊,好像那項羽羞見江東父老,就差自刎烏江啦!”說完又忍不住發出與她優雅的職業裝束不相稱的大笑聲。
詩若也被逗笑了,搞得盛寒陽心癢得很,忙跟了上來,“你們聊的什麼這麼高興,讓我也跟著開心開心啊!”
羅芙笑說,“嘿嘿,當下最流行的嘛,正聊你的不開心,我們才如此開心啊。”
盛寒陽帶笑說道,“這他奶奶的什麼強盜邏輯!也隻有你羅芙會把我搞得這麼狼狽!和詩若一起,有時還能做個謙謙君子,和你一起,我都快成土匪了!真他媽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過,我倒有種感覺,好像我們又都回到了十多年前啊!”
羅芙繼續笑著調侃他,“哦,盛寒陽啊盛寒陽,你這十年都長到狗身上去了,沒見你有什麼長進啊,哈哈!”
盛寒陽跟著笑,“我情願都長到畜生身上去了,那有什麼要緊!隻要你們開心,我就是當個畜生也行!”他看到詩若也笑,但眼裡仿佛還有彆的東西閃過。
今晚的詩若穿著白色碎花的長袖真絲連衣裙,隨意搭了一件卡其色白色花邊的開衫,質地精良的半舊平底軟牛皮的休閒鞋。齊肩微卷的長發,笑容淡淡,心事仿佛被她隱藏起來。在盛寒陽眼裡,今晚的袁詩若和十多年前一樣,修長小巧,好像永遠是十六七歲少女初長成的身材,像那二月柳枝的嫩葉,一直那麼清新迷人,一點都沒有改變。
2.3 回憶裡無法缺席的人
十多年前,他們都還是大學時代未諳世事的青年。
那時的袁詩若和他們三人同係不同班,是因為林越才和羅芙、盛寒陽成為好友。隻是那時誰都沒有想到,詩若生命裡最美好的十年竟是盛寒陽陪在她的身邊。那時他們常說,在硝煙彌漫的唇舌論辯戰場上需要溫柔的點綴才有意趣,詩若就是他們溫柔的點綴。而她一點都不像讀法律的女生,所以林越把她介紹給羅芙和盛寒陽之後,盛寒陽竟也在心底泛出溫柔的漣漪。羅芙心裡本來對林越也有幾分好感,但她天性豪邁,氣量闊大,更喜歡詩若溫婉沉靜的性格,一直把詩若作為她的重點保護對象。於是他們自命的三劍客變成了四劍客,詩若說,我不算的。盛寒陽說,你才是江湖頂級高手,溫柔一刀,殺人於無形呢,沒看到某人早已血濺十步麼。說的幾個人都笑了。
三個人各懷心事,心裡都明白,在他們青春的回憶裡,林越永遠無法缺席。
走到花鳥市場的那條小馬路,看到路邊樹蔭下還有個擺攤算命的,羅芙拉著詩若的手,“過來試試,權當玩玩!”
於是來到那地攤前半蹲下來。
那老者晚上還帶著墨鏡顯然是個盲人。他聽到有人卻不動聲色,任憑羅芙將那個裝卦的盒子遞到詩若麵前。
“搖一搖啊。”
詩若不好拒絕,接過來說,“誰信這個啊。”
盛寒陽卻狠狠地看了羅芙一眼。
羅芙瞪他,挑釁地說,“怎麼招惹你了?你哪裡不舒服呀?”
盛寒陽狠狠地回瞪她,諷刺道,“你還什麼檢察長呢你,一邊去吧!儘搞封建迷信!我就說呢,你們那新辦公大樓怎麼看怎麼像像一□□棺材,個個都想升‘棺’發財想瘋了吧!一幫臭官迷!”
“給我閉上你那鳥嘴!你聽著!第一下班時間,第二我沒穿工作服,咱就是一名普通公民!管得著麼你!再說了,那辦公樓你看像什麼就是什麼了?你怎麼不說你們那所裡還供著財神爺呢!你們就是一幫臭烘烘的錢子錢孫!”
詩若聽這兩人鬥嘴,無奈一笑,“好啊羅芙,你把我也一起罵了!你們倆真是冤家對頭,見麵就吵,吵了十幾年怎麼不嫌累啊!”
她搖出一卦,羅芙揀起來在昏黃的燈光下細看上麵斑斑駁駁的字跡。盛寒陽雖說不信也情不自禁低頭去看。
寒冰不能斷流水
枯木還會再逢春
詩若將卦盒放下,微微一笑,“說的什麼呢,我不信的。”
羅芙挑釁地看著盛寒陽,笑吟吟地說,“看到了吧,你要不要試試?”
“姑娘你這是上上簽,好事將近啊。”那盲老者忽然悠悠發話,“按規矩,要加倍的卦金噢。”
盛寒陽趕忙掏出一張百元紙幣塞到盲老者手裡,拉起兩位女同學,“快走,快走,彆聽他胡謅!”
羅芙和詩若一邊走一邊笑著回頭去看盛寒陽昏黃燈光下有點陰沉的臉色。
“哈哈,這家夥也有犯急的時候!”羅芙低聲笑著說,“這麼多年,他也不容易!他就是一匹野馬,缺一個能夠管束他的女人。不過,他雖然壞壞的,但壞得可愛!”
2.4 隻為離你更近一點
其實盛寒陽的好詩若心中自然有數。當年她一怒之下遠遁至S市,過著單調的白領生涯的時候,盛寒陽雙休時經常開著一輛二手普桑馳行過去陪她散心,那時她就知道他的好,明白他的心意。
在S市一家跨國公司的第二年,發生了一件她不能接受的事情,她的新任上司,那個三十多歲的英國肥佬詹姆斯總是騷擾她,她也不太喜歡那份工作,於是辭職回到Z市。多年以後,詩若在心裡終於敢於對自己承認,回來隻是為了離林越更近一點,更近一點而已。太遙遠的時空距離她就像斷線的風箏,失去了那根連接的線,他們生命的軌跡將再也沒有交集的機會,而有了那根線,就算風箏飄得再遠還能夠回來。回到了Z市,這十年卻成就了她與盛寒陽的緣分。這個哥們外加同學同事關係的男人,竟是這個集自私、貪婪、好色、油滑等缺點於一身的男人陪她度過了生命裡最美好的十年。這多麼具有諷刺性呀。詩若後來回想這段往事就糾結不已。
回到Z市,經過一番認真的思考,她決定去過司考做個律師。她想至少那是一個她並不陌生的領域,做律師雖然辛苦,至少人是自由的,至少不是食物鏈最末端的小魚小蝦,而且還有那麼一點點成就感吧。盛寒陽和羅芙對她的決定很是吃驚。盛寒陽說詩若你最好再想一想,女人當律師不是想象的那樣!男人在這塊地盤上要成功都得枕戈待旦茹毛飲血吃肉不吐骨頭,你可想好了,到時彆反悔。羅芙何嘗不知道她心裡的苦楚,但也勸她認真考慮。詩若卻立定了決心說,你們都不要為我操心了,我具有完全行為能力,知道自己行為的後果。我不能依靠任何人,必須學會獨立。後來見阻止不了她,盛寒陽就說,那這樣吧,你考過去到我們所裡來,到時候你跟我實習,你跟著彆人實習我也不放心,這社會人心難測,不得不防啊。羅芙欲言又止,見詩若已點頭,隻好作罷。
第二年詩若壓著及格線踏過司考的戰場。她領到律師執照的時候,盛寒陽已經成為他們律所的合夥人。
盛寒陽是非常儘責的老師,耐著心教授她工作中的技巧、秘訣,帶著詩若跑了幾個案子,結交了一些法官、當事人,見識了其中的曲折門道後,詩若終於悲哀地發現根本就不是她想象的那樣。盛寒陽似乎看穿她的心事,說法律最講事實,詩若你都看到了,事實上絕大部分就是那樣的,當然也不都是那樣,正直的法官也不能說一個都沒有,那得看你有沒有運氣碰得到。詩若那時幾欲脫口而出問林越呢?但她終於沒有說出口。盛寒陽繼續語重心長地教育詩若,咱們目前執業環境之所以如此,原因在於,遊戲規則不完善,說白了就是沒有透明、完善的審判製度和監督製度,司法行政化,不獨立。所以咱們永遠出不了霍姆斯、馬歇爾、索托馬約爾這樣的大法官,也出不了帕特皮斯特利、羅伯特基頓、克萊倫斯丹諾那樣的大律師……至於以後司法體製改革到底怎麼樣,那是很遙遠的的事情,我們也操心不了……法官和律師相互看不起這事,很難說都是誰的錯,反正一個巴掌拍不響,你明白這一點不要去當憤青就行了。你是女孩子,不像我,我是個無牽無掛的人,有的案件,為了自己的一點堅持拿命去死磕是免不了的。我還記得讀書時你民商法這塊成績蠻優秀的,不如就從自己最擅長開始做起吧。
詩若默然。後來盛寒陽也把案情簡單、標的不大的民商案件轉給她一部分,她獨立做了幾個,剛開始自然是困難重重,但從拿到執照的那一刻,她已下定決心做一個像樣的律師,因此除非迫不得已不去求助盛寒陽,漸漸也曆練成熟起來。這個過程就像蝴蝶破繭一般經曆萬般艱苦,這個過程更需要不斷地突破她原有的價值理念,重新建立一套適於生存競爭的新觀念。這更加劇了她內心的不斷衝突、掙紮、裂變,殘酷的現實有時令她不得不妥協,但她卻是個外表柔弱平靜內心強大堅韌的女子,永遠有自己永不妥協永不低頭的地方,那就是任何時候不為任何人任何事出賣自己的□□和靈魂,簡稱為“三個任何原則”。而她周圍的同事為了拿到案子打贏官司不擇手段者比比皆是,而她因為有所堅持隻能業績平平,自然這就是代價,也讓她更加冷峻堅強起來。
那律所裡自然是個個千伶百俐精奸似鬼,與當初工作的那家公司相比,真叫小巫見大巫。詩若漸漸領教了什麼叫口蜜腹劍笑裡藏刀。她抱著“袖手何妨閒處看”的態度,冷眼旁觀,她想自己不去算計彆人,希望彆人也不要算計她。那律所裡幾十號律師老滑頭們不知從哪裡聽說她居然有什麼“三個任何原則”何止笑作一團。起初,背地裡總笑她是律師行打醬油的一朵奇葩,直到詩若有一次很漂亮地辦了一個標的額五六百萬的票據糾紛案,那些人才總算對她刮目相看。
2.5 黑色U盤
詩若的腦海裡卻一直裡回想著盛寒陽的那句“好快啊,從畢業到現在,快十年了!”她一下回想十年前的大三假期裡,曾經將林、羅、盛三人邀至家中玩,她爸爸暗地觀察說林越謙遜有禮進退有度,是你喜歡類型的男孩子,更重要的是他真的喜歡你,我看他比你那個柳泉生要好不少呢。詩若沉默著,那個叫柳泉生的男生是她青春期的隱痛,爸爸知道她的心事,也想借此化解她心頭那段抑鬱了好幾年的憂傷。那時的詩若已漸漸淡忘了那段往事,正沉醉於林越帶給她屬於兩心相悅的歡樂中,她全心地愛著林越,將那段往事漸漸擱淺在遺忘的角落。令她沒有想到的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十多年之後,她還會和柳泉生有過一次會麵,了結當年那段情緣。
那時她的嫂嫂玩笑般地對她說,妹妹啊,我看林越的缺點就是太出眾了,恐怕女人緣太多了些。詩若卻不以為然。到後來,哥嫂知道了那些事情。嫂嫂感歎說,彆說女人想嫁個好人家,連男人都去攀高枝,什麼世道啊,我看他還不如盛寒陽呢。嫂嫂後來又說,盛寒陽一直等你,又聽你的,何必這麼認真計較他的過去,現在有幾個沒有過去的好男人啊。可是盛寒陽的過去是詩若無論如何也無法坦然接受的。
詩若的情思瞬間千頭萬緒,回頭看了一眼盛寒陽。
詩若有時佩服他有時厭憎他,有時甚至有點兒喜歡他。如果她沒有進入律師這一行,如果她可以不去計較甚至對他的放浪風流的過往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許說不定天長日久會被盛寒陽真情打動。可是這些年詩若已深諳此中種種,耳聞目睹了他的風流成性,就無論如何也不會對他動心了。更何況,在她起初跟隨盛寒陽實習後不久,她的外套上衣口袋裡不知什麼時候被誰放進了一個小小的黑色U盤,裡麵有一段加密的視頻文件,她沒有在辦公室播放,回到家裡,她胡亂地鍵入幾組數字,試了幾次,居然打開了!那段視頻僅有不到二十秒的時間,內容是盛寒陽和兩個女人□□不堪的畫麵,儘管關鍵部位被打了馬賽克,可對那時的詩若卻具有無與倫比的衝擊力。可是這個U盤是誰放在她的口袋裡?她竟渾然不知?她把一天的經過回憶了好幾遍,每個細節都不放過。她記得一整天她都在律所裡,就隻在中午的時候,她獨自出去到馬路對麵的便利店買一份外賣,在過馬路等紅燈的時候,一個白發駝背拄著手杖,但明顯原來的身材異常高大的老頭子,似乎無意中碰了她一下。難道是這個人?然而這個人好像是她從不認識的,那駝著的背影似乎從來沒見過。還有一件事令她揣摩良久。就是那個文件的密碼,她最後發現,她無意中輸入的數字竟是令她傷心欲絕的那個日子!難道是他?!這世界上誰還知道這個日子?她心鎖的密碼仿佛是他設定的,他了解且肯定。可是你把這視頻給我又用心何在?是提醒是警告還是其他的意圖?
然而詩若畢竟諳熟法律,她自然明白,儘管盛寒陽這種行為有悖於人們普遍遵從的道德準則,但如果他在自己的私人空間裡與兩個自願參與的女人從事那樣的活動任何人也無權指摘,因為那是個人不可侵犯的隱私,因此很難認定為犯罪。眾所周知,構成犯罪包括三個方麵:刑事違法性、社會危害性、應受刑罰處罰性。行為是否構成犯罪,就要看該行為是不是同時符合這三個要件。行為隻要不傷害他人,並且建立在自願的基礎之上,與他人無關,那麼就是私行為,他人(包括公權力)儘管不接受、不喜歡,甚而對該行為哪怕深惡痛絕也無權過問。
刑法裡有個罪名叫聚眾□□罪,現在廢除這個罪名的呼聲也日漸聲高。某著名女性性學家曾提出應該廢除該罪名的幾點理由:一是主張取消聚眾□□罪並不是提倡聚眾□□;二是不能以一部分公民的生活方式為準,訂立法律來懲罰另一部分公民的生活方式;三是這一罪名在目前的社會實踐中已很少適用;四是不能用法律尤其是刑法來解決道德問題;五是取消這個過時的法律其實有一個潛在的重大意義是人們不會想到的,那就是防止某時代那樣的公民權利被肆意踐踏的局麵再度發生。
詩若想如果這段視頻是偷拍的,事實上這種行為卻更加令人不齒。雖然她非常反感這種偷拍行為,但她也並不認同盛寒陽的行為。正因為這個U盤,令她對盛寒陽那一點點微妙複雜的好感也戛然而止,從此她的心疏遠了他,隻和他保持著介於朋友與同事之間的關係。這些年,無論盛寒陽看起來有多麼優秀,詩若卻再也無法把他與自己聯係起來了。也許這正是送給她U盤的那個人意圖達到的目的吧。
儘管如此,那時你又在哪裡?憑著Z市法官考試筆試、麵試第一的驕人成績,你順利地進入Z市A區基層法院,兩年後,選調進入Z市中院,刑庭審判員、刑一庭副庭長、庭長、執行局局長,如果不辭職,往後該是副院長、院長……一路鮮花綴錦,烈火烹油,仕途恰如平步青雲一日千裡,你終於為你的母親爭了光長了臉,如了她的願了吧?可是,難道在這個大染缸裡,你能出淤泥而不染?你能獨善其身麼?就算染不黑你的心,你也彆想白衣勝雪了!這就是你的所謂理想麼?十年前的那一夜,你失蹤了,你摘走我的心,你把我推到了萬劫不複的深淵,踐踏我們相愛兩年半以來所有美好的珍貴的一切,那一夜你成了彆人的丈夫!……我的心,又怎一個恨字了得?從那一天,我不再愛,不會愛。每天之所以拚命工作,我隻想在疲憊之後的睡夢裡再不出現你的麵影,再不出現往事中與你有關的任何一個畫麵……放過我吧,十年過去,那些往事就當作是慘淡人生剩下的最後一點美好回憶,就讓它們永遠沉睡,永不再醒來……
羅芙有些詫異詩若久久地沉默,一回頭,卻發現不知什麼時候她的臉上已淚痕斑斑。
“詩若,你怎麼啦?”
“沒什麼……”詩若扭過頭,在迷離的樹蔭下用紙巾胡亂拭去臉上的淚水。
羅芙暗暗地歎氣,拉過她的手,“你就是嘴硬。你看,想到他,你還是會流淚。”
“沒有。”詩若強顏一笑。
2.6 她等的人終於來了
回到家中洗漱完,詩若躺在床上休息的時候,打開的手提電腦裡自動登錄的MSN有個頭像在閃動。
那是盛寒陽的。
他是很少用聊天工具的,手機短消息甚至都極少用,一是浪費時間二是沒有那份耐心,有事情都是打電話。除非,有什麼他不願當麵說出的才偶爾使用。詩若知道盛寒陽對她和林越一同出現是有想法的。
頁麵上已經發了好幾條消息了。
詩若,他終於來了
你一直愛著他,這麼多年從未旁騖
……
這句話直戳詩若心頭,她不知如何回複盛寒陽。
遲疑了很久,她輕輕的敲上了一句李商隱的詩。
相見爭如不見……
果然,盛寒陽那頭一直沒有再回複她。那是盛寒陽的弱項,天性裡缺乏一絲詩情的浪漫。他天生是個享受派,甚至公開聲稱自己就是喜歡年輕漂亮的女孩子,因此儘管他喜歡過數不清的女人卻從未有過一場真正的愛情。今夜眠臥一張床上的女人明天卻想不起她的姓名。他唯一對詩若有種深深地精神和□□的雙重戀慕,卻故意當著她的麵和彆的女人打情罵俏。他不喜歡勉強自己也從不勉強彆人,因此和他有過那種關係的女人也都是自願的,所以儘管他那樣愛著詩若,卻因種種特殊原因和他自己的性格而止步不前。詩若就像一朵無比美好馨香的花兒,她那樣美不勝收娉娉婷婷地在他眼前綻放著,除了呼吸一下空氣中那芬芳的花香,他都不敢伸手去碰她一下。他喜歡揮霍他的激情和金錢這兩樣東西。他是那種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從不計劃人生。詩若和林越決絕的分手,使他居然得到庇護詩若的機會是他沒有想到的,但他卻必須遵守當初對詩若的承諾,不提林越,不問當初她和林越突然分手的原因,不告訴她關於林越的任何消息,詩若在律所裡隻拿她自己應得的那份報酬。
原本以為,時間能夠撫平詩若心頭的創痛,儘管他對詩若從未有過妄求,但是時間給了他希望,三年五年的時間不夠長,八年十年呢?詩若,你怎麼忍心將大好的青春光陰空耗在無儘的悲傷中?他對於詩若漸漸終於有了那樣一種期待。他曾不止一次認真地想過,如果詩若願意陪伴他一生,他就願意做個回頭的浪子。可是詩若對他的風流放蕩早已司空見慣,還會相信他麼?
林越離職了。他要把握這個機會。特意叫上羅芙是想讓她見證他向詩若求婚的那一刻,而林越已辭去中院的職務,畢竟人走茶涼,他再也奈何不了自己了,如果詩若答應了,他也沒有辦法。可是,從詩若與林越一同出現的那一刻起,盛寒陽知道,什麼都亂了。這些年他已習慣天天看到詩若低頭工作時溫柔沉靜的樣子,就算他不曾真正擁有過她,可是隻要天天看到她,他就感到心裡溫暖快樂而踏實,而現在,她等的人終於來了,詩若就要離自己而去了,他感到強烈的失落和不滿。
詩若,你口裡說不想見他,什麼都無所謂,這十年你卻從未真正展眉歡笑,內心深處你從未真正打開心結……
那一夜,從未失眠的盛寒陽徹夜不眠。莫清華入獄?與莫菁菁離婚、自中院辭職……盛寒陽尋思著,以林越冷靜縝密和善於運籌的性格,這幾件事肯定不是孤立發生的……
然而,在盛寒陽情緒失落的時候,詩若也久久沉浸在對往事的追憶中,夜不成寐的子夜時分,她的手機突然響了。她以為是林越打來的,還在遲疑接是不接,但拿過手機一看,卻是個陌生的號碼,顯示來電號碼歸屬地為不詳。她想了一下,還是按了接聽鍵。
電話 那頭沉默了一秒鐘,“袁詩若,是你吧?”
一個沉悶而陰森的聲音很近很近,好像是從窗外傳過來一樣,詩若渾身的汗毛一下全豎了起來。
“你打錯了,我不認識這個人。”詩若鎮定地說完這句話,按了掛機鍵。
第二天開始,她決定這陣子晚上不再加班,及早回到家中,天黑以後也不再出門。每天晚上把門窗檢查一遍,全部加鎖,為防萬一她切斷了煤氣和電源,又把兩大盆仙人球挪到了臥室的陽台上麵,並從廚房拿出一把剔骨刀放在了床頭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