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嗎?”賀玄卿眼底看不出情緒,抬頭望了望黑藍的夜空,過了一會兒道:
“從前有個人,也像你說得一樣,很愛一隻絢麗斑斕的蝴蝶,但是蝴蝶是翩躚自由的動物,於是他愛而不得那就成全,默默守護著,以為這樣就很好。
蝴蝶身邊有了越來越多小動物,他也漸漸被排除在中心之外,看著那隻蝴蝶呼朋引伴,看著蝴蝶流連花叢,每一幕都那麼紮眼,最後他看著蝴蝶,與其他蝴蝶□□,成雙成對地飛走了。”
“他再也沒有蝴蝶了。”
他很平靜地說完,望向夜空的眼也很平靜,卻讓人聯想到寂靜的曠野空無一人,茫茫夜色,天地之間,隻有一道渺小的白衣身影,寂寥而孤獨。
宋知陶的酒意也被驚醒,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後知後覺地意識到,縱是天上漫天星辰,看著熱鬨非凡,但沒有哪兩顆星星是彼此真正靠近的,所有的星星,其實都成了一座孤島,蒼涼而孤獨。
他和原主的事情,宋知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最後隻道:“這世上許多事情是強求不得的,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可我知道,人定勝天,若是一切皆由天定,為何要有人的靈智靈長,去麵對許多無法改變的事物?既然痛苦,為何不去抗爭爭取?何況修仙一途,不也是人身逆天成仙?”
賀玄卿轉過來,定定地看著她:“你說呢?”
宋知陶被看得發懵一瞬,最後不記得自己後來胡言亂語了什麼,也不知何時迷迷蒙蒙睡去,賀玄卿何時離開。
夢中有星河流轉,天接雲濤,意識逐漸複歸之際,感受到一片讓人些微不適的光。
光?
她睜眼,刹那間覺得自己還在夢中。
眼前,是一間寬敞明亮的屋子,與石室色調繁複豔麗不同,這裡處處透著低調簡約的貴氣。
金色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落到地上,金燦燦的光亮,不是夜明珠光線變化營造出的白天效果,而是,真的白天,真的太陽,真的流通的空氣,軟和的風。
窗外,一叢綠枝在陽光下輕輕招搖,像在朝她招手問好。
“你醒了。”賀玄卿從外麵走進來。
“這裡是……?”
“我睡的地方。”
宋知陶微驚,睜大眼睛。
“怎麼?不樂意?”他俊眉微蹙:“你昨夜不是說要看天空?我思來想去,以後你就住這裡。清居苑我下了禁製,隨你如何,隻要你不離開清居苑。”
“樂意樂意。”
宋知陶果斷答應。活動範圍變大,不用待在那個憋屈的石室,自然願意。
於是早飯後賀玄卿便帶她隨處走走逛逛。
春來綠草如茵,處處生機。
綠地上種著各種各樣的花,排布漂亮賞心悅目,五顏六色自相爭妍,大朵的花枝點綴在濃綠的花樹上,像女子雲鬟上綴滿了珠釵寶飾,一副國色天香的豔麗,有清新的白花淡綠色的蕊,在和煦的陽光下含苞待放,半吐風情。
花園好漂亮,宋知陶被花吸引,不由得走近花枝,花瓣上還沾著晨時露珠,她小心地湊上去輕嗅。
聞花是出於由衷的珍視,心生歡喜,於是小心翼翼。
她在這裡聞聞,那裡嗅嗅,像隻小狗一樣一蹦一跳歡騰。
未見得陽光燦爛明媚,映入了身後仙君眼中,也流淌著三月春風般的笑意。
宋知陶一蹦一跳聞花,抬眼時,透過枝葉掩映間,有什麼東西在輕動,春風輕拂,撥開花枝,一架秋千映入眼簾。
不同於以往她坐過的,這是一架很漂亮的秋千,兩邊秋千繩纏著一條藤曼,開著小紫花一路向下。
宋知陶在穿越前本就喜歡秋千,但有秋千的公園畢竟少數,因為秋千比起滑梯更容易損壞,何況經常有小孩子玩。她大學的公園裡也有秋千,裝了沒兩個人月就壞了,之後學校再也沒裝上,大概忽略了這個損耗品,也有一些出於安全的緣故。
因此宋知陶格外驚喜,因為不止是秋千,還是開滿花的花園裡的秋千,四周她隻認出些牡丹、薔薇,春風吹過帶來花草暖融醉人的芬芳,混著柔和的陽光與微風。
滿架薔薇一院香。
理想中的秋千,理想的花園。驚喜秋千,驚喜花園。
“想就去玩吧。”
仙君的溫聲道。他白袍清俊長身玉立,麵容溫靜平和,唇畔掛上清淺的笑意,不複之前陰鬱之態,好像這樣才是他本來該有的樣子。陽光灑下來,給他帶上一層暖意,更加讓人目眩神迷。
於是春風蕩開一襲月白裙衫,秋千院落剩下嬉笑玩耍。
入夜,玩夠了的宋知陶上 床欲睡,瞥見一邊站著的白衣身影。
“仙君,我困了。”
“嗯。”他輕輕頷首。
宋知陶覺得自己話沒說太明白:“我要睡覺了。”
“你睡。”
“……”宋知陶揪著被角,猶豫一下,還是直接問道:“仙君,你為何還在這?”
“這是我的房間。”
哦,差點忘了,她一早就在這醒來,下意識還準備在這兒睡。她邊起來邊問:“仙君,我的房間在哪裡?”
“這裡。”他聲音平靜。
“兩個人同睡一張床,不好吧……”宋知陶麵色為難。
“不用。你睡,我打坐。”賀玄卿淡淡道。
“這樣會不會吵到仙君你?”宋知陶道:“我睡覺習慣不好,翻來翻去有時候還說夢話。要不我還是去其他房間睡吧?”
賀玄卿淡淡掃她一眼:“你今天看了院子可有空房?”
“旁邊那間不是……”
“那是臥房。”
“那後麵那間……”
“書房。”
“前麵也有房間……”
“廚房。”
宋知陶一愣:“你們修仙人院子裡還有廚房?”
賀玄卿彆有意味看她一眼:“不然你覺得這些日子你食從何來?”
“啊,額,我以為是飯店買的。”宋知陶摸摸鼻子。
“從前有段時間是,但之後,為了怕廚子不在時你吃不到,我便學著做。”賀玄卿神色微黯,目光悠悠似是追憶,之後視線回落向她:“我說過,你想要的,我會雙手奉上,隻要……”
賀玄卿眼眸一動不動注視著她,宋知陶知道,無非是不要離開他不要拋棄他,他真是太沒安全感了,可她也不是原主啊。
宋知陶偏頭避開他灼熱的視線。
他的一切好都不是對她,她太過享受他的好,會有種偷彆人東西的負罪感,所以她什麼時候回到原來的世界?原主什麼時候回來?
賀玄卿頂著一副麵癱臉,平靜地說出表白情話,眸中仿佛有山無棱海無絕的生死誓言。
這該死反差感!
宋知陶在心裡祈禱原主快回來,不然她苦苦死守著,真怕哪天把持不住,違背道德良心。
“你就是不想跟我共處一室。”賀玄卿了然道,眸色沉了下去,那片陰雲又覆了上來。濃墨似的眼底翻滾著各種情緒。
一瞬間晴轉陰,陰馬上要轉雷陣雨。
他的世界,一瞬間黑雲密布,就要來一場傾盆大雨。在一滴滴滾濺的琉璃柱中,怨氣慍怒傾撞,飄蕩出白衣的鬼。
宋知陶急忙找補:“沒有沒有!”她邊說邊擺手,想了想泄氣道:“那你在這兒吧,我同意了。”
疾行的黑雲、翻滾的雷,驟然停滯,他開口道:“我在你身邊,也可以保護你。”
“嗯嗯。”
宋知陶拉上床帳二話不說解衣睡覺。賀玄卿滅了燈,一片蒙蒙暗色中,透過素色的紗帳,看到一邊榻上盤坐的身影。
他打坐身姿挺拔,一絲不苟,墨發輕垂,衣袂飄然。
窗外的月華流照在他身上,周身散出一圈清冷光輝,與身後碧海青天飛雲晚月相和,恍若羽化之仙。
讓人無端想起嫦娥奔月的故事,在嫦娥吃下靈藥的那一刻,已經注定了,和後羿不是一路人,廣寒宮中高處清寒,是嫦娥唯一的命定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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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日子宋知陶就安安心心在古代版大彆墅中玩樂,有小溪靈泉、秋千花苑。
水中的小錦鯉傻傻的呆頭呆腦,宋知陶有時候拿把飼料逗它們。
魚兒和她從前世界的魚沒什麼不同,遊來遊去,遊著遊著就失憶了,吃東西一命狂吃,完全不記得自己吃沒吃過,是飽是饑。宋知陶當心撐死它們,每次算好投喂的量。
按賀玄卿來說就是“蠢物”,沒有靈智,賀玄卿也不會給它們開靈智的機會,所以才由著她玩,賀玄卿好像對於“開靈智”的動物十分抵觸,也許是原主嚇的,應激過度了。
是的,宋知陶覺得,賀玄卿有時候像隻傲嬌的貓,需要不時順順毛那種。
幾日下來宋知陶逛得有些膩了,開始各處房間走走看看。反正她隻要不出清居苑就好。
推開雕花的木門隔扇,裡麵是布置清雅的通間,一進來聞到一股沉澱的書墨香氣,清淡不陳腐,裡間幾排大書架,這裡架子上的書都用竹簡刻的,很有古意。
宋知陶逛了一圈,停在一處書架前,隨手抽出一卷竹簡,講什麼修仙之術符咒陣法的,雲裡霧裡的術語,她當然看不懂,於是放回去,換其它地方抽一卷看看。
這樣隔幾個書架就隨手抽來看看,正抽著,也是她不小心,底下一卷竹簡“啪嗒”一聲掉下來。
宋知陶忙撿起,卻見無意攤開的一小段竹簡文字上書:
【賀玄卿於主峰清涼台誅掌門三劍,掌門無故失蹤。】
賀玄卿殺了原掌門,原掌門下落不明?
宋知陶有種不詳的預感。
原掌門……會不會是原主呢?如果是,原主和他之間……
好大一出生死狗血的愛恨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