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終於停歇了。
月光如水,悄然流瀉在戰鬥後的寂靜山穀。
狂風不再怒吼,塵土安分地落回大地的懷抱。
碰撞聲、轟鳴聲、怒吼聲一並沉入了沉默的深淵,隻留下了月華斑駁的餘暉,灑在洞穴口枯萎的葉片和碎石之上。
來自月亮的寒光清冽且溫柔,靜靜地抹去了剛扈過後的激烈,似乎在用它那柔和的力量,撫慰著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靈,傾訴著“一切都已平息”這一無言宣言。
月色中,靜蟬緣與元歌醮並肩站立,他們的影子被拉得漫長而筆直,宛若兩柄未曾出鞘的長劍,靜寂而不失鋒銳。
四周的植物再次隨風輕擺,仿佛在向蜘蛛網上的露珠作最後的問候。
被元炁衝擊改變了的自然,似乎在努力尋回原本的麵貌。
山穀間的積水漸漸沉靜下來,水麵上蕩起輕柔的漣漪,與澄清的泉眼交相輝映,仿佛月亮也傾聽了大地的秘密。
靜蟬緣輕撫著已然歸來的紅甕法寶,那份與心靈相連的溫度讓他的眉宇間透露出縷縷滿足。
元歌醮微微一笑,似有回應,卻未出聲,他的目光穿透了夜色,似乎在尋找那飄零的卻塵絲的最後軌跡。
沙沙的風過聲中,中年修行者渾身是傷地慢慢走了出來,血跡斑斑的寬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他的眼中,閃爍著不服輸的光芒,儘管剛才的戰鬥讓他身受重傷,但他看上去仍有一戰之力。
發現了元歌醮對卻塵絲的使用,中年修行者內心的驚訝與警惕難以遏製。
這段時間裡,卻塵絲的攻擊令他感受到了來自魂魄深處的寒意,他幾乎無法抵禦這股詭異的侵襲。
中年修行者的目光在元歌醮身上打量,終於忍不住開口:“你……你怎會掌握卻塵真君的法術?你與卻塵真君究竟是何種關係?”
元歌醮麵無表情,心中的防備卻更深了幾分。他沒有回答中年修行者的問題,而是將目光轉向旁邊的靜蟬緣,示意他準備再戰。
靜蟬緣並不知道卻塵真君是何人,他隻知道眼前的敵人已受重創,非擊敗不可。
在元歌醮的默契眼神指引下,靜蟬緣並未追究,而是深吸一口氣,再次運轉全身元炁,準備發起終結性的攻勢。
他那紅甕法寶在空中旋轉加速,就如同一顆蘊含無窮動能的星辰,在天穹上回響著耀眼的赤光。
靜蟬緣心念一動,紅甕瞬間向中年修行者飛去,攻勢比先前還要猛烈。
但此時中年修行者的心態已然大變,先前對元歌醮的輕視,轉換為對卻塵真君的畏懼。
他根本無法想象,對方一個九衢塵境界的底層修行者,竟然會使用那種令人聞風喪膽的秘術。
於是,中年修行者麵對飛速旋轉而來的紅甕法寶,不再選擇硬擋,而是聚集全部剩餘的元炁,一掌拍出,將紅甕騰空擊飛。
此刻,紅甕倏忽轉向,飛向靜蟬緣手上,在空中留下一條殘紅長跡。
趁著這一瞬間的機會,中年修行者用儘全力,猶如受驚的野獸,撕裂夜色,迅速離開了戰場,消失在了濃鬱的夜幕中。
靜蟬緣微微驚訝,沒有想到敵人會選擇逃離。
他轉頭望向元歌醮,見其眉眼間滿載沉思,知道他心中必有所思。
月色依舊,青山不改,元歌醮和靜蟬緣站在一起,儘管戰鬥結束,但兩人都清楚,今夜的事情不會就此結束。
“那人口中的‘卻塵真君’,又是哪位衢門前輩?”靜蟬緣忍不住問道,眼神中透露出些許好奇。
元歌醮抬頭望向天際的月亮,聲音平靜:
“卻塵真君,是我夢中的一位仙神,他似乎是憑借信徒的香火成道,能夠登上天宮,參與天後娘娘的宴會。
而他所創出的秘術——卻塵絲,能夠以念頭為食糧,繼而使出操控彆人魂魄,乃至軀體的詭異秘術。”
聽完元歌醮關於“卻塵真君”的介紹,靜蟬緣眉頭微微皺起,似乎在回憶中仔細搜尋著。
片刻之後,他搖搖頭,眼神略顯困惑不解。
“卻塵真君?卻塵絲?難不成,他乃是遠古的隱仙,或者……”靜蟬緣的話沒說完,他的目光又回到了元歌醮身上。
元歌醮看著靜蟬緣,眼中沒有露出多少意外的神色,反而宛若料到了這個結果。
“我也並不了解衢門和其他宗門,那你是否知道‘緋柯山’?或者有沒有聽說過‘霖飲子’這個人?”元歌醮開口詢問,聲音中摻雜著探尋和凝重。
靜蟬緣頓了頓,接著他的眉梢微挑,似乎在將記憶中模糊的線索連綴起來,“‘霖飲子’此人,我尚未有聞,但‘緋柯山’……緋柯山是九衢之一,乃是衢門中最古老的九大門派之一。”
隨後,靜蟬緣將目光轉移到了身旁已然平靜下來的山穀,好似在這片月光映照下的自然中,尋找那久遠傳說的影蹤。
“天下修行共分三派十九宗——九衢、六闡、四橫。而九衢最為古老顯赫。”
靜蟬緣沉吟著,緩緩道來:
“分彆為緋柯山、灰穹池、銀嶙塢、合圖殿、拐霧觀、糧新城、晃仙居、三無宮以及踏火宗。
繼而是六闡,六闡多為昔日的外道之士,如今已步入正道,其名號彆具一格,分彆有見知峰、聽雷閣、嗅香樓、品色塔、不動川、琦行穀……我,正是出自見知峰。”
提及自己的師承,靜蟬緣語氣中流露出一絲自豪,他平複了一下呼吸,接著道:
“至於四橫,則是幾百年間興起的新興勢力,分彆有天心院、立命齋、聖學府、太平丘。”
元歌醮點頭示意,聽到靜蟬緣的介紹,他的臉上卻沒有太多的驚喜,似乎思慮更加沉重。“卻塵真君若非出自這些門派,那他又是什麼人?“
靜蟬緣看著元歌醮不由得皺眉,“你所夢見的,或許是卻塵真君散落在世間的一縷意念,借著你的夢境以此傳承道統……”
元歌醮的目光堅定而深邃,他對靜蟬緣說道:“前輩,有一事相求——晚輩需前往緋柯山,詢問‘霖飲子’的真實身份,繼而解開心中的疑惑,不知前輩能否為晚輩引路?”
靜蟬緣望著元歌醮,見他眼中如星辰般閃爍著執著的光芒,心中一動,點了點頭應允:“好,我會帶你去。”
他召出與自己契命的紅甕法寶,使其懸浮在空中。
“上來吧。”靜蟬緣向元歌醮示意,而後倆人一躍而上,站在紅甕之上。
靜蟬緣催動法術,不惜消耗大量元炁,令紅甕法寶劃破深夜的寂靜。
一線殘紅,頓時切割蒼穹,紅甕法寶如同脫韁的野馬,帶著兩人向緋柯山的方向急馳而去。
夜空下,緋柯山儘收眼底,它佇立在月光籠罩的溪穀中,好似一位古老的守望者,靜靜的凝視著這個世界。
山嶺高低錯落,奇峰林立,峰頂霧氣繚繞,仿佛置身於仙境。
緋柯山的獨特之處,在於整座山泛著淡淡的朱砂紅光,那是無數紅葉植物終年不衰,形成了這片山穀的獨特景觀。
即使在無月之夜,那些紅葉也會吸收天地靈氣,發出微微光芒,使得整個山穀若隱若現在夜色中。
山穀中,輕風吹拂,紅葉沙沙作響,似在訴說著千古流傳的故事。山泉潺潺,石間泉水清澈見底,透出淡淡的光暈。
“緋柯山的名字,源遠流長。”靜蟬緣扶穩了站姿,淡淡的講述道,“緋者,此間皆赤也;柯者,斧柄為木也。相傳,這裡曾有樵夫斧劈紅樹,忽見仙人下棋,入迷觀之。待得棋局罷,起身而回,斧把已朽——緋柯山便因此得名。”
紅甕法寶速度變緩,最終在緋柯山的一處寬闊台地上緩緩降落,那裡是修行者格式的雲台,有幾名修士正在交流法術,雲台下寬廣的台階是一條蜿蜒向山巔仙殿的路。
元歌醮與靜蟬緣緩步上前,台階兩旁,尚可見到雕刻精巧的石欄杆,上麵蛟龍翻滾,鸞鳥飛舞,每一處刻痕都顯得古樸而生動,讓人不由自主地生出幾分敬畏。
靜蟬緣領著元歌醮走上雲台,眼神掃視四周,似是在尋找什麼人。
而當他們穿過雲台上,那一排排修行者時,不少探究的目光投來,開始關注起這兩位突然造訪的客人。
靜蟬緣沒有多言,隻是安靜尋找著可能認識的身影。
很快,在一片楓蔭之下的平石旁,他看到了一位身著緋紅色的長袍,正擺弄著手中信紙的修行者。
那人身形俊朗,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正在修煉某種心法,感應著周圍的風勢和紙頁的顫動。
此刻,靜蟬緣上前一步,清晰的聲音打斷了那修行者的修煉:“閣下身著緋袍,可是雲台處的接引者?”
那修行者抬眼,目光如同潺潺流水般清澈,他緩緩站起,微微抱拳,一股清風之意伴隨聲音道:“在下漠雨翔,正是緋柯山接引,不知二位有何貴乾?”
靜蟬緣點了點頭,拱了拱手作為回禮,然後道:“在下靜蟬緣,此行是為了拜訪默嵩川,我與他乃是多年前相熟的故人,聽說他在此隱修,因此特來拜訪。”
漠雨翔眼中流露出一抹驚訝,而後笑了笑,似乎因為靜蟬緣直接了當的態度而心生歡喜,他點了點頭:“原來是靜蟬緣前輩,那我帶二位前往不遠的琰煙閣,默前輩便居於那裡。”
靜蟬緣與元歌醮對視一眼,隨即跟隨漠雨翔,穿梭在緋柯山各式建築和景觀之間。
遠處,一座藏於半山腰的古樸建築,掩映在朱紅楓叢之中,與一旁的流泉和飛瀑構成了一副淒美的圖畫。
正是默嵩川修行所在之地——琰煙閣。
漠雨翔領著兩人走近琰煙閣,聲音中傳出溫和而娓娓道來:“默前輩雖不問世事,卻頗喜交流修行心得。若靜蟬緣此番前來,默前輩定然歡迎。”
他們來到了閣樓前,簷角飛翹,似鳳凰欲飛。
山穀中的風拂過琰煙閣,古木參天,亭台水榭間,若有繚繞的香氣在風中飄散。
漠雨翔在琰煙閣寬大的門扉前停步,隨後轉過身來,將兩手輕輕相疊,朝著靜蟬緣與元歌醮兩人,呈上緋柯山特有的拜彆禮,目光中充滿了歉意與無奈。
“二位前輩,晚輩還有要事,需回緋柯山主峰處理,便不陪同二位上閣了。若有所需,儘管吩咐琰煙閣中的侍者。”說罷,他行了個禮便轉身輕盈離去,步伐似乎與山霧一般縹緲,不多時便消失於紅葉掩映下的山勢之中。
靜蟬緣微微頷首,他轉身對身後的元歌醮道:“走吧,默嵩川素性隨和,到時不必太過拘禮。”
二人步入琰煙閣內,穿過雕梁畫棟的庭院,每一步都伴隨著青石板輕響,顯得格外寧靜。
推門而入,室內擺設雅致,屋角擺放著數盞微弱的暗香,浸染著得來不易的靜謐。
就在這一片安寧之地,一個神采飛揚的雙鬢花白的少年人,端坐在案幾之後,正是靜蟬緣久違的故交好友——默嵩川。
不羈的銀發垂至腦後,如冰蠶絲縷,間雜著幾許黑發,仿佛晝夜交替的光影,令人不禁猜想其名下的歲月故事。
默嵩川的麵龐尚存少年時的秀氣,時光雖在他臉上留下了淡淡的皺紋,卻也增加了他幾分從容和沉穩。
他的眼,如遠山含煙,平靜而悠遠,仿佛能一眼看儘人間滄桑,閃爍著過往記憶的晶光。
見到靜蟬緣與元歌醮的到來,默嵩川唇角揚起會心的微笑,有種擺脫了塵世萬物的瀟灑自如。
“靜蟬緣,又見麵了。”默嵩川的聲音溫和而悠揚,好像山穀中遠處清脆的泉聲,宛若舊知已久的朋友,讓人感到親切與安心。
話音未落,默嵩川已迎上前去,和靜蟬緣拱手相禮,兩人對視一笑,過往的兄弟情誼儘在不言之中。
而後,他便將目光轉移到了元歌醮身上,笑意依舊:“想必這位小友,定是這些年裡少有的英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