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喲,涼州啊。”大娘聽她提及西北邊陲,便搖頭哀歎,痛心疾首了半晌,才又道:“打仗啊,百姓的日子就不好過嘍。聽說那涼州淪陷了十餘個鎮縣呢,可得鬨出多少人命啊。”
江卿月聞言訝異,且不說邊塞的消息如何會傳得人儘皆知得如此細致,便是涼州現已平定,坊間卻仍傳邊塞正戰火四起。
通敵這等無稽之談無法動搖戍邊十年的定安侯的根基,可在未嘗曆過動亂的長安城內,民意卻是把好刀,刀刀直攪聖心。
見小公子眉頭緊蹙,緘口不言,大娘還當他是憂心兄長,出言安慰道:“這戶部雖管不得兵營裡的事,但總歸是能尋到些關係的。”
大娘倒真是好心腸,能想到的便一股腦全說與她聽:“這戶部尚書有個寶貝千金,徐聞思,徐小姐的名聲你應當聽過。”
何止聽過,還被編排過。
她點頭應聲:“有所耳聞。”
“這徐小姐呀,心悅兵部尚書家的公子,叫關琅星的,好像前陣子才在涼州升了官呢。徐小姐這般心思,怕是滿長安都知曉了,徐尚書也定然有意與關家結親。若從這方麵下手,你這事啊,多半能成!”
大娘分辯半晌,一拍案,要她速速回了家中置辦珍寶。
“今日有幸得遇大娘指點迷津,他日我兄長自那動蕩邊城平安歸來,必奉上重禮以謝救命之恩。”
“算不上什麼救命的,我也是有孩子的人,若要我兒去那邊疆吃苦,我也定是萬分不願,將心比心罷了。”
江卿月雙手合握折扇,向大娘鄭重作了揖,才又回了座上。
不多時,有輛馬車停在徐府門口,管家攜著小廝烏泱泱一群人將人迎了進去,想來不是徐尚書本人,便是位貴客。自這人進了徐府,那扇朱門便緊緊闔上,任後麵再有攜禮前來的,也無人應門。
那關鍵人物,卻隻給她看到個背影,瞧著身形高大是名男子,竟還戴了帷帽,日後縱是站到她麵前來,她也是認不出的。
再坐守下去也無用,她此行出來也稍久了,恐惹兄長疑心,便與闌笙匆匆步去。
路過徐府門前,倒聽得那吃了閉門羹的兩人閒話,言說兩日後這徐尚書似要在府上宴客,江卿月緩下步子,留了心思細聽。
一人問道:“李兄可收到這請帖了?”
另一人唉聲歎氣:“若是收到了,我今日又何須特意前來。”
“我也是,唉,那王兄常幫尚書大人做事,此次竟也沒資格入宴。聽說這回新來的,是從涼州回來的人?”
“可不,是平定涼州的功臣呢,又得了尚書青睞,往後可就是京中新貴了。”
兩個人一來一去言語間,倒叫她聽明白個大概。若是關琅星歸來,兵部尚書之子,自是算不上新貴。她猜測,許是李承宵信中提及的那名校尉。
戶部尚書徐雲崢兩日後要設宴招待這位立了功的新貴,聽起來這徐府門檻還頗高,不是誰人都入得了,那這校尉可當真好手段,甫一回京,便能攀上了此等權貴,沒準原就是他們的人。
校尉這官職不高,查起來無從下手,可功績多到足以回京受封的,不多。待他升了官,不必過上幾日,名聲便會在京中傳開了。
江卿月暗暗記了他一筆——屆時定要好好查查此人。
對這宴席,她也奇得很,聽這二人的意思,徐尚書每隔段時日便會設宴,宴請的人也不隻一兩個,還需得有所謂的“資格”方能入府。
這事倒該如何著手,她一路上琢磨半晌,又莫可奈何地“嘖”了幾聲。
她在侯府,處處受製於兄長,眼下她最要緊的,是尋些不必經過江卿然,能全然忠心於她的可用之人。
待行回西市那客棧,江卿月仍未將幾件事厘清,換回裙裝在二樓靜坐了會,她忽地靈機一動,隱約有了眉目。
她吩咐闌笙便將那兩套衣裳留在櫃中,又將這廂房長租下來,另再付了些銀子托掌櫃的幫她雇人。
“要年歲不太大,頭腦靈光的,要能識字,最好會些武藝,最重要的是需得忠心。你得幫我多尋些,五日後我再來選人,我自是不會要他們白等,即使落選的,也有獎賞。”
“小姐這是要招侍衛?”
“是,也不是。”
江卿月自是了然,若論忠心,需得是自己一手提拔之人,可她眼下急著用人,隻能死馬當做活馬醫,先尋幾個勉強能用的,做些粗淺勘查之事。
吩咐完一應事宜,她又和闌笙拐進西市中央她們從前常去的一家點心鋪置了幾套食盒,做戲尚需做滿全套,得讓兄長瞧見她回京這幾日未有什麼破格之舉,才能消解兄長疑慮。
街前人來人往,她一腳才踏出門檻,恍惚間似是又瞥見恩公身影,正搖頭自嘲地笑了下,那身影卻愈發真實,打斜對角的客棧出了門,朝西市口行去。
江卿月隻見個側臉,鼻梁高挺,眼尾狹長勾人,唇紅齒白,甚是像他。但他出了客棧門便轉過身去,隻給她留道背影,身姿挺拔,倒是也與他無異。
“闌笙,你瞧。”江卿月怕是自己近來思慮過重,生了臆症,便指給闌笙。
闌笙順著她指尖瞧去,也一窒,遲疑道:“恩公?當真好像。”
兩人對視一眼,默契地戴上帷帽,疾步隨行過去。
那人身高腿長,步子邁得也大,隻走了一會,遙遙甩上她們半條街,很快便隱沒入人潮中。
江卿月在後頭追的氣喘籲籲,走的稍快些,風又常吹起帷帽遮眼,慌亂間,便再尋不見那人。
“走的這樣快,絕無可能是恩公!”闌笙還提著食盒,比她喘的更厲害些,扶著街邊屋柱擦汗。
“恩公那傷,快有一月了,早該好了。怎就不可能是他了?”江卿月撇撇嘴,嗔怪道。
思及李承宵來信,也曾提及那校尉與恩公頗為神似,近來又回京受封,莫不就是方才甩脫她們之人?
她一拍腿,愈加確信——這人,更得查了!
隻是今日這時辰著實晚了些,她們需得儘快趕回侯府,江卿月便吩咐闌笙:“明日去他留宿的客棧瞧一瞧。”
闌笙被她扶著才緩過勁來,聞言險些一口氣喘不上來:“還來?小姐若要日日出來,怎可能不惹二公子疑心?”
“是呢,還需尋個無可辯駁的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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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前日打關家回來,定安侯府接到不少拜帖,江卿月未在男客麵前露過麵,也自認於各位貴夫人麵前演的病秧子實打實的像,沒道理叫人瞧上。
又一打聽,遞上拜帖的大都是任職戶部的公子哥兒,這八成便是徐聞思的手筆。
江卿月哭笑不得。
按那大娘言說,徐聞思傾心於關琅星,壽宴當日又誤會她赴宴是因對關琅星心存不軌,這是想替她尋個人家好將她打發了。
這倒是供給她個可以一舉兩得的新思路——她可以借兄長之名接近關風瑤,也算是有了個調查關家的機會,又能撇清她與關琅星的瓜葛,安了徐聞思的心,好叫這位徐小姐不再針鋒相對。
“著人去徐府遞拜帖,邀徐小姐明日一敘。”
方回了侯府,江卿月便將自己關在書房中寫寫畫畫,臨晚膳前又給紫苑派了活。
她寫得一手雋秀小楷,紫苑持起拜帖細細端詳,誇讚了好一會。
闌笙對她這一日裡於徐府的熱衷頗為不解——夜半夢醒念叨徐小姐,奔波一日回府休憩,竟還心係徐小姐。
闌笙又記著她囑托,不能叫紫苑知道她倆今日行蹤,措辭半晌,才又問了她一遍:“這徐小姐前日在壽宴還當眾講了小姐閒話,小姐怎的還要與她扯上關係?”
“我與徐姐姐有嫌隙,自是得早些講清才好,你們也知道女兒家的各種小心思彎彎繞,我若不與她講和,以徐姐姐這般好的人緣,日後編排我之人還不得愈來愈多。”
紫苑見自家小姐此趟遠行涼州歸來,較從前竟活潑外放得多,甚是為她歡喜:“小姐願與人往來,那可真是頂好的事,我這就差人給徐小姐送去。”
侯府中消息傳的倒快,晚膳時喻容和江卿然皆問了她將拜訪徐聞思之事。
江卿月麵上笑著解釋,心裡感歎:她身邊,竟還真沒個自己人——她院裡有何舉動,全府立刻都會知曉。在外頭尋個得力幫手,倒迫在眉睫了。
為了叫江卿然卸下戒備,放鬆些對她的看顧,她又笑盈盈地打趣:“二哥哥可見過徐小姐?”
江卿然這兩日被喻容翻來覆去地念叨著,聽見旁人提及某某家小姐就頭痛,當下閉了閉眼,揉揉額頭:“不曾。”
“哦,那真是可惜了。”江卿月惋惜地搖了搖頭,才話鋒一轉:“若是徐小姐當先遇著二哥哥,見哥哥這般玉樹臨風驚才風逸,估摸著便不會傾慕關家郎君了。”
江卿然虛驚一場,睨她一眼,欲言又止。
她笑得愈加燦爛:“不過徐姐姐想是對關家姐弟頗為了解,我明日便幫哥哥打聽打聽關家姐姐喜好,定能幫哥哥討得佳人歡心。”
江卿然一口點心噎在嗓子眼,咽也不是,吐也不是,直咳了好幾聲,灌了滿滿一大碗茶才順下去。
他好容易不咳了,怒瞪著江卿月氣的直發抖:好啊你!
她則坦蕩地與兄長對視,再了然頷首:二哥哥放心,全包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