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魏霖如約來到蘇行雪新的府邸。侍女帶他穿過彆致的庭院,來到蘇行雪的書房。書房的門半掩著,透出微弱的光亮,推門而入,隻見蘇行雪正低頭擦拭著自己的寶劍。
“你來了。”蘇行雪抬起頭,微笑著招呼魏霖坐下。
魏霖環顧四周,發現書房內除了兩人並無他人,便問道:“哥昨天說要給我的東西是什麼呀?”
“等著”蘇行雪起身從書櫃上取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遞給魏霖,滿眼期待:“打開看看。”
魏霖接過木盒,感覺沉甸甸的,似乎裡麵裝著極為貴重之物。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頓時一陣異香撲鼻而來。盒子裡是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上麵雕刻著精美的鴛鴦紋案。
“這是……”魏霖驚訝地看著蘇行雪。
“這是大理寺司直的官印。”蘇行雪解釋道,“新帝登基,第一件事就是要大赦天下,也因此導致翻出許多陳年舊案,需要重新審理,最讓我協助查案,我姐姐又想到你以前在西郊老廟救我的事,便將你編入了大理寺。”
“這麼說,我可以一直待在哥身邊了!”魏霖眼中掩不住的欣喜若狂。
“當然啦,我何時騙過你!”蘇行雪笑著保證。
“那我什麼時時去大理寺報道呢?”魏霖好奇地問。
蘇行雪聞言,忍不住噗嗤一笑,他像個慈愛的長輩般輕輕撫摸著魏霖的頭:“你是太後欽點的人,拿了這官印立馬就是大理寺的人了。無需報道。”隨即目光轉向桌上的一封信,腦中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若是你願意,馬上就可以到朝州查個案子。”
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如同春風拂麵,令人措手不及。直到上了馬車魏霖還是恍恍惚惚的。
朝州顧名思義,太陽升起的地方,幾十年間一直是政通人和,百姓安居樂業。可太元末年,朝州鎮江塔旁邊的一戶劉姓財主本想著放水擴修魚塘,卻意外打撈起一具已經白骨化的屍體。經過對身體旁麵散落的一些珠釵進行辨認,確定是當年劉財主家逃婚的四小姐。
屍檢結果表明:四小姐的舌骨及甲狀軟骨均以骨折。又在曾經給四小姐醫治過的大夫了解到,四小姐身體一直健康,不存在先天的骨塊分離。加之對周圍環境的考察這個魚塘周圍從未出現過什麼大風大浪,或者地質災害。因此斷定為他殺。
當時的捕快第一時間就懷疑的劉家人,因為四小姐失蹤那麼久卻從來沒收到過報官的消息。
而劉家人當時的供詞則是四小姐是逃婚走的,平常又與馬夫的兒子小楊走的比較近。四小姐失蹤前幾天馬夫老楊一家就請辭回老家,他們就一直懷疑是四小姐與馬夫的兒子小楊提前串通好私奔了。
大婚當天與人私奔在當地並不是光彩的事,劉家人礙於麵子就一直沒有報案。
於是捕快們又找到當年的馬車夫一家,此時的小楊早已為人父。當得知四小姐遇害,他們一家都顯得不可思議,之前一直以為四小姐已經做了傅府的太太。而為什麼突然回家,老楊支吾著說是當時兒子的年齡到了,就回老家結婚了。不過他們又說道當時四小姐因為不想嫁傅府鬨得沸沸揚揚,傅家公子臉上掛不住曾揚言要給四小姐顏色看看。
而當時在現場的捕快們又傳來新的消息,他們發現了疑似當時綁在屍體上的以便沉屍的石頭。
劉家人說從來沒見過這種石頭。而石頭上麵刻有花紋,又有風化的跡象,經過比對是附近鎮江塔周圍的欄階石。
鎮江塔東家給出的說法則是當初他看寶塔年久失修,周圍的欄階石又風化嚴重就拆了重建。而這些石頭都被他丟在桃花山後山的山洞裡,被附近不少人家撿回去修築圍欄。
另一邊傅家少爺也有了消息,他說不過是當年的一時氣話。而且案發時他就已經整日跟現在的妻子在一起,本來也是打算聽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先娶劉四小姐為妻,在納現在的妻子為妾,可因劉四小姐逃婚,父母便同意了他娶現在的妻子為妻。
當時捕快們懷疑是傅家太太為了上位殺死了四小姐,於是傅家太太和山洞周邊居民又進入了捕快們的視線,但經過調查都一一排除,案子也由此陷入了死胡同。
蘇行雪這次來,第一件事就是帶魏霖去見當時負責這個案子的孫捕頭。
一開口,魏霖就發現,他的口音和自己的大嫂相似,於是對他的好感也加了幾分。
據說這次孫捕頭又有了新的發現,那就是四小姐死時身上穿的衣服,雖然已經腐爛的差不多,但通過殘餘的布料似乎和平日裡的劉家姑娘小姐們穿的都不一樣,倒像是尋常百姓家的粗布衣服。
“一個新娘子卻在大婚當天穿下人的衣服,身上還帶著一堆珠寶。你說這是為什麼?”蘇行雪說著望向魏霖,似乎是在有意指引他。
“大婚當天穿下人的衣服....”魏霖若有所思,突然,他想到自己第一次去甜水巷時穿女裝的樣子:“她不想讓彆人認出自己,然後逃走!”
“對了,繼續往下說。”
“說明那天的四小姐的確是逃婚了,不過她的目的地又是什麼地方?也許這是破案的關鍵!”
“沒錯”孫捕頭也說道:“我們當時也是這個想法,可是問了所有人,事發當天都沒有人見過四小姐,而唯一有可能的私奔對象小楊當天也一直在老家。”
“連貼身的侍女嬤嬤都不知道?”
“沒有。”
“這就奇怪了,肯定要有人接應她才敢逃婚呀。”
接著孫捕頭又帶著蘇行雪去了拋屍的魚塘,留魏霖一個在衙門翻看文案。
魚塘位於叢林深處,地理位置偏僻。隻有一條進來的小道,跟一條出去的小路。若不是熟悉這裡的人是不會找到這的。
屍體身邊還發現了散落的珠釵,外地人劫財的可能性就很小,而且通過走訪調查,那些欄階石雖然已經廢棄,但桃花山的村民們若是發現不認識的人拿了還是會驅逐的。
“可見凶手不管是對這的地理環境,還是對四小姐要逃婚的事都了如指掌。隻是他對劉家不算特彆熟悉,不知道這是劉家的地盤。”
孫捕頭點點頭,似乎是讚許的看著這個初出茅廬的新人:“的確,所以我們排除了劉家。”
“也許吧,若真是劉家人殺的,肯定不會拋在自己的地盤上,更不會說抽乾水塘翻新了,哈哈。”
“所以,下官還是覺得傅家人肯定隱瞞了什麼,畢竟當場的四小姐可是讓他們家丟儘了臉麵。”
“那你想怎麼做?”
“下官懇請大人傳喚傅家。”
“孫大人這麼快就定義出凶手了?“魏霖那清冷的聲音突然在背後響起。他領著幾名捕快,手中緊握著一冊本案的卷宗,經過孫捕頭身旁時,直接將案卷放到他手中,低聲說道:“孫捕頭,我翻閱了一下這份記錄,真是難以置信世上竟有你這樣仁慈的捕頭。有時候還是要用點手段才能說真話啊。”
可轉身,麵對蘇行雪就是一臉笑容:“哥。”
見到魏霖,蘇行雪微微頷首:“你來了。”
“嗯,哥,再傳話一遍所有人吧。”
“所有人?”
“嗯,避免跑路,我已經派人到他們的宅屋附近等著了。”說著,他又笑眯眯的看向孫捕頭:“孫大人也一起去吧。”
原來,魏霖在整理案卷的時候,突然發現,上麵明顯記錄了劉家有個佛堂在,而離這最近的菩薩像就是鎮江塔裡的楊泗菩薩,信佛之人不可能不去拜見這位菩薩,所以說劉家肯定有人認識沉屍的那塊石頭,但都矢口否認。
而作為捕頭的孫大人不可能遺漏這重要信息。他們是在隱瞞什麼?為此,魏霖還專門調來了劉家的宗譜和朝州縣誌。
發現現在整個劉家的大家長是五代前的長房媳婦劉孫氏,她是個不折不扣的群體利益者,曾經為了劉家的榮耀,不惜犧牲自己的親生孩子,將六歲的小女兒作為家族聯姻的工具獻祭給當年的朝州巡撫夭折的孩子配冥婚。
不僅如此,還利用自己在朝州的影響力,聯合其他家族,對抗那些威脅到劉家地位的勢力。
其中就包括他的母家,清河縣的孫家。看到這,魏霖都懶得去翻孫捕頭的宗卷了,因為嫂嫂就是清河縣人氏。
案情似乎在此刻明了了。這其實就是一樁簡單的為了家族利益,選擇了所謂的大義滅親的案子,但是因為辦案之人的包庇,所以擱置了這麼久。
不過,屍體為什麼會選擇拋在自家的魚塘?若乾年後還要抽水翻新,是因為年齡太大不記得了嗎?
他又想到了那塊沉屍用的石頭,隻要把所有的欄階石重修沏回去,發現少了哪一塊,再把當初拿那塊的人找出來就可以確認凶手了。
可顯然,這是天方夜譚,少的那塊誰也不會承認是自己拿的。
思來想去,還是得在傳喚一遍當年的那群人的基礎上,再把桃花山的幾戶村民也算上。
於是他就叫著幾個捕快領著他去找蘇行雪,恰好就碰到孫捕頭有意把蘇行雪往其他錯誤的刑偵方向引導。這更加證實了魏霖的猜想。
當收到傳喚的消息時,小楊正坐在餐桌前享用晚餐。突然間,一群官兵破門而入,他的妻子再也忍不住內心的怒火,情緒爆發了。
她猛地站起來,用力拍打桌麵,絲毫不顧旁邊女兒因驚嚇而放聲大哭。
“你在外麵究竟做了什麼?!”妻子憤怒的質問道。
小楊被這突如其來的質問嚇得臉色蒼白,他露出驚恐的表情,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沒做什麼啊!”
“沒做什麼?沒做什麼衙門的人會三番五次地找你!還會派人專門來盯著咱們家!?”
“小蘭,你聽我解釋!”小楊試圖安撫妻子的情緒。
“我不想聽!你隻需要跟官府老爺解釋就行。再這樣下去,女兒的前程都快被你壞儘了!知不知道我每次出去的時候,其他人都說得有多難聽!說你殺了人,說雪兒是殺人犯的孩子!”妻子激動地控訴道。
小楊愣住了,他被妻子的言辭深深刺痛。他低下頭,沉默不語,心中充滿了愧疚和無奈。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讓妻子和女兒承受這樣的壓力和痛苦了。
努力地安撫好哭鬨的女兒,溫柔地說道:“乖,爹一會就回來。”最後,他深深的看了一眼還處於憤怒當中的妻子,轉身離去。
隨著被傳喚的人逐漸到齊,衙門的大門也緩緩打開,露出裡麵威武莊嚴的內院。高大的旗杆上,旗幟迎風飄揚,發出獵獵的響聲,似乎在宣告著正義的到來。
衙門內,一片肅靜。兩旁的衙役身著統一的製服,手持水火棍,站得筆直,目光炯炯有神。他們的存在,仿佛是一座座堅固的石雕,守護著衙門的秩序與安寧。
大堂中央,一張巨大的公案桌後,坐著一個身穿官服、頭戴烏紗帽的官員。他蘇行雪,也就是是今日的審判官。在他的兩側,站著幾位助手和文書,他們手持文卷,隨時準備記錄案件的進展。
隨著一聲響亮的鼓聲,升堂儀式正式開始。
蘇行雪起身,雙手扶案,聲音洪亮地宣布:“升堂!”這一聲令下,整個衙門仿佛被注入了生命力,所有的人都挺直了脊背,屏息以待。
隨後,劉家人和楊家人被依次帶入大堂。他們在審判官的麵前跪下,陳述著自己的訴求和辯解。
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劉家人沒了往日的耀武揚威,一個個神情惶恐。有的低頭默默祈禱,有的抬頭望向審判官,眼中閃爍膽怯與不安,甚至有的把目光投向孫捕頭,似乎還抱有著那麼一絲的僥幸。
而孫捕頭見今日傳喚的沒了傅家,心中已然明白,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紙也終究是包不住火的。
相較於其他人的哭天喊地,小楊望著高堂之上的蘇行雪,看到他們手裡的通碟,一瞬間,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釋然。
深吸一口氣,在劉家人驚詫的目光中,“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犯人楊有為叩見縣衙大人。”
蘇行雪雖然感到疑惑,但還是曆聲詢問道:“堂下所犯何事?”
“犯人一時迷惘,欺瞞大人,罪該萬死!”
蘇行雪心中一驚,不敢相信這事竟然進展的這麼順利,犯人自己開口了?
“細細道來,可從輕發落。”
“是。”小楊交代道,當時劉家四小姐確實是想跟自己私奔,但是在此之前劉家人已經數次恐嚇他們一家,還把他們趕出劉家。
“所以,你們不是自願請辭回鄉,是被劉家逼不得已。”
“是。”
“你胡說!我們劉家待你不薄!”劉家一個年輕點的男人立馬紅了眼眶,見底下馬上就要亂起來,蘇行雪趕緊讓兩邊的衙役用棍棒擊地,以示警告。
接著他看了一眼小楊,讓其繼續說下去。
後續因為劉家人的恐嚇,小楊拒絕了劉四小姐的想法,但是對方卻認為自己為小楊做了那麼多,對方卻要將自己拋棄,揚言著要上吊,小楊不得已答應了她的要求。
而劉家人又不準小楊出現在劉府附近,小楊隻好拜托曾經一起在劉府工作過的工友林旺富接應四小姐。可最後林旺富卻帶回四小姐已經回心轉意,準備嫁給傅家少爺的消息。
“林旺富何在!“蘇行雪厲聲喝道。
“小的在。“林旺富應聲而出,神色略顯緊張。
“你.....“蘇行雪目光如炬,緊緊盯著林旺富。
“小的就是家住桃花山的林旺富。“林旺富急忙表明身份。然而,當蘇行雪聽到“桃花山”四個字時,他的內心不由得咯噔一下。
“這麼看來就是你殺的劉四小姐?”蘇行雪語氣冷冽,充滿了質問的意味。
林旺富聞言,頓時臉色大變,慌忙辯解道:“大人,此事小的純屬被逼無奈,冤枉啊大人!”
“冤枉?怎麼個冤枉法?”蘇行雪冷笑一聲,顯然並不相信林旺富的說辭。
“小的……”林旺富支支吾吾,眼神不停的看向劉家那頭,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蘇行雪見狀加重了語氣,逼迫林旺富說出真相:“不說?不說的話,這殺人的罪名可全部擔在你身上。”
“小的說!小的說!”麵對蘇行雪發出的死亡威脅。林旺富終於開口,然而他的話還未出口,就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打斷。
“大人不必查了,一切皆是老身個人所為,不關劉家其他人的事。“
隨著這句話的落下,劉家的眾人仿佛被抽走了魂魄,一個個麵色蒼白,有的更是心臟一顫,當場昏厥過去。而說話之人,正是劉家的大家長——劉孫氏老太太。她被四個大漢抬進大堂,臉上帶著一絲悲壯和決絕。
蘇行雪見狀,眉頭微皺:“您老人家怎麼來了呀?”
“大人要捉拿凶手,老身自然得來,不然還上哪捉凶手去?”劉孫氏老太太抬起頭,一雙深邃的眼睛直視著蘇行雪,語氣中透露出堅定和無奈。
一旁的魏霖見離真相還差點火候,於是故意刺激道:“老太太真是開玩笑,您怎麼可能是凶手呢?這殺人的罪名怎麼著也該讓劉家的年輕人來擔待呀。不然地牢苦寒,您老人家受不住的。”
然而,老太太也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語氣依舊沉穩,絲毫不為所動:“大人言笑了,老身這把年紀還有什麼力氣跟您開玩笑?趁老身現在還有點氣,大人想問什麼就問吧。”
儘管內心十分不願相信,蘇行雪還是沉聲問道:“劉家四小姐是你殺的。”
劉孫氏老太太點了點頭,麵無表情地承認:“是。”
“為何殺她?”
“為了家族榮耀,劉家百年的光輝不可能毀在她一人身上。”
“怎麼殺的?”
“派林旺富下手掐死的。”老太太的聲音冷漠而平靜。
“為何派他去?”
“因為馬夫的兒子讓他前去接應四娃子,所以林旺富最好下手。”
“你又是怎麼得知這件事的?”
“他們的對話都被我身邊的芳翠聽到,她告訴我了。”
“芳翠何在?”
“死了。”
老太太麵無表情地吐出這兩個字。蘇行雪沉默片刻,然後問道:“....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老太太搖了搖頭:“沒了。”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在談論一件與她無關的事情。然而,她的眼神中卻透露出一種深深的無奈和悲哀,仿佛在訴說著一個家族的興衰和命運的無常。
整個案子似乎已經明了,老太太在一陣陣哭喊聲中被帶了下去,楊有為和林旺富也各自受到了應有的懲罰。隻有一個人,整個案子在審理過程中似乎跟他沒有任何關係,可回到家中,他還是忍不住一陣發涼。
第二天一早蘇行雪要回去了,才發現送行的隊伍中沒了孫捕頭的身影。
“他人了?”
“回大人,昨晚遇到山洪,孫捕頭失蹤了。”
“啊!”蘇行雪顯得還有些可惜,他看向一邊的魏霖,忍不住感歎:“多好的一個人啊。”
魏霖附和地點點頭:“是啊,多好的一個人啊”自己把自己解決了,省得他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