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禾醒來時,銀炙正坐在桌前看她。
天已大亮,疊好被褥放置櫃中,褚禾才出去打水洗漱。前來的侍女瞧見後,放下托盤就想上前幫忙,褚禾製止了她。
托盤中是給兩人準備的飯食,褚禾接過,侍女轉身就要離開。
“姐姐,村中近日可有怪事發生?”
侍女還是那副淡然模樣:“沒有。”
“昨日夜裡,我見著一名行蹤詭異的男子,裝神弄鬼嚇唬人。麵白如紙,高八尺有餘,披頭散發著一襲黑袍。”
侍女眼神閃躲,褚禾瞬時逼近:“這人姐姐可曾見過?”
“姑娘許是太累,夜裡做了噩夢,村中也有人被噩夢煩擾過,常把夢境當作現實。姑娘在這處若是住不習慣,可尋李娘子換處住所。”
侍女欠身後不在停留,離開的步子加快,似不想被褚禾纏上。
進屋後,褚禾將餐食擺放好,招呼銀炙用飯。
“我向來送飯的侍女提了昨夜遇到的事,她慌亂下找了借口離開,你說這事兒會不會和李夫人有關?”
本以為銀炙會給出看法,他卻問了一個毫不相乾的問題:“你第一次見我時,覺得我是怎樣的人?”
雖疑惑,褚禾還是如實作答:“很強大,也很難接近,讓人生畏。”
銀炙並不意外,複又問:“現在呢?”
溜須拍馬這種事,褚禾以往不屑做,現下倒是想這般,思索後才說:“你不僅很厲害,還很聰明,關鍵是會保護弱小,大好人啊。”
嘴上是這麼說,心裡則暗自吐槽,就是脾氣有點臭,沒點耐心還真相與不了。
褚禾的話雖有誇大其詞之嫌,但銀炙卻很受用。這話從彆人口中說出也不會有特彆的感覺,但隻要見到褚禾精光似的諂媚樣,便不免歡喜。
抵唇調整好心緒,才故作高深道:“李娘子隻在我們進村時出現過,這處雖是李宅,主院落卻被村中壯年男子圍守住,可見這李娘子在村中也不能行動自如。”
褚禾反應過來,這是讓她看人不要隻看表麵。
但這跟方才的問話關係也不大啊,她跟李娘子又沒有相處過,合理懷疑這人就是想聽好話。
“你是說李娘子是被人控製的傀儡,是被村莊背後主人推到麵前的?”
銀炙頷首,驗證了褚禾的想法。
“對了,方才那侍女離開時說,若這處住著不舒服,就去找李娘子更換住處。”
不知曉這話是何用意,還是說就隻是單純的推托之詞。
“說得對,這處的確讓人不舒服。”
銀炙意有所指。
出院落後,兩人直奔正院。
比之昨日剛進村時,正院又添了些壯年男子看守,若說是行保護之責,不免讓人覺得有些過了。
“李夫人身子不適,不便見客,二位請回。”
男子未詢問兩人來意,隻武斷出言,隨即擋住院門。
“我與兄長前來隻為感謝李夫人收留,李夫人若是病了,那便更要見了。我兄長醫術在身也能為李夫人瞧瞧,若執意攔著我們,倒要懷疑李夫人是否受了威脅,若不然怎一夜之間,此處就多了好些人守著。”
褚禾說完也不去看男子臉色,高聲喊著李夫人,將無賴耍到底,毅力驚人。
銀炙全程圍觀,對褚禾又有了新的認知。
男子無法,裡間有人放了話,準二人前去探望。
進入院中,先前給兩人送飯的侍女上前:“兩位,跟我來。”
侍女將兩人帶到了李夫人居住的院落,打眼瞧見的就是侍弄花草的李夫人,這可不像一個身子不適之人。
“李夫人,可是身體不適?”
褚禾先出聲詢問。
“老毛病了,時不時就會身子酸軟無力,這不才出來修剪花草,也算是活動筋骨了。”
李夫人還是那般笑意盈盈,分辨不出她話語裡的真假。
昨日夜裡所見場景,褚禾又說了一遍。
“我是醒後見著人的,當不是噩夢。”
“許是姑娘看花了眼,那處院落清幽,住著不會被打擾。”
李夫人回話滴水不漏,褚禾求助銀炙。
來這兒本是追尋凶物蹤跡,如今看來這村莊也是疑點重重。
銀炙動了身形,李夫人目光也投了過來,與看褚禾的眼神不同,此刻李夫人目光是柔和的。
“那處院落可讓小公子不適?”
“的確讓人不適,但也不是不能忍受,隻那院中的流蘇樹著實讓人心煩。”
褚禾忍不住心裡給銀炙鼓掌,不愧是他,在屋主人麵前還敢如此直白地表達不滿。
提到流蘇樹時,李夫人眼神有一瞬暗淡,很快又恢複如初。
目光掃過兩人後,轉而說起了這棵樹:“流蘇樹啊,許久都不曾花開了吧。那是姐姐最喜歡的樹,花開時整個村莊都能聞到香味。”
“若你見過它花開的樣子,當是會喜歡的。”
在銀炙記憶中,美好事物是少有的,從他有記憶起就在流浪,再美的東西也無暇欣賞,一路所見隻有破敗,與人貪婪的欲|望。
李夫人仿似在懷念著誰,看向銀炙時有瞬間熱烈,似篤定流蘇花應該被銀炙喜歡。
“夫人還真是愛花之人,整個村莊都少不了花卉。”
銀炙的話喚回了李夫人思緒:“昨日便提醒過兩位,村莊有些特彆,夜裡最好不要出門。”
“若是遇到了什麼不好的事,我也幫不上忙,小公子若實在不喜這處,還是儘快帶著心上人離開為妙。”
李夫人說完又將目光在兩人身上逡巡。
也不知李夫人是不是故意的,惹得銀炙不快:“你胡說什麼,她才不是我心上人,她是......”
是什麼,半響也沒個答案。
還是褚禾替他回答:“夫人誤會了,我們不是那種關係,隻是結伴同行。”
李夫人輕笑,看向兩人的眼神越發柔和,就像看自家鬨彆扭的孩子。
褚禾感覺不到惡意,便想開口詢問:“夫人,你可曾見過蠱......”還未說完,李夫人便湊了過來,打斷了褚禾要問的話。
“小姑娘,若是害怕夜裡便燃著燈。”
李夫人是故意阻止問話的,褚禾看出來了,不欲為難李夫人。
“夫人,那我們先回去了,你好生歇息。”
李夫人點頭。
此次前來,什麼都沒有問出,隻確定李夫人是一個有故事的人,身上藏著許多秘密。
待出了院落,銀炙還黑著臉,褚禾隻以為他是因為李夫人的話還在生氣。
“彆氣啦,你大人有大量。”
沒有回應,褚禾晃他的手臂也沒被甩開。
“其實李夫人有句話沒說錯,若是真不喜這裡,我們離開就好了。”
“你不想抓昨夜那人了?”
回話了,轉移話題成功。
“這也不是想不想的問題啊,很明顯有人就是想將我們嚇走,話說回來這村子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夫人就像被軟禁一樣,有事時將她拉出來用,沒事時又將人圈起來,總之是沒有自由可言的。而且我總感覺她看你的眼神很奇怪,就像在通過你去懷念什麼人。”
“特彆是你提到流蘇樹時,李夫人整個神情都變了。”
褚禾所言更多都是她的猜想,沒什麼根據,皆因直覺與感受。
銀炙:“想象力真豐富,合該在盛世時去做說書先生。”
“不信算了,不過李夫人那般在意流蘇樹,可是有什麼奇特之處?”
銀炙很想說褚禾的鼻子還是不夠靈,竟聞不到院中彌漫的臭味,那臭味可不是花卉能遮住的。
“入夜後,你將樹下挖開就知道特彆之處了。”
褚禾視線灼熱,他想忽視都忽視不了。
“彆用這種眼神看我,那樹下埋著的至多是死人,你又不是沒見過。”
褚禾:“一定要挖嗎?”
銀炙點頭。
不挖開,怎麼驗證他的猜想。
為了挖土事業,回了院子後不久銀炙就找來了鐵鍬,日頭西沉,褚禾再次將鼻孔用棉花塞堵上。
“你去周圍看看,要是被人發現了不好解釋。”
銀炙:“紅蟻就圍在這處,來人了也無妨。”
也是,反正天塌下來有他頂著。
扛起鐵鍬,褚禾去到了流蘇樹下,任勞任怨挖著,銀炙則坐在石墩子上看著,絲毫沒有幫忙的心。
隨著泥土濕潤度越高,泥土變得粘膩,褚禾也意識到了不對。隻一時間還未挖到被埋之物,直到土坑變深,白骨顯現。
“你快過來,我挖到了。”
“看來,我沒猜錯。”
樹下的確是埋了人,縱觀村莊他處,花卉開得豔麗,隻這流蘇樹要死不活。按理說腐肉會讓土壤肥沃,可深坑中的土卻焦黑呈糊狀,像是被添加了什麼。
流蘇樹周圍都埋著已白骨化的骷髏,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無頭。
因都白骨化也分不出是男是女,死後當是被除去衣物埋在此處的,有些較為新鮮的屍骨,上方還附著些血肉,以此看來白骨化當和這焦黑的糊泥有關。
褚禾將鐵鍬上的泥土磨淨,方發現鐵鍬頭部已被腐蝕。
褚禾不解,銀炙卻說:“是化屍水。”
“都有這東西了,整個腐蝕不是更好,為什麼要取走頭。”
銀炙沒有立即回答,而是讓褚禾將坑在填上,反抗不得,隻能照辦。
填土的時間,銀炙為其解惑:“深恨一些人,將其弄死後,割其頭顱用以祭奠倒也說得過去。”
“這棵樹,這座村莊,包括那李夫人都藏著秘密。”
風吹過,褚禾忍不住一激靈:“我們現在離開還來得及嗎?”
銀炙:“從進入這村莊時,就注定不能全身而退了。”
說不定兩人的一舉一動都在旁人的監視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