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曲(上) 不是一個人的事……(1 / 1)

塞上秋高煙水寒,九月份的天氣已經穿上了狐皮大氅,昨夜還落了雪。

不過塞外有奇景,萬裡風沙連朔漠,可不是長城以內的地方能夠看到了,隻是人跡罕至,太過寂寥了些。

蒙恬接到大王的信函時尚有些疑惑,此地苦寒,尋常人唯恐避之而不及,一個嬌弱尊貴的夫人為何會孤身前來?

可大王丟了夫人,信中頗為憂慮,命他立即親自帶人去找,又哪裡還有空去想什麼前因後果,生恐夫人被那野蠻的匈奴人搶去,那就沒有辦法交代了。

草原上無甚遮擋之物,蒙恬派出十餘路人馬四處尋找,時至正午,終於在河邊見到一個抱著小梅花鹿坐在鹿群裡的女子。

她的衣衫是彩色的,有些像楚人的裝扮,外罩一件單薄披風,見來了一堆鎧甲武士也不驚慌,隻是微微抬頭溫柔淺笑。

大王信中提到過夫人乃是個絕色的美人,隻要見到了就知道一定是她。

蒙恬麵頰泛紅,下馬恭敬地跪拜道:“夫人,大王命末將前來接駕!”

“閣下可是蒙恬將軍?”嫮兒笑意更濃,“我聽大王時常提起你,沒想到這麼快就碰麵了。”

蒙恬低頭道:“正是末將!”

他受嬴政之倚重,除了李信,隻怕朝中無人可比。而且說起來,二人雖是君臣,卻亦有私交,嬴政暗地裡對他的某些才華頗為不服氣,可以說他是唯一一個能被大王嫉妒的人。

“起來吧!”嫮兒上前將他扶起來,她對世俗的規矩不甚了然,在宮中時嬴政向來也不許她叩拜之類的,故而十分隨性。

可蒙恬感念大王對待蒙氏一族的恩德,又怎麼敢與其最寵愛的夫人有任何肢體接觸?登時像被炭火燙了似的閃避開來,慌張道:“是,末將這便平身!”

嫮兒瞧著他一個滿麵風沙的漢子竟然麵皮如此之薄,覺得好笑,柔聲道:“要我隨你回去可以,不過麻煩蒙將軍先寫一封書信給大王,就說讓他來的路上務必慢一些,如果太快我可就不乖乖待著了。”

蒙恬驚詫:“夫人言辭中暗含威脅之意,是否不妥?”

嫮兒渾不在意:“無妨,大王都被我威脅好多次了,不會介意的。”

蒙恬琢磨著對方可真是一位奇女子,竟然能把大王吃的死死的!一邊想著命人牽來馬匹,見嫮兒一個輕盈的翻身就上了馬背,心底暗喝了一聲采,隻覺這大王寵愛的夫人果然非同一般,難怪膽識過人,孤身一人就敢來塞上,想來本領不小。

一路無話,可嫮兒是個活潑跳脫的性子,見有一群野兔在前麵奔跑,就下馬去追著玩。

她步履輕盈,如同草上飛一般,居然跑贏了兔子,還抓到一隻抱在懷裡玩兒的不亦樂乎。

蒙恬看罷忍俊不禁,突然明白了大王為何如此喜歡夫人,這般不受束縛的性子,實在是太容易教人心動了,是以樂嗬嗬上前問:“夫人捉這兔子是準備烤來吃麼?”

嫮兒似感覺到可憐的兔子在懷裡瑟瑟發抖,幽怨地瞥了蒙恬一眼嗔道:“蒙將軍,你可真是個莽夫,為何一定要吃它?”

蒙恬忙道:“夫人所言極是,這兔子尾巴上的毛最是柔軟,拿來做毛筆再好不過,寫起字來不那麼費勁,大王也很喜歡。”

嫮兒聽著覺得有趣,想要看他如何用兔毛製作毛筆。

蒙恬心下嘀咕,他身為外臣,和大王夫人之間理當避嫌,可這又教他如何拒絕?隻得硬著頭皮答應下來。

返回雲中城後,蒙恬先是從兔子尾巴上剪了些毛,捋順插在竹管上,一隻簡易的毛筆就製成了。

“可以用來寫字了嗎?”嫮兒躍躍欲試。

蒙恬搖頭笑道:“兔毛太滑,不吸墨,需在石灰水裡浸泡幾日。夫人若想寫字,末將拿一支舊的來。”

“我不會寫字,不過這毛筆瞧著是個稀罕物。蒙將軍,可不可以將這支送我?說不定有朝一日我就用它學會寫字了呢。”嫮兒抱著兔子隨意說著,麵上毫無羞赧之色。

雖說這天下女子識字者不多,可但凡出身貴族,定然不會胸無點墨,想來夫人的出身一定極為平常,蒙恬遮掩住疑惑,恭恭敬敬道:“等筆製成了一定送給夫人!”

嫮兒側頭看他,忽然笑起來:“我瞧你身形竟和大王差不多,一樣英俊挺拔,隻是臉長的不一樣。”

蒙恬惶恐,拿臣子與大王相提並論乃是大不敬,好在嫮兒隻是順口說了這麼一句,就轉身跑去廚房給兔子找吃的,順便把自己的肚子也填飽。

蒙恬見她行事隨便,絲毫不講什麼章法禮節,想著是大王平日準她如此,也就不給任何限製。隻是瞧她穿的單薄,就去府庫取來一件上好的白狐裘送過來,“夫人,塞上嚴寒,尤其到了夜晚,關中之人初來乍到怕是受不住,請將這狐裘披上。”

嫮兒瞧那件狐裘雪白柔軟,倒也喜歡,取過披在身上,果然十分暖和,頓了片刻道:“這些時日離了大王,已無人這般照顧我,幸好還有蒙將軍你!”

蒙恬很是疑惑,適時問道:“夫人既然深得大王寵愛,為何還要離開他,孤身一人來此啊?”

嫮兒笑而不答,抱著兔子看向遠方,“再往北是匈奴的地界吧!聽說蒙將軍與他們的狼主交過手,未知對方是否像傳說中那般凶蠻?”

“這個……匈奴人確然不好對付,末將與其交手,一直互有勝負。”蒙恬據實以答,笑問:“夫人為何要打聽這些?”

嫮兒依舊不答話,靜靜聽著遠方傳來的狼嚎,淡淡道:“我自小長在楚國,那是個草木蔥蘢山青水碧的地方。本以為會一直在那裡生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大王去了巫山,我就跟著他下了山,輾轉於天下諸國之間,此番來到塞北,也是意想不到。”

關鍵的話卻一個字也不說,蒙恬不好再追問下去,隻陪侍在一旁。畢竟這位夫人可是從王宮裡跑出來的,且大王千叮萬囑找到以後不能再讓她跑掉,自然是不能掉以輕心,要親自守護才行。

嫮兒發了許久呆,見天快黑了,突然問道:“我想找個地方沐浴,附近可有這種地方?”

“附近確有一處溫泉……”蒙恬猶疑著回答,畢竟他還沒有乾過護送大王夫人去沐浴的事。

嫮兒生性喜潔,泡進溫泉裡慢慢洗著,蒙恬帶人守住各處,以免有人誤入。

不多時落起雪來,嫮兒一時有些發怔,滿心都是那個還在路上追著她的郎君。以前她總是說走就走,並未有太多猶疑,可是現在竟然無時無刻不在被相思之苦折磨,果然情愛向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

眼見雪落的越來越快,就披衣走出來,和護送她的大秦將士一起回返。

嬴政似是聽了她的話,果然放慢行程,她也就安安心心待了好幾日。

可雲中城不似鹹陽一般物資充盈,食物種類很少,也頗粗糙,而且多食羊肉。她不大吃的慣,食量一天比一天小。

蒙恬琢磨著不能餓到夫人,遂命士兵去捕些野味來,除了兔子以外什麼都可以抓。隻是士兵可不止是會去抓獐子麅子之類的,蟾蜍毒蛇也照抓不誤。

這天嫮兒又抱著兔子跑來廚房拿蘿卜,卻瞧見蒙恬正在院子裡忙活,旁邊還放著一個大水桶,瞥了一眼,是一堆條狀透明物,一時好奇問道:“蒙將軍,這桶裡的是什麼?”

蒙恬停下手中的活計道:“回夫人,是剝了皮的蛇,這東西皮可以解毒,肉還能燒來吃,可一點不能浪費。”

嫮兒這才瞧見他手裡那條已經斬頭剝皮的蛇,花容失色尖叫一聲差點哭出來:“你……你……你……”

蒙恬是個莽漢子,嗬嗬笑道:“蛇羹味道還是不錯的,夫人要不要嘗嘗?”

嫮兒哪裡敢去看,撇著嘴嗔道:“若是大王在,定不會讓我看這等東西!”說罷抱著兔子再不肯踏進廚房一步。

蒙恬撓頭不解,不是夫人自己說她自小長在山野,自在隨性,膽子也大,怎地見了剝皮的蛇就跟尋常女子一般嚇的掉頭跑開?可他把夫人惹的不開心了,倒是毋庸置疑之事。

琢磨一會兒準備去道歉,聽說嫮兒騎馬出城射雁,就跟了上去。

塞上的飛雁竟也比關內看起來寂寥些,嫮兒搭弓射箭,卻一擊不中,不覺蹙眉。耳邊忽有一陣異響,竟是蒙恬補了一箭將那驚慌逃竄的大雁射下來。

嫮兒回頭讚道:“蒙將軍好箭法!”

蒙恬策馬上前笑道:“末將不知夫人竟是個女中豪傑,還學了這十八般武藝。”

“可惜精通的不多!”嫮兒無奈,心念一轉,柔聲求道:“蒙將軍,你這般厲害,可不可以教教我?”

蒙恬驚詫,為難道:“大王的箭術也很是出色,夫人想學的話,何不等他來親自教你?”

“等他來我便走了!”嫮兒隨口道:“將軍若不便相授,我也不勉強。”

“怎麼會?”蒙恬忙道:“末將方才隻是有些顧慮身份而已,並非故意令夫人失望。以夫人習武的天分,學箭也不難,末將教就是了!”

嫮兒登時笑靨如花,聽蒙恬把射箭的要點一一講解,又練了幾日,箭術果然大進。

“蒙將軍,說起來你和大王的箭術誰更勝一籌啊?”她這些時日經常看著蒙恬的背影發呆,因為和嬴政實在太像了,一時興起又問了這麼一句,不想蒙恬卻支支吾吾的半天沒答上來。

回程之時正碰到嬴政派來的使臣,送來一大堆吃的用的,說是大王唯恐夫人這段時間受罪,還再三叮囑蒙恬,一定要照顧好夫人。

蒙恬連連點頭,隨口多問了一句:“不知大王還有幾日到達雲中城?”

使臣估算了一下,“應該後天就到了。此前將軍傳來的戰報說匈奴人蠢蠢欲動,大王心下不安,此番前來名為遊幸,實則督軍。蒙將軍,你可要做好準備。”

蒙恬拱手道:“多謝大人,末將自會做好萬全的準備!”

話音落就聽到門外一陣駿馬嘶鳴,竟是嬴政攜著李信已然到了雲中。

蒙恬吃驚,慌忙跪拜:“末將不知大王駕臨,未曾遠迎,還請大王恕罪!”

嬴政淡淡道:“是孤自己要這般前來,怪不得蒙卿,快請平身吧!”

李信服侍他高坐於廳堂上,問道:“蒙將軍,夫人可還在城中?”

蒙恬道:“在,末將親自去將夫人請來!”

正待前去,仆婢急匆匆來報:“將軍,夫人……夫人不見了……”

蒙恬大驚,想著自己可是設了重重關卡來保萬全,結果卻還是沒能守住,慌忙跪地道:“末將辦事不力,請大王降罪!”

嬴政歎息一聲扶額擺擺手,不置一詞,連他天天睡在枕頭邊都看不住,還如何降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