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長青穿書了,穿到了她之前正在著手改編的一部仙俠言情中。
厲風厲少宗主弱冠之年,僅憑一柄碧霄劍單槍匹馬斬殺了北方的凶獸赤猿,這件事被一傳十 十傳百地宣揚出去,也傳到了葉長青所在的小山村。
厲風、碧霄劍、凶獸赤猿。
將這幾個關鍵詞一串,她就明白自己到底是經曆了什麼詭異的事件。
她在一個十六歲少女身體裡醒來,據少女的奶奶王老太說,她發高熱發了三日,求了路過的仙人才保住一命。
因此葉長青總疑心王老太嘴裡的仙人是什麼奪舍重生的妖道。
與王老太相依為命了一年,她便撒手人寰,留下三間屋子和門前半塊地。
穿書文她看過,無外乎掌握著劇情走向這個金手指,但她空降失敗,這小山村是妥妥的空難現場,她離男女主人公所在的地方十萬八千裡,她到哪裡去開金手指啊?
於是,她打算經商。
西江城中十分熱鬨,街邊攤販眾多,就她近處這家餛飩攤子,一掀鍋立馬熱氣騰騰,飄香十裡,她走了小半天才進城,雖不會腹中饑餓,但耐不住嘴饞,點了碗餛飩,坐下吃了。
一溜小童從街邊鈴鈴笑著跑過。
巷子裡幾個孩子圍著地上一個小孩,不停地踢踹怒罵,那孩子渾身上下臟兮兮的,抱著頭一聲不吭地挨打。
葉長青吼了聲,打人的孩子朝著她做了個鬼臉,一窩蜂拔腿跑了。
“你叫什麼名字?”
葉長青問那挨打的小孩。
小男孩兒看了她幾眼,眼神警惕:“我叫李二。”
葉長青道:“他們為何欺負你?”
李二狠狠道:“沒錢唄。”
“怎麼,你是欠了他們錢?”
“才沒有!”他道:“隻是我若有錢,他們必然不敢欺負我!”
葉長青暗自歎氣,見他這一身衣衫襤褸,便問:“你爺娘在何處?”
李二:“沒有!”
想來是個孤兒,“家住哪裡?”
李二這次更加不悅:“也沒有!”
“那你往常都住哪裡?”
“你管我!”
葉長青有些犯難,這顯然是個孤苦無依的流浪兒,看著瘦弱,怕是根本沒有好好吃過幾頓飽飯,實在可憐。
正拉著他肩膀,李二想要掙開她逃走,可他腹中突然叫起來,葉長青拉著他,心中還是不忍。
“要不要我請你吃飯?”
……………………
李二坐在靠近城邊的那家餛飩店上,打量著葉長青。
她端正坐著,麵對店家對他們這桌投來的異樣目光恍若未覺,察覺到他正看她,她微微笑了下。
“再等等。”
方說完,店家便端來碗餛飩,李二早已饑腸轆轆,聞著香味,什麼都想不下去,拿起勺子便往嘴裡灌。
葉長青道:“慢點,不燙嗎?”
她哪裡知道,男孩一人流浪,吃得最多的就是泔水殘渣,倘若能冒著危險偷著誰家的雞,偷摸烤好了哪管燙不燙,隻管往嘴裡塞,十二三歲的年紀,知道活著的第一要訣是吃飽。
葉長青想了想,又給他點了一份,第二碗餛飩上來的時候,男孩甚至沒有抬頭就接過來吃了。
她思量著離關城門還有段時間,時間還夠,也不催他,正要問他還要不要再來一份,街上忽然湧來一大批身穿赤色校服的修士。
葉長青愣了愣,自顧自呢喃道:“這是怎麼了?”
哪知李二卻回答了她,“聽說近來城外有凶獸肆虐,這幾日總提前關城門,看這架勢,恐怕又鬨出了人命。”
“要關城門?”
李二點頭。
城門陡然擁擠起來,她看著欲出城的人群,道:“我也該走了。”
李二一愣:“你要回家了?”
“嗯。”葉長青道:“你也走吧,下次小心些,離那些熊孩子遠點,莫再被欺辱了。”
葉長青已結了帳站起身,李二卻一瞬間想到這女人有些心善,若錯過了她可再沒免費的飯可以吃了,他難得的有些心慌,抓著葉長青的衣袖:“你能不能,讓我跟你一起走。”話甫出口,才發覺有些顫抖。
城門處領頭的修士已在大聲喊道:“快快快,此時不許入城,隻準出城,再等一刻,爾等加緊時間。”
葉長青低頭看那孩子,他一雙眼帶著強烈的乞求。
看著這雙漆黑的瞳眸,和方才一樣,她又控製不住那顆同情心,拉著他的手道:“好。”
城門處人頭攢動,葉長青拉著個孩子,鑽來鑽去,竟也在最後擠了出去,出來沒多久,城門發出一聲厚重沉悶的響動。
葉長青看著緊緊拉著她手生怕她反悔的孩子,有些哭笑不得:“走吧,跟我回家吧。”
男孩心頭一動。
側頭看拉住他的這雙手,心想:這個姐姐,一點也不像彆的姑娘小姐,看到他就嫌他臟臭,趕他遠離。
他下結論:同情心泛濫,輕易就同意帶他走,不是蠢,就是沒受過什麼苦。
路上,葉長青拉著他的手,道:“你怎麼就願意跟我走呢?萬一我是人販子,怎麼辦?”
她想著要給小孩子普及一下知識,不能誰給他吃就跟誰走啊,被騙了怎麼辦?
李二道:“你要是人販子,請我吃一碗也就夠了,怎麼會請我吃兩碗?況且,你忘了嗎?是我自己提出來要跟你走的,就算被騙,也是我自個兒倒黴。”
葉長青捏捏他的手,觸手就是皮連著骨頭,有些心酸又有些哭笑不得:“小屁孩,還挺有頭腦。”
待回了家,隔壁的方嬸看她領回來一個孩子,愣了愣,忙問她怎麼了。
葉長青道:“這孩子說自己無依無靠,我見他孤苦,便帶回來了。”
方嬸道:“喲,這孩子來曆不明,你怎麼也敢隨便帶回家呢,彆是哪家偷跑出的孩子吧?”
李二耳朵尖,猛地看向方嬸,眼神有一瞬的淩厲狠絕,方嬸被瞪得一愣,再看去那孩子就怯生生抓著葉長青的袖子,她還以為自己是眼花看岔了。
葉長青道:“不管如何,他一個孩子,總不好再叫我看著他一個人睡大街上,倘若他家裡人來尋,還回去就是了。”
方嬸看葉長青這姑娘實心眼,傻不愣登的,便也不再多說了。
進了屋子,李二對她道:“我沒有騙你,我家裡人都死了。”
葉長青道:“我知道,哪裡有人會騙彆人這種事呢。好了,我看你剛剛也沒有吃飽,再去給你做點飯,你坐著歇會兒?”
李二道:“我可以給你燒火。”
葉長青笑了笑:“哦,正巧我還不太會燒火,你可真幫了我大忙了。”
葉長青隻會簡單的烙餅,想了想又給他炒了兩個蛋,李二很乖巧,生火也利落的很,火光烘暖了他一張臉,叫他蒼白的臉烘出幾分紅來。
她道:“把菜端桌子上,自己吃飯。”
“那你呢?”
“我剛剛在城裡吃過了,這會兒不餓,給你燒點熱水洗澡。”
李二也就不多說,自己去吃飯了。
熱水燒得快,隻是想著這孩子洗這一次大概要費好幾桶水,時間便有些久,等李二吃完了,洗完了自己的碗來找她,才看見哼哧哼哧拎著水桶往屋裡走的葉長青。
葉長青看到他,扶著門框氣喘籲籲地道:“吃完了?來得正好,熱水好了,你去屋裡洗澡,皂莢給你放在浴桶旁,記得把頭發也洗乾淨了,知道嗎?”
李二還有些懵。
葉長青捏捏他麵頰:“聽清楚了?”
他點了點頭。
等他進去,葉長青進了側邊屋子,桌上飯碗蓋著,還留了幾張餅和大半盤炒蛋,她登時笑了,哦,這孩子還挺懂事。
她拿了幾個蛋,去隔壁方嬸那向她討幾件男孩兒的衣服。
方嬸看了眼那幾個雞蛋,道:“我們家大牛有幾件穿過的,正合那孩子穿,我給你拿幾件。”
“啊——這可真是多謝了。”
方嬸:“哪能要你謝,反正也是大牛穿不下的,隻是這孩子鬨騰,補丁多了。”
葉長青道:“沒事沒事,能穿就好。”
拿到手上才知道這幾件衣服的補丁,的確是……有些多。
李二洗好了澡,穿著自己原先的衣服出來,葉長青已經燃起了燭火,湊在那光源旁,用布包著炭筆在另一塊碎布上不知在畫什麼。
葉長青道:“我給你借了幾件換洗衣服,你去換上乾淨的。”
李二便拿了衣服折回去換上了。
回來後她還在那仔細算著什麼,嘴裡說著:“你還不知道我的名字吧?我叫葉長青。”
李二跟著念了聲:“葉長青。”
她說:“沒大沒小,叫姐姐!”
李二頓了頓,心想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姐姐。”
葉長青應了聲,低頭十五二十地繼續嘀咕著,像是在算什麼東西。
李二走過去,坐在她身旁:“我真名不叫李二,叫薛演,先前不跟你說真話,是因為怕你找我麻煩。”
葉長青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向身旁的孩子,歎道:“沒事,肯說真話就行,但你往後記得,跟在我身邊,要儘量去做一個坦誠的人。”
薛演側過頭,正露出了他那張洗乾淨了的,漂亮的臉,那原本隱藏在灰垢下的淚痣也顯露出來,他看著被燭火映得臉色泛紅的女孩:“好,我會的。”
“會寫自己的名字嗎?”
薛演點點頭,接過她遞過來的炭筆,一筆一劃寫出來。
“薛……演,是這兩個字啊——”葉長青念道,好似有些熟悉。
她整理出了王老太的那張床,讓他睡在那屋裡,夜裡下起了雨,葉長青被一聲雷驚地直坐起身。
是了!她穿進的這本書裡,終極反派的名字,就是薛演!!!
她,撿到了一隻幼年boss!
葉長青一夜未睡,晨光熹微時院子裡便響起了勞作的嘈雜聲,她有些精神恍惚。
薛演早早地起了床,昨夜下了一整夜的雨,深夜裡雷聲滾滾,他慶幸若非遇到了葉長青,不然這下雨的一夜他連破廟都搶不到地兒睡,還有這個床,溫暖又舒服,雖然他還不是很習慣睡床。
清晨雨便停了,他自發自動地起來倒水、生火,他人小,力氣也小,每次隻倒一點點,來來回回也就倒完了,葉長青出門看到這小孩子那麼懂事,心情十分複雜。
雖然他現在這麼乖,可他長大後就會滅人滿門燒殺搶掠無惡不作,變成殺人不眨眼的魔修……
薛演打掃好了屋子,站在葉長青麵前,眨巴了下清澈的大眼睛。
“青青姐姐,我煮了米湯,還在鍋裡,馬上就可以吃了。”
葉長青捏了捏拳頭,她現在的責任心和情感告訴她,她絕對做不出把這孩子扔出去的事來,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待他,原著裡他少年坎坷,修仙路上尤其艱辛,她雖不能在他修仙上幫他,好在……給他溫飽還是能做到,就祈求若往後真有什麼事,這位boss也能顧念著些舊情,而且,這說不定還能變成大腿,多好。
葉長青做好了心理建設,摸了摸他的頭,淒淒慘慘地笑了笑,“我今後會早起做早飯的,你還那麼小,多睡會。”
薛演說:“我不用睡那麼久,從前睡橋洞下,這時候人都多了起來,肯定是睡不著的,已經習慣了。”
葉長青聞言,心頭又是一酸,“彆忙活了,跟長青姐一塊兒吃早飯去。”
薛演看著她背影眯了眯眼,他詭異地察覺到了葉長青對他突如其來的排斥感,可他猜測不到原因,隻能儘力賣乖,現下看來果真有用,這個女人,心軟的很。
……………………
方嬸在隔壁院子裡指著兒子大牛一通罵:“整日就曉得四處耍,也不知道幫你爺娘種地,吃那麼多米,都是天上掉下來的嗎?”
大牛道:“我都和虎子約好了,我不管,我就要出去!”說著,怕她娘拿棍子打,心中又念著小夥伴的約,撒腿跑了出去。
方嬸在後頭追趕不及,叫罵著:“臭小子,回來讓你阿爺打你!”
大牛回頭拌了個鬼臉:“阿娘,晚飯我就回來!”
葉長青聽著,家裡有個孩子,那就不一樣了,她得想辦法掙錢給孩子創造一個優異的成長環境,總不能坐吃山空,況且王老太留給她的本就不多。
葉長青近日總思索著如何賺錢,還是覺得隻有倒買倒賣可行,她知道西江城裡凶獸肆虐,本城的赤雲派對付不了它,幾日後這凶獸定然要入城廝殺一番,若是按照原著,她看了看眼前蹲地上練字的薛演,他會被赤雲派二弟子扔下去做凶獸誘餌,被吞食右臂……最後是殺了北方赤猿途經此地的男主厲風同女主陸冰如合力剿滅的,此一戰也為他們的初相識積累了好感。
她對薛演道:“阿演,這幾日凶獸肆虐,你萬不可以亂跑,尤其不要入城。”
薛演正劈著柴,聲音還蓋不住隔壁方嬸持續不斷的罵罵咧咧,他應著:“好的,長青姐姐。”
對了!凶獸會噴出毒液,她記得解毒的藥材中有一味叫龍思竹的草藥,她在現代反正是沒聽說過有什麼叫龍思竹的藥,想想大概是作者虛構,這味藥有劇毒,可卻正相克凶獸的毒液,原著中薛演被生咬一臂,暈倒於城外林中,遇上他的師父謝棘,用了這味藥,最後救回一命,隻是從此沒了右手。
這是薛演心性大變的最大誘因,所以作者寫得詳細,經曆過遺棄背叛,他因此冷漠無情,一切都有可以追溯的緣由。
當務之急,是要屯下龍思竹。
城裡藥房龍思竹僅是用來調理腸胃的草藥,便宜的很,她跑了幾個藥房買下不少,而後幾日,凶獸果然入城,聽聞赤雲派二弟子不慎被凶獸所傷,因救治不及時癱了雙腿。
葉長青最後還是用高於平時兩成的價格出售了龍思竹,說來她也真不是什麼大善人,原本想借此狠賺一把,隻是普通人都會有的憐憫心令她定了即使抬高也是尋常百姓都能接受的價格。
這筆生意勉強能維持他們倆半年的開銷。
薛演聽葉長青的話,一直沒有入城,凶獸屠殺百姓的時候,他還在村裡挑著菜,卻在夜裡忽然起了高燒。
城門已關,她根本來不及去找醫館,好在方嬸照顧孩子頗有經驗,告訴她魚腥草可退熱。
葉長青忙道:“哪裡有魚腥草?”
“深山水溝邊常見,葉片心形的,根莖腥臭,就是那個。”
薛演正燒得迷糊,無意識地攥著她的衣領,她輕拍了拍他的背,也不知道孩子聽不聽得清:“阿演乖,有姐姐在。”
薛演他……莫名內心平靜了下來。
葉長青趕著進山,方嬸道:“大晚上的,你現在去哪成啊?明日一早再去!況且,今晚你不照看著嗎?說不定明早起來就好了!”
葉長青被方嬸這麼一說,才冷靜下來,她沒什麼照顧孩子的經驗,現在阿演正燒著,她確實不能放他一個人。
薛演額頭發燙,整個人卻怕冷地縮成一團,葉長青給他用冷毛巾擦了臉,就這麼守了一夜。
翌日淩晨,薛演還在燒著,她煮好粥,喂他吃下,便上山去了。
魚腥草十分好找,溪泉邊很多,她抓了一把,下山路上卻遇到一位老道士。
老道士眯著眼睛看了她一會,在她經過時開口:“姑娘,我在此地等我的徒弟,請問你見到了嗎?”
葉長青道:“我不曾見過。”
老道士:“貧道曾卜了一卦,我的徒弟昨夜便該出現在此地,若等不到我,他今日必死無疑。”
葉長青便知道,眼前的人就是薛演的師父——謝棘。
魚腥草根本治不了薛演的高熱,她改變了他被凶獸傷害的事情,也就令他不會因受傷入山遇到謝棘,但是她卻被迫來了這裡。
他注定要成為謝棘的徒弟,這是不是說明……薛演注定要走上那條屬於他的道路?
…………………………
謝棘法力高深,可容貌卻老態,看著像是七八十歲的人,修仙有成者大多容顏永駐,他這個樣子,想是大器晚成。
不過……她有些懷疑,謝棘是不是教法有問題,要不怎麼把好好一孩子,給教到魔道裡去了?
她決心觀察幾日。
謝棘很不滿,哪裡有師父教徒弟,家長還在一旁監督的道理,原本就板著的臉愈加冷漠,對薛演也更嚴厲,想著你不是看著麼?我就對你家孩子嚴,看你敢不敢說我?
薛演是打小苦過來的,謝棘這麼對他,從前的他或許還會暗自怨恨,可現在卻完全不一樣了,有了葉長青,好似有了底氣,他對很多事都看得十分輕,譬如練法術辛苦,練完後葉長青心疼的噓寒問暖,便讓他覺得並不十分痛苦,況且,連他自己也覺得對此道頗有些天賦。
葉長青就不同了,孩子才十來歲,普通孩子上小學的年紀,他就會生柴火洗衣做飯,好不容易遇上個厲害的師父,若還給他灌輸什麼毀天滅地的理念,真當不是自家孩子就不心疼啊!
原著中因為師父對他過分的嚴苛,或許讓他成為了一個法術精妙的人,可沒有體會過溫暖的活著,大概也讓他心裡更加厭世了吧。
好在謝棘雖然看上去凶了些,但看著如今的薛演,笑容卻一日比一日多了,她就再也沒去看過他修煉。
她忙著自己的從商之路,用先前的本錢雇了人來做幾個城之間的物流生意,由小本經營到雇了散修來運送,生意漸漸做得大了起來。
這日,葉長青正在算著帳,她們早已在去年搬進了城,因給薛演請了教書先生,在城裡方便些,方嬸一家也搬了來,仍舊住在隔壁,平日裡幫忙照看葉長青幾家店鋪的生意。
薛演此刻就坐在旁邊那張書桌上練字,她看著他用左手寫字,倒是想起了一件事,原著中的他,該是沒有右手的,然他天生就是左撇子,使得一手左劍,也不知是不是造化弄人。
薛演頭腦是一等一的好,學什麼都很快,本也並不以為傲,隻是葉長青老誇他,叫他有些高興:“以前書院裡講學,我會偷偷地溜進去,在牆角偷聽。”
葉長青捏捏他的臉:“原來阿演還這麼好學。”
薛演道:“也不全是,隻是看到有錢人家的孩子都去學堂,我也想知道他們都學些什麼。”
葉長青想了想說:“雖然他們過得很好,比大部分人都活得輕鬆,可那是他們的生活。你是個很有天賦的人,你和他們都不一樣,隻要你想學什麼,都能學會,你完全可以走出任何一條康莊大道。我知道你從前吃了不少苦,但是人生路上難免磕絆,難道你會因此不走嗎?相反,你的路還長著呢。我常聽人說,修仙之人有漫長的歲月,我希望你在每個歲月裡都熠熠生輝,不因過往苦難而沉湎墮落。”
她緩緩說著:“你終有一日會成為一個讓人仰望的人,你會站在群山之巔,體會到世間萬物之美。”
薛演看著麵前這個人,從來沒有人對他說過這些話,從來沒有人對他寄予厚望,他以往的生活裡,疲於奔命、苟且偷生,受人譏諷謾罵,他心中記恨,總想著哪一日自己發達了,必定要讓這些人付出代價。
可她和任何人都不同,她說的是他的一生。
在今日之前,他一直都在利用她的同情心,什麼都沒有的孩子更知道珍惜,他知道有人陪伴來之不易,因而時時刻刻謹慎小心,生怕惹她不悅,他一直都以為自己活在她的眼色下,殊不知她是這樣想他的,對比她的坦蕩,他簡直卑劣不堪。
謝棘原本臥在房上曬太陽,聽了此番話,亦有所感,看了看下頭那個小姑娘,再看看那簡直快要無地自容的少年。
有風拂過,柔化了那姑娘的麵容,他喟然一笑,躺倒在青石瓦上。
烈日灼目,他遮眼而望之。
想喝酒,為這一番切切教導,也為他胸中湧動出的不知名的激昂心緒,痛飲一盅。
自此,葉長青已慢慢忽略薛演今後會如何,隻是在寵孩子的道路上,一騎絕塵而去。
…………………………
天星派兩位弟子江澤儀與師妹紅綾下山曆練,途中聽聞風華城有妖物作祟,特趕來除妖,前幾日他們遇上一名少年,少年看著與他師兄妹二人差不多年紀,法術卻精妙絕倫。
他與少年約好了風華樓相見,師妹在對街挑胭脂,天星派戒規極嚴,女弟子一概不得塗脂抹粉。下了山,紅綾想著偷偷地買來用,他便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正飲下一杯茶,街尾便行來一人,那人步履穩健,不疾不徐,腰間彆著把長劍,劍鞘通體墨黑,劍柄處卻有暗紅流紋湧動,隻一眼就知是把好劍,劍的主人更是非同常人,他身著水青色長衫,裡襯露出來的卻是名貴的深色錦繡,長發束冠,並墨色發帶係著,自成飄逸風流一態,他唇邊帶著清淺的笑意,眼下一點淚痣更是令其叫人見之難忘。
想是比起那霽月清風般的厲風也不遑多讓罷?
江澤儀朝那少年揮手:“薛公子!”
紅綾聽得師兄的喚聲,抬頭一看,人群裡那最耀目最氣質出眾的,可不正是前幾日遇到的薛演薛公子?
話說薛演追著妖物寐羊到了風華城,恰巧遇到了天星派弟子,二人提議同他一道剿滅寐羊,他也想見識一下天星派的招數,便同意了。
三人均已辟穀,約好了風華樓見麵,純粹是因為紅綾想嘗一嘗江南第一酒樓的美食,一邊吃著一邊商議著對付寐羊的計策,旁邊那桌客人便驚呼了聲,“那是不是天星派的大公子江澤夏?”
江澤儀和紅綾一聽這話,迅速抬頭看去,樓上走下來的果然是天星派門主江澤夏,他身後跟著位一同下著樓梯的女子,卻被轉角的階梯擋住了麵容。
紅綾抬手招呼江澤夏:“門主!”
沒想到能遇見熟人,江澤儀站起來行禮:“大哥。”
江澤夏身後的女子也走了過來,薛演愣了下:“長青姐?”
葉長青來風華城視察已有半月,薛演也一直在外曆練,兩人算是有一陣子沒見了。
“阿演?你怎麼來了?”
五個人都還沒摸清楚情況,江澤儀先開口道:“大哥,這位是?”
江澤夏:“這是北貨行的東家葉長青葉姑娘,葉姑娘,這是我弟弟江澤儀和師妹紅綾。”
兩人忙對葉長青行禮:“葉姑娘。”
葉長青笑著回禮,江澤夏看向她:“這就是你弟弟薛演?果真一表人材。薛公子,我常聽葉姑娘提起你。”
薛演立馬眯起了眼,他可沒聽漏語氣裡刻意的親昵:“久聞天星派江門主大名。”
江澤夏回道:“不敢當。”
紅綾:“這也太巧了,我們也是路上遇到了薛公子,一同來這裡吃飯呢。”
江澤儀:“是啊!”
葉長青笑了笑,對著江澤夏說道:“江門主,方才您說的我會好好考慮,今日便先這樣吧,待我考慮好了,改日定當登門拜訪。”
江澤夏道:“也好。我送你們?”
葉長青:“留步,我和我弟弟回去就行了。”
薛演跟在葉長青後麵走,江澤儀在身後道:“薛公子,彆忘了寐羊的事兒。”
葉長青在路上同薛演聊起:“這位江門主天生無法修煉,但他極其善於經營之道,天星派能有如此規模他功不可沒,他看中了我們的航運,想要同我們貨行合作,做南北方的生意。”
薛演想的卻是,他剛才明明白白地看出來了,這個江澤夏明顯對葉長青有意思,他捏緊手中的劍,眼神暗沉,看著十分危險。
“長青姐,那你是如何考慮的?”
葉長青道:“我在想,天星派在江南一帶聲望極高,若是與他們合作,定然不錯。”
薛演:“那今後,你不是要與江門主接觸更多?”
葉長青:“……或許吧。”
薛演落後葉長青半步,他看著她隨著步伐輕輕擺動的發梢,心中說不出的憋悶。
深夜,謝棘在城外等薛演。
他該教的都已教給了這徒弟,這些年極偶爾會出現來看看他的劍法,今夜就是如此。
他倒難得八卦起來:“說起來,你姐姐葉長青今年都二十八了吧?半點靈力也無,這麼多年,容貌變化卻並不多,不知是保養得當還是體質特殊,她果真是個普通人?”
薛演沉聲:“自然。”
“為師活了幾百年,很少有見到過似你姐姐這般不拘於世,為人坦蕩,還頗有幾分俠氣的女子。”謝棘看了看他:“那江大公子,看著一表人才,家世也好,雖說不是個修仙的人,可禁不住有頭腦,對你姐姐也不錯,眼光十分好。你又年紀大了,不用她時時照看,你姐姐這幾日跟他走得近……怎麼樣?你是不是要有姐夫了?”
老頭子就像是村口的長舌婦。
薛演握緊了拳頭,謝棘身旁的一棵樹登時斷裂倒下,若非他閃得快,恐怕就要被棵樹壓死,一世英名毀於一旦。
他卻半點不惱,反倒看著薛演笑了,嘴裡道:“有意思,真是有意思。”
薛演練了半天劍,劍愈演愈快,到最後隻能看見空中銀白殘影,清越的劍鳴聲呼嘯散開,謝棘有些滿意:“不愧是我謝棘教出來的,這劍法已得我九成真傳。”
薛演練完劍,話也不多說一句,轉身出了林子,謝棘在身後叫道:“不多聊聊嗎?回來聊聊長青也成啊!”
數日後,薛演連同江澤儀、紅綾,於城外捉獲妖獸寐羊,紅綾受了傷,在城中休養。
經此一戰,薛演名聲大噪,不少拜帖與邀約送到了葉長青手裡。
原本,薛演該是沒有到過風華城,寐羊是江家眾弟子合力斬殺的,薛演甫一入世,便是滅赤雲派滿門,自然惡名昭著,人人喊打。
葉長青對現狀很是滿意,她想,和以前都不一樣了,這可真好。
她的阿演,走得一路光明。
葉長青把帖子給薛演看,他興致缺缺,卻對風華城三日後的雨祭興味盎然。
他想邀她同去。
“啊——前幾日江大公子也說要請我去觀禮,似乎正是這個雨祭?”
薛演皺眉:“他請你去,必然不懷好意。”
“這又是怎麼說?”
薛演道:“必是妄圖從你這裡得到更多好處。”
“天星江家,家大業大,從我這裡又能圖什麼?你想多了。”
薛演不這樣想,他抓著葉長青的手:“長青姐,就我們兩個,不好嗎?”
葉長青道:“不成。我們是有要事的。”
風華城被除了個厲害的妖怪,又將入夏,今年的雨祭便辦的格外隆重,節日氣氛濃厚,江澤夏約了葉長青遊湖觀禮,順道商議合作事宜,身後一溜兒跟著薛演、江澤儀和本該臥床靜養的紅綾。
暮春時節,細絲雨水還帶著些許涼意,給遠處青山蒙上一層細細白紗,如雲如霧,城內的歡慶沒有受到落雨的影響,江澤儀與紅綾早已混在人群中不知去向,江澤夏被底下人臨時叫走,葉長青便同薛演在茶寮旁站著避雨。
薛演低頭,看著葉長青的手指尖,他輕聲喚了聲:“青青。”
葉長青聚精會神看著前頭高台架子上的表演,根本沒聽清他說了什麼。
……………………………
這之後沒多久,薛演同他師父贈予他的居邪劍,斬殺了螭龍、凡阿等妖獸,聲名竟漸漸勝過了如今的厲風厲門主。
厲門主的未婚妻陸冰如欲一試薛演的法力,便請了貨行運送陸家至寶——她的陪嫁鎮魂引。
還指定了要由薛演來送。
葉長青原本想拒絕,本來應該是陸冰如親自上陣,她還會在路上被一種很厲害的鳥獸須和重傷,被厲風救下,二人因此漸生情愫。
可她同樣知道,鎮魂引與薛演,還有另外一樁淵源。
原著裡的薛演,在最後已近走火入魔之態,隻有陸家鎮魂引能救他一命,可陸冰如早在定親時就將鎮魂引送給了厲風,在那之後薛演與厲風爭奪鎮魂引,厲風不敵盛極時的薛演,鎮魂引到了他手裡,可就連厲風也不知道,那是假的鎮魂引,隻是一塊普通的墨玉,結局是厲風陸冰如率各大仙門討伐薛演,他卻早已命不久矣。
原著中他其實並不算是被男女主殺的,而是自己遭到了反噬身亡,孤身一人,曝屍荒野,死了也沒人立塚。
薛演卻說要接下這一單,護送鎮魂引去了莽西原林,葉長青擔心得不知如何才好。
厲風對這樁事毫不知情,隻當是陸家派人送來的嫁妝,可鎮魂引若落入妖獸手裡,有增進法術的效用,因此薛演這一路凶險萬分。
而後葉長青便聽聞他殺了妖禽須和,同時也受了重傷,此時正在莽西原林療傷,葉長青便立刻動身,趕去西北。
莽西原林有她們貨行的店鋪,葉長青便在這裡也購置了一處宅院,薛演一行便是在此處調養休整。
下人引著她穿過錯落的回廊和繁雜花樹,隱約可聞悠揚的笛音,愈靠近庭院,樂聲愈加清晰。
薛演立於院中,他身上披著素白外衣,長發未束,一並垂落著,他正隨意地吹著笛子,彼時月光如水,肆意揮灑,他就站在一叢花樹下,眉目當真如畫,芝蘭玉樹,恍若仙人。
笛聲清亮平和,恰如涼風立止,歲月悠悠,葉長青不知道曲名,也隻能品出個好聽來。
薛演轉頭,發現來人是她,輕聲問:“長青姐,你如何來了?”
葉長青見他麵色仍有些蒼白,皺著眉道:“我聽說你受傷了,便趕過來看看。”
她拉著他坐在一旁石凳上,“傷勢如何了?”
薛演笑道:“好了很多了。”
葉長青:“那我就放心了,接下來我陪你把傷養好,我們再一起回去。”
薛演笑容加深。
“好。”
薛演將養了一個月才算好完全,回程倒是安全,隻是有些小妖,幾個隨從也能解決。
葉長青怕蛇,然而這個世界,此種妖獸最為低等,也出現的最多。
當薛演的手掌貼著她的背,她拚命往他懷裡窩,微涼的發絲摩挲著他鎖骨上的肌膚,竟不覺這妖物攔路礙眼。
“啊啊啊,快趕走它們!”一邊喊著還要一邊往他身後跳。
她果真害怕,他也不忍心再嚇她,連劍也沒拔,手中凝出一道含了法力的劍氣,劈手揮出去,一地的蛇當即成了兩截,長軀混著腥臭的血液仍在扭動,這下好了,葉長青看了更是惡心害怕,薛演隻得抱起她。
“真這麼可怕?”
葉長青臉都白了,摟他摟得死緊,她覺得自己看了那場景,真是渾身都不舒服,現在腿還發麻。
直到馬車遠離了那地方,才窩在薛演懷裡,擠出一句話:“嚇死我了……”
薛演有些心疼,拍著她的背安慰她:“是我不好,往後絕不令蛇入你眼。”
葉長青猛點頭:“這莽西原林,說是盛產蛇膽蛇心,看來不是假的……”
……………………
一行人在驛館停了下來,深夜,葉長青才洗漱完,坐在梳妝台前梳頭發,薛演闖到她屋裡,他扯下發帶,三兩下就困住了她的雙手,葉長青驚呼:“阿演,你綁我做什麼?快鬆開!”
他不答,欺身而來,與她唇貼著唇,眼神中含著狂風暴雨:“綁你,自然是為了叫你聽話。”
“我施了結界,今晚,這裡隻有我們兩個人。”他啞聲道。
……
薛演猛地驚醒……是夢。
他抬起手臂,手背壓在額頭上,長長歎了口氣。
……………………
西江城。
葉長青手上拿著本山河誌,看得緩慢,頭發半乾,她打了個嗬欠,用剪子挑了挑燭光,恰在此時,門被人推開了。
薛演一身玄衣,攜帶著一抹夜半微涼的熏然氣息,眼角低垂著,懶懶散散靠在門框上,看著極為柔弱。
葉長青左手還舉著書,半晌,說了句:“……阿演?”
薛演露出個模糊不清的淺笑:“青青。”
葉長青一時也顧不上他的稱呼——他身上好大的酒氣。
“你這是喝酒了?”
薛演點點頭,抬腳進來,酒香和院子裡的杏花香裹挾著散進她的房裡,月光透亮,蔓延在他腳下。
葉長青站起來,給他倒了杯水:“我沒有泡茶,水尚溫,你喝一點。”
薛演沒有伸手去接,眼眶卻有些紅,他委委屈屈地開口:“我聽說了,你要去風華城的事。”
葉長青另一隻手抵著桌子,將水杯湊到他嘴邊:“喝了。”
薛演低頭,聽話地就著她的手喝水,一杯水下去,嘴角潤濕,他伸舌舔一下,笑了,“青青這裡的水,都好似甜的。”
葉長青:“喝了多少?”記得他的酒量,也說不上差。
薛演低聲答道:“不是很多,一……三壇杏花釀。”
葉長青歎氣,有些不滿:“飲酒切記適量,需知小酌怡情,不要仗著酒量好貪杯,你並不是酗酒之人……”
薛演突地伸出雙手,將她深深擁入懷中,微濕的長發落在他手背上,那舒服的涼意令他愛不釋手,忍不住將她按向他,側臉觸著她發絲,發香清淡,卻叫他思緒迷蒙了。
“青青,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葉長青有些怔愣的情緒突得回轉,她沉吟片刻,道:“怎麼會!南北生意大,我去那邊待幾年,等到一切都步入正軌,我還是會回來西江的。”她頓了頓:“你從哪裡聽來的?”
“方嬸告訴我,原來,竟隻有我不知道你要走麼?”
“你有你的事要忙……如今你名聲大振,更該上一層樓,我想著將這些小事都安排好了,屆時再同你說。”
他截住她的話,不想聽她口中條理清晰地安排往後如何,蹭蹭她頭頂:“你離開了,我要怎麼辦?”
“阿演,”葉長青有些好笑“你已經長大了,你今年,都二十五了。”
薛演:“可我怎麼覺得,你去風華城,會被江澤夏搶走呢?”
“你在說些什麼,不會的。”她隻當他是撒嬌,便伸手撫摸他的頭發。
薛演抱緊她:“你離開,我不能活。”
葉長青頓住,她推開他,繼而從少年的眼裡看到了不一樣的情愫,這情意細細密密如絲如縷般傾瀉,她再遲鈍,此刻都該覺察到了,她試探地開口:“阿演,你是不是……”
“是。”
薛演看向她眼睛,又仿似被迷住了,朝她粉色的唇靠近……
葉長青想:他吃了苦,方有這不同的路,他該有更廣闊的天地,遇見更有趣的人,人生於他,該有千萬種可能,他不該止步於眼前恐怕僅是過度依賴的感情。
她就該及早抽身,對他,對自己都好。
於是她抬手,又一次推開他。
屋裡靜的出奇,燭火在夜風裡搖擺不定,不知什麼時候,燈油嗶啵一聲輕響,破開這一室沉默。
葉長青叫他:“阿演。”
薛演望進她眼裡:“嗯?”
“我與你無血緣之親,隻因不忍見你孤苦無依流落街頭,將你從十二歲帶大,如今你二十五了,這十三年,我敢說,便是彆人家親姐,都不會有我這樣對弟弟儘心儘力了,對不對?”
薛演:“沒有人比你對我更好了。”
葉長青:“那麼,如今你對我生出了旁的心思,便也要求我對你一般,有男女之情嗎?”
薛演:“我……”
葉長青打斷他:“阿演,你不能這麼對我。”話說到這裡,實在是重了,然而少年心性,非極端不能終止。
薛演:“我隻是喜歡你……而已。”
葉長青歎氣:“可我並不能給你同樣的回應,我不能接受你,我隻把你當弟弟,知道嗎?”
薛演捏緊了拳頭,喉頭發緊,聲音有些顫抖:“不……青青……”
“薛演,如果你不想隻做我的弟弟,那麼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見了。”
薛演猛地鬆開手,顫抖著抓住葉長青的袖子,臉色白得一絲血色也無,他像是終於意識到了什麼,期期艾艾地開口:“好……好,我再也不,不想旁的了,不再想要你同我在一起,隻求你不要不見我,可不可以?”
一片烏雲遮住了月,地上一時暗淡。
葉長青扯了個漂亮的、輕鬆的笑意,用平常的口氣道:“阿演,我知道你或許一時接受不了,待日子久了,你就知道你對我到底是什麼感情了。”
薛演背後一身冷汗,方才一番對話用儘了全身力氣,怕是站都快站不穩了,他低垂著眼,竟像是要哭出來一般:“青青。”他輕聲細語地喚她的名字:“青青……你早些睡。”
葉長青道:“你也是,彆明日起來頭疼。”
薛演轉身,失魂落魄地離開,葉長青看著他,隻覺得從沒見過這樣子的他,從她將他帶在身邊起,便從沒見過他這樣沮喪的樣子,葉長青莫名有些心驚,卻安慰自己那是他還沒想開。
想開了,就好了。
也不知是不是昨夜頭發還沒全乾就囫圇睡了,今早晨起,葉長青的頭有些痛,捂著後腦勺總覺得有錐子在敲打著頭。
薛演卻鮮見地還悶在屋裡睡覺,她也不去叫他,他現在怎麼都算是失戀期,一個人總比她時不時出現在他麵前來的好。
………………………………
葉長青睜開眼睛,陽光刺得她極不適應。
她眼睛一眨,一滴淚快速地湮沒入發絲中,那些還來不及收起的悵然若失和傷情不舍直竄入腦海,霎時間頭疼欲裂。
緩了好久,她關掉鬨鐘,想著再窩被子裡補個覺,手機鈴聲又響起來。
“喂?”
嗓子啞得聽不出她本來的聲音。
“你昨晚是修仙去啦?還不快來!今天開機啊!!!!”
手機摔在地板上。
她想起來了,那天薛演被她拒絕後就離開了,隻是總有他的消息,修為如何精湛……如何一人擒獲大妖……
他其實已經站在了巔峰,高深的法力使他容貌永駐,可她的鬢邊慢慢有了第一縷白發。
她才三十歲,可是每日都嗜睡,有時還會頭疼,大夫也說不上來是什麼病。
隻是時候到了,因而格外想見他。
她見到他的最後一幕,是他左手執劍,鮮血順著劍身滴落,他在寒風中踽踽獨行。
然後她睜眼就回到了這裡,背後陽光熾盛,可她卻如墜寒窟。
葉長青跪坐在床上,泣不成聲。
………………………
《冰封》這部仙俠小說自連載以來就受到不少讀者的追捧,其中男女主人公的愛恨糾葛和性格飽滿的各大配角均成為讀者激烈討論的話題,作者文筆流暢,劇情環環相扣,實在可以稱之為一部精彩的小說。
原著拿到葉長青和另一個編劇小羊手裡,熬夜看完這部小說,她第一反應是,原著中的反派太迷人了。
薛演。
這個反派,冷漠自私、睚眥必報、狡詐貪婪,可他偏偏生的俊美非常,甚至勝過男主厲風,文中每每描述他,都會提到他右眼下的淚痣,以及,他右手是斷的。
她匆匆趕到劇組,原本葉長青是想請假的,可小羊電話催個不停,她哭了大半天,這才收拾了一下出了門。
小羊:“你哭過了?”
葉長青扯了下嘴角:“不是,昨晚沒睡好。”
小羊明顯看出來那就是哭過的眼睛,隻是成年人,不太會追根究底地刨清楚彆人的難處,她找了個話題:“你知道嗎?臨時換男配了。”
葉長青情緒不高,隨口搭了句:“是嘛。”
“是啊!我剛剛看到了,帥得要命,看到他第一眼我就覺得,是薛演本人!”
葉長青現在聽到這個名字就條件反射地心抽。
“您好,請問是編劇葉小姐嗎?”
葉長青哭得太狠,現在還有些頭發脹,她正按著太陽穴,陡然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她愣在原地。
“請問,是編劇嗎?”
眼下一點淚痣,他,和薛演長得一模一樣。
小羊還在拉著葉長青花癡,“周寅太帥了吧!怎麼這麼帥!我有預感,他一定會爆紅!”
葉長青說:“他是誰找來的?”
“你不知道嗎?聽說是IC影視最近新捧的藝人,可能有後台!”
葉長青回到家,他們和演員有一個群,她想了好久,才申請加了周寅的微信。
竟然很快就通過了。
那邊發來一個你好的表情包,葉長青想了好久,打字:您好,周老師,我是編劇之一葉長青。
周:我知道啊,葉老師,群裡備注了的。
葉長青就放下手機,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了,她要說,你和我在另一個世界認識的人長得很像?
還是,hello?請問您相信平行世界嗎?
就連她都要懷疑自己是在做夢了。
戲正在有條不紊地推進,周寅是個很有禮貌情商超高的人,他和劇組裡的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除了她。
她自己知道原因,她看向他的眼神太奇怪了,她自己都能感覺到!
有一次聚餐,小羊開玩笑當著大家的麵說了句:“周寅,我們葉老師可是你的粉絲啊,每次看到你都像是上輩子失散的老公!”
周寅便笑著回:“那我上輩子可真是虧大了!是吧,我的鐵粉?”
一句話說的所有人都笑了。
周寅在這部戲裡演受傷的時候很多,他演技好,隱忍著痛跟真的一樣,她不由地想到那個孩子一路走來的艱辛……於是每每淚灑劇組。
到結局的時候,薛演已近走火入魔,他不太能分得清人,隻是在正派前來剿殺的時候,他左手抬起沾滿血的劍,笑容卻前所未有的溫柔,好似見到了情人一般。
伴隨著“殺青”兩個字,葉長青又一次眼淚止不住地流。
周寅過來,他臉上還有點點的假血,眼尾上挑,妝是那種又魔魅又慘的妝,可是笑容無奈包容:“好啦好啦,葉老師,薛演死了,你的周寅還在,不哭啦不哭啦。”
給當花絮錄了下來。
周寅殺青後也偶爾會過來劇組,這天是在山裡的戲,葉長青要回家,周寅順路送她。
環山公路的景色不錯,他的車開得很慢。
葉長青說:“周寅……給我寫個簽名吧。”
“好啊,我頭號粉絲的要求當然要滿足,需不需要唇印?”他笑問。
“不用了不用了。”
他停車後從車裡找出張明信片,簽好名,葉長青接過來也沒細看,道完謝就下了車。
晚上她洗完澡,拿出那張明信片,才發現上麵的簽名是……
周寅回到家,也是第一時間衝了個澡,他給自己倒了杯酒,在落地窗前站定。
他買的房子就在葉長青她們小區對麵,隻要他願意,他能清楚看清她陽台上種了些什麼花,葉片上爬著的小蟲……以及她晾曬的衣物。
葉長青的語音通話在下一秒響起。
“喂?葉老師,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嗎?”
葉長青聽到他這樣客氣的開頭,原本堅定的心念又動搖了些,“周寅,你給我的簽名是……”
周寅笑了笑:“哦,我是覺得您對這個角色很有感情,就突然想寫這個了。”
葉長青在將要放下手機的那一刻,換了口氣,重新開口:“你究竟是不是薛演?”
那邊沒有了話。
葉長青急忙說:“你在哪裡?我有事當麵問你。”
“……我在陽台。”
葉長青反應了好一會兒,才站起來,打開房門,陽台窗戶大開,輕薄窗紗被風揚起,那挺拔的身影倚著落地窗,清雋利落。
他說:“長青姐,怎麼不穿鞋子就跑出來?”
………………………
葉長青改變了薛演原本該走的劇情,當他在鏡頭前,飾演著另一個他,被所有人唾棄,活在彆人憎恨中,走火入魔而亡後人人為之稱快,他知道,如果沒有葉長青,那就是他的結局。
他同葉長青表明心跡後,決意暫時離開,他想等自己更厲害些,再回來見她,告訴她他的心意無論如何都不會變。
可再見就是她身體逐漸衰弱,那時候她雙目都很難視物,更彆提聽到他說的話,她隻能勉強喝一點甘露,終日沉睡著,他總算知道了肝腸寸斷的滋味。
更難熬的是,那個世界的葉長青死後,他過了一段行屍走肉般的生活,每日都有個聲音在極度清醒地提醒自己,葉長青死了。
十方鎖魂術,他花了好多好多年,斬殺了數不儘的妖魔作陣,終於尋得了異世來的她。
“葉長青,葉長青,我找了你好久。”
夜色下,眼前的男人雙瞳泛紅,長發被揚起,是魔相。
葉長青道:“……阿演,你怎麼會,來?
“十方鎖魂術,”他冷笑:“我鎖住了你我的魂魄,從今往後,十方世界,你都離不開我了。”
………………………………
周寅火了。
電視劇播出後,這個令人恨的牙癢癢的反派熱度竟然超過了兩位主角,大家的評論都是:薛演這個反派的五官決定了我的三觀。
倒是有小道消息說周寅已經有了老婆,英年早婚,這消息一出,又鬨了不少彆的真真假假的緋聞,一時間這位明星在熱搜榜上高居不下,粉絲間撕得不可開交。
好在,這位反派Boss變成了真Boss,自己做了自己的老板,壓根兒不在乎紅不紅。
葉長青被施了傀儡術,和薛演領了證,洞房花燭夜,薛演連床都上不去。
但十方鎖魂術這等逆天改命的陣法後遺症也大,他吐一兩次血後葉長青隻恨不能以身代之——寵習慣了。
天氣漸熱,她穿著吊帶裙在家改劇本,昨天臨時起意做的凍檸茶今天正好可以拿出來喝,可能是煮茶的溫度有些高,嘗起來有些苦澀,她倒了一杯給薛演,他倒是說了句很甜。
她疑惑:後遺症會影響味覺?
薛演的吻纏綿落在她臉頰上。
“長青,你心裡還有我的。”
葉長青愣了愣,她時常在夢中見到薛演一個人時的模樣,他經曆了數百年,劍下沾染了無數妖魔的血,也因此有了許多的仇家,即便他來到這個太平世界,夜晚依舊很難入睡。
葉長青說不太上來她對他的感覺:“……在過去,我對你沒有半點心思。”
她的手覺察到他身體明顯的停頓,“我隻是很後悔,那時候說的話太重了。”
“你為了我,付出了太多,我都知道。”
他看向她的眼睛,“長青,就算你同情我……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她搖頭:“我一定會愛上你的,因為我已經很喜歡你了。”
薛演從未想過他會得到這樣一句話。
他差點忍不住,就想笑,他感覺心裡像被什麼柔軟的東西填滿了,無一處不暢快。
……
周寅周老板和自己的編劇談戀愛結婚這件事上了熱搜,還是兩人去度蜜月,被路人拍到了周老板戴著婚戒的手攬著妻子的腰,他那手上覆蓋著女孩的手,戴了同款的婚戒。
引出了之前的一段花絮,還是同事關係的兩人,編劇大大為了角色悲慘的結局哭得一塌糊塗,周老板殺青之後立馬跑過去安慰,身邊工作人員人來人往,他們兩個就像有自己的小世界一樣,一個自顧自哭一個急急地哄。
這一口遲來的狗糧瞬間糊住了單身狗的嘴。
周老板一路陪著妻子逛街,回到酒店後才收到底下公關的消息,問葉長青:“我們被拍到了,要不要提前換個國家?”
“這裡我還沒玩夠呢,不是還說要去吃那家餐廳嗎?”
薛演手托著下巴,指尖在嘴唇上點了點:“聽你的。”
葉長青:“……不過你怎麼會被拍到,你是故意的?”
薛演笑了笑,轉移話題:“老婆,剛才那件衣服好看,穿那件吧。”
葉長青翻了個白眼。
他說,逆天改命的代價是,遵循這個世界的法則,失去了與天同壽的資格,和普通人一樣生老病死,他在和葉長青說完這番話之後,沒想到葉長青哭了一晚上,怎麼都哄不好,第二天腫著雙眼生他的氣,那天之後,他倒是奇跡般的好睡了起來,常常是葉長青入睡後沒多久他也睡著了,有時候醒的比她還晚,隻是葉長青不在身邊,就怎麼也睡不著。
薛演想,他還是愛這個世界,這裡有他的妻子,他便生出無限的歸屬。
偶爾打抱不平,做做慈善,也當是給兩人的孩子積點福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