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魔 真是把忠心的劍,若非是它,我可……(1 / 1)

甜文短篇合集 知春秋否 11170 字 7個月前

聽聞世出乘黃,以一己之力鎮壓群妖,妖魔橫行的血腥時代正在步入終結。

山中無甲子,寒儘不知年。

萬劍宗就建在群山聳立的最高處,門下弟子在各峰修煉,有所成者紛紛入世,斬妖除魔。

“師姐!師姐!師父喊你過去!”

一身著藍衣的小少年穿過垂木花林,來到一處簡樸的小院前,小少年生的眉清目秀,正站在花樹繁雜的小院中喊道。

一隻白兔從旁躍出,紅又圓的眼睛將少年瞧了會兒,複跳至門前,支起胖乎乎的身子,前肢抬起,竟像人那樣咚咚咚拍起了門。

屋門打開,同樣是一身藍衣的爽利少女負劍走出,腰間絲絛拂過白兔毛絨絨的頭頂,兔子動了動三瓣嘴,跳入屋內。

少女道:“冬明,師父因何事喚我?”

“不知,隻知道師父帶了個半魔回來。”

兩人便一道趕往朱雀門,萬劍宗下分四宗門,少女五歲拜朱雀門主為師,如今修道整十年,乃是劍宗朱雀門首徒辛儀。

朱雀門主確實帶回來一個半魔,半魔躺在後院昏迷不醒,渾身都是傷口,有些甚至深可見骨,看上去十分瘦弱——這世道,半魔並不比一個普通人好活。

朱雀門主道:“為師已給他服用了紫靈丹,他失血過多,加上多年饑餓勞累,身子虛弱的很,辛儀,待會你煮碗米湯喂他,我去開副緩和他內傷的藥,冬明去熬藥。”

辛儀、冬明抬手行禮:“是,師父。”

半魔在床上躺了三日方醒來。

朱雀門這一峰所在,不似其餘幾峰有氣勢恢弘的道場,此處各院落連同的弟子住的地方都像是尋常村落,隻是分布稀疏,朱雀門門主彆院,四周是花樹叢林,陽光極溫柔灑在地麵上,鳥啼聲聲。

敖厲有那麼一瞬,是以為自己死了。

辛儀察覺他氣息有異,端了米湯,“醒了?來喝點東西。”

敖厲被她扶起,靠坐在床頭,辛儀拿了勺子喂他。

“是師父救了你,”辛儀自覺為他解惑:“發現你的時候已被人打得隻有出的氣了,便將你帶回來,你氣虛體弱,又久未進食,這幾日都給你灌的米湯。”

敖厲一聲不吭,他也確實餓得手都快抬不起來了。

辛儀看了看他:“無妨的,慢慢將養好了,再修習道法,誰欺負你了往後都有能耐欺負回去。”

她話音剛落,冬明端了藥進來:“呀!你醒了!”

辛儀接過藥喂他喝了,冬明坐在一旁杌凳上,見師姐給那半魔喂藥,有一搭沒一搭地同辛儀拉家常:“師姐,前幾日師父讓練的劍法我還有幾招不太熟,待會你幫我看看可好?”

“行。”

“我方才熬藥的時候,玄武門的弟子來借青鼎,說是要煉什麼避瘴氣的丹藥。”

辛儀:“是嘛。”

“明年就要試煉大會了,不知道奪冠的會是誰……”

辛儀給敖厲喂完了藥:“好了,讓他好好休息,我們出去吧。”

冬明站起來,對著敖厲問道:“啊,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辛儀也看向他。

敖厲頂著眼前姑娘的目光,莫名有些局促地開口:“……敖厲。”

辛儀收拾碗筷:“敖厲,師父給你喂的紫靈丹對你的傷有奇效,你何時能下地走路,便是你的傷大好了。”她轉頭:“冬明,走吧,不是還要讓我指導你練劍麼?”

冬明點頭作禮:“好!師姐。”

敖厲抬頭,見少女走了,他在心裡慢慢想方才她說的話:他這樣的半魔,還能有資格修煉法術?

朱雀門主最後倒真收了他做關門弟子,因見他根骨絕佳。尋常百姓愚昧無知,才將無辜的半魔視作洪水猛獸,恨不能棒殺才好。

他住的地方離辛儀的小院不遠,辛儀作為大師姐,便時常過去看他。

敖厲不認字,朱雀門主扔給他的秘籍他一概看不懂,便由辛儀口述,再演示給他看,他雖然話不多,學得卻十分之快。

這日,辛儀帶他去落涯泉邊練習控水,落涯的泉水甘洌,師兄弟們都時常來此處打水,辛儀拿出自己的百寶袋來,施法將其懸空,引水入袋,竟灌了怕是有一缸的泉水。

辛儀:“我教你的口訣背會了?”

敖厲點點頭。

“那就像我這樣,試試看。”

敖厲閉目凝神,默念口訣,他腰間的百寶袋懸空其中,忽而,落涯分出一股泉水,蜿蜒流淌入敞開的百寶袋內,陽光透射出一彎虹橋。

泉水中卻有一條小魚,從空中的水流中一躍而起,好巧不巧打在敖厲臉上,他陡然分了神,原本好好行進的泉水失去控製,嘩得落了地,辛儀正站在一彎水柱下,冷不丁頂了一腦門的冷泉。

“敖厲!!!”

辛儀抹了把臉,睜開眼看見那一貫冰冷的臉上竟帶著笑,她氣得不行,提臂張開五指,泉水被她引出直直衝向敖厲,同樣撒他一臉的水。

她這才哈哈大笑起來。

敖厲抿了抿唇,學著她的樣子,也引了水來,辛儀見勢不好,先是騰挪移位,再施法控水,兩道水柱相撞,落地幾條小魚撲騰甩著尾巴,拍在岸上啪啪作響。

結果是兩人渾身濕透,初秋的季節還是帶著寒意,辛儀練了術法,身體自然比普通人強健,可敖厲鍛煉得還不夠,兩人撿了幾條小魚,就匆匆跑回去換衣服了。

可敖厲還是受了風寒,辛儀便日日給他熬藥——打鬨過之後,兩人感情倒好了許多,敖厲也願意多說幾句話,還知道開口喊師姐了。

朱雀門主打算閉關修煉,便令辛儀同敖厲冬明幾個徒弟一道下山曆練,下山才不過五日,幾個師弟妹便被一妖捉了去。

辛儀今已雙十年華,敖厲隻比她小四歲,去歲方辟穀,照說先前一直營養不良看起來小小的,這辟穀的一年裡頭倒是長得飛快,如今已高出她一個頭了。

冬明和辛儀還在商量如何斬殺那妖怪,敖厲卻從百寶袋中取出繃帶,沉著臉捧過辛儀的手,借著月光看她手臂的傷口,那是妖怪要來抓他,她替他擋了一下,揮劍的時候被妖物的爪子抓傷的。

辛儀:“冬明,我交代你的,記住了沒。”

“記得了,師姐。”

“敖厲,屆時你直取妖怪的首級,一定要快,不然它會迅速長出新的頭來,那時我就不好施法殺它了。”

辛儀看向他,這才反應過來他在給她包紮傷口。

“啊——我都快忘了。”妖物的傷口愈合起來比較慢,若是尋常刀劍,捏個訣就能立時愈合。

敖厲:“下次彆這樣了,師姐。”

“……怎樣?”

她還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麼,敖厲卻不再解釋了,隻說:“我會斬了它的頭。”

辛儀道:“那就好,那我們立馬動身去救師弟妹他們。”

好在三人配合默契,妖物都沒來得及吃一個人,就被他們封印斬殺了。

遭受妖物侵擾的百姓倒是感恩戴德地要請他們吃宴席,辛儀雖說辟穀多年,可還是時不時嘴饞,這有人要說請客自是一口應下,帶著師弟妹幾個飽餐了一頓。

敖厲總是要時不時抓過辛儀的手腕,捧著端詳她的傷口愈合情況。

冬明酸得不行:“師弟,我也受傷了呢。”

敖厲拿出自己帶的傷藥,大方道:“師兄拿去用。”

冬明:“……”

辛儀笑著,在市集間緩緩穿行,她摸摸敖厲的頭,“我們師弟真是貼心小寶貝。”

再後來下山曆練,幾人年紀漸長,術法已是同齡少年人中的翹楚,在修士間頗有聲望,更為人稱道的,則是朱雀門門下徒弟的樣貌,個頂個的好,因此萬劍宗其餘三門門主總疑心他是按相貌挑的徒弟,不然怎麼挑到如今,首徒還隻有二十來歲?他們幾個的徒弟裡,最年長的都百來歲了!每每此時,朱雀門主便捋著自己的長胡子,笑說緣分使然。

辛儀二十三歲生辰這日,朱雀門前來送禮的白鶴就沒飛停過,多是男修士送的,雖說盛情難卻,可她於此卻是不堪其擾,躲到了自己的小院。

敖厲高束著發,負著長劍,他這些年又是修煉術法又是練習劍術,身量和體魄都讓人幾乎忘記了,多年前他那瘦弱不堪的小身子骨。

若說朱雀門中樣貌最好的,不是辛儀這位首徒,該是這位關門弟子,半魔出身的敖厲。

隻是他不常在各峰間走動,又冷冰冰的不愛說話不愛笑,知道的不多罷了,但偶爾出現,也還是能惹得一眾少女癡迷傾慕,絕不誇張。

敖厲等在辛儀的院門前,她養的白兔見到敖厲,都不用他開口就主動跳去敲門,然後又蹦噠蹦噠地跳回到他腳邊,趴在他的鞋子上,裝出一副累極了的模樣。

敖厲屈身將白兔抱起,兔子的臉貼著他的胸口,長耳朵乖順地伏在腦後。

小院的門開了,敖厲踏進去,辛儀正倒騰出了長壽麵,桌子上另放了一碗,“你來的正好,我還剛想讓這兔子去喊你呢,快來吃麵。”

敖厲過去坐下,師姐為滿足自己口腹之欲,多有下廚的時候,她手藝竟也不錯,每每做了什麼總會令白兔來敲他的門,喊他一道品嘗。

辛儀和他一道吃,“明日我要下山一趟,師父在閉關,冬明需煉丹,門內眾多事務你多幫忙照看。”

敖厲皺皺眉:“師姐要去做什麼?”

辛儀道:“南邊有邪祟作亂,我去看一看,也躲一躲這些送禮的白鶴。”她還是忍不住,苦惱地歎了口氣。

敖厲:“我陪你去?”

“不用,劍訣你還得多練練。”

“何時回來?”

辛儀:“一兩個月吧。”

敖厲皺眉看她。

白鶴唳啼,從山峰外振羽而來,朱雀峰上幾回盤旋,複又歸返。

南方多瘴林,辛儀服用了劍宗弟子煉製的避瘴氣的丹藥,就在叢林深處一廢棄的茅草屋裡住了許多日,她探知裡麵有一隻大妖,已傳音至劍宗——她無法獨自拿下這隻妖怪,故而並未擅自進入。

哪裡曉得她還在邊界外捉小妖探消息,這大妖竟突然闖出來,她揮劍抵擋了好半天,還是因力竭被抓了去。

藤妖的老巢在巨樹洞裡,她的手掌被藤妖刺穿,連著藤條,血緩慢地流出傷口,妖怪正通過藤條吸食她的靈氣。

辛儀昏昏沉沉的,雙目已難以視物,再這樣下去,她的手腳也會漸漸失去知覺。

藤妖通智,知道她聯係了同門,想是要吊著她引來彆人。

敖厲在辛儀離開的第三日就忍不住去找她了,這些天一直躲在暗處,也不敢出麵,隻是日夜守著她那間破草屋,她被抓之前,他被藤妖分身引開,好不容易殺了分身回來找她,才發現她不見了。

他施法找到她時,也同時感知到了她的靈氣正在逐漸消弱。

他提了劍,有句話沒和辛儀說,他的劍訣已練成了,法術更是在她之上,一直以來都想要變得更強,從前是為了能與她匹配,如今卻知道是為了護著她。

藤妖隱匿在這叢林深處,是乘黃收押入下世天的漏網之魚,他耗費一半修為,將它斬殺,一身白衣儘是血,樹洞裡有瑩瑩發光的樹葉,貼著樹洞內壁,借著微弱的光,他瞧見了躺在那的師姐。

他的劍落在地上發出撞擊聲,他走過去,半跪著將她的手抬起來,手掌上被刺入的藤枝已斷,他捏訣將外傷愈合,繼而單手結印,輕放在她的額頭上探她內府。

他低聲道:“師姐,還好我趕到了。”

她沒什麼大傷,隻是靈氣消耗多了,感知有些弱所以一直昏迷。

他就在她旁邊,安安靜靜地看著她,偶爾摸摸她的頭發。

敖厲是半魔,體質特殊,譬如修煉術法較常人更容易,身體愈合能力也不錯,他幼時曾被人用鐵鍬砸入了小腹,幾日後便好了,這也是為什麼有這麼多人會既害怕他,又要欺辱他。

後來被朱雀門主救下,和辛儀一同長大,她一直都很照顧他,他也願意信任並依賴她。

從前,他以為對師姐是敬重,如今這一遭終於知曉,不知從何時起,他已將她視作心上人。

迷林漸漸起了霧,叢林內外一片寂靜,他終是忍不住,探身吻在她的唇角。

辛儀模模糊糊,感覺到有什麼在靠近她,下意識伸出手抓緊身前人的衣襟,敖厲離她很近,往日裡練的靜心此刻全忘了,他覺得自己心跳的聲音大得仿若就在耳邊。

“師姐……”

……

辛儀醒來時是在城裡的客棧,宗門中的師妹在照料她,言說之前他們迷霧和瘴氣困了好些時候,好不容易破了瘴氣,卻在那間草屋發現了昏迷的她,身邊放著那藤妖的妖丹,想是師姐已滅了那大妖,重傷昏迷了。

可辛儀卻知道,滅妖的另有其人,是有人救了她,還將她帶到了她暫住的地方,更是留下內丹——隻是一時難以找到那人。

回到劍宗,她直接倒下就睡了過去,天色暗下來,今夜烏雲籠罩,無星亦無月。

敖厲站在她屋門外,他輕輕閉上眼睛,屋裡的辛儀呼吸平穩綿長,已然是熟睡了,再睜開眼時他就站在她床前。

他脫了外衣和鞋襪,鑽入她的被子,先是半撐著側著看她睡顏,繼而又伸手去摸她的麵頰,指頭輕輕地點著她的眼角和鼻尖,半魔修煉後,夜間視力極好,就這樣看了好一陣,終是沒耐住,紅著臉去親她。

他撐起了身體,被子自然被他帶的下滑到了腰際的位置,敖厲喉結上下動了動,額頭抵在辛儀的下巴尖上。

“師姐……你若生來就是我的……該有多好?”

……

辛儀醒來後便去了正殿,朱雀門主仍在閉關,她需得代為處理一些門內堆積了的事務,可沒想到敖厲到得比她還早,正襟危坐在桌案前寫著文卷,冠衣束帶,一派皎皎君子的模樣。

見她來了,笑容如春風拂麵,陽光打在他側臉上,另一半陷在陰影裡,“師姐何時回來的?”

辛儀雙手攏在袖子裡:“昨日便回了,隻是歸程太趕,有些累,直接回去睡了。”

“那今日的文卷還是我來寫罷,師姐隻需校對即可。”

辛儀道:“多謝師弟。”

兩人便不再多說,各自做著自己的事。巳時正,正殿裡進來幾個灑掃的弟子,安安靜靜地做著清理,整個屋子裡隻有掃地和瓷瓶放到桌上的聲響,再來就是偶爾紙張翻頁的輕聲。

巳時一刻,整個大殿重歸寧靜,敖厲換了冊子,正巧瞥見辛儀舒展了下脖子,便放下筆,笑問道:“師姐昨夜睡得好麼?”

“還行,挺好的。”辛儀也沒多想,隻當是尋常的話題,回問他:“你呢?”

敖厲答:“十分好。”

辛儀:“那就好,那就好。”心裡卻在嘀咕:想是真的睡得很好罷,笑得如此溫柔可親。

第二夜,敖厲變本加厲,估算著她的昏睡訣差不多到時辰了,才踏著月色而去。

……

辛儀近來總睡意昏沉,白日裡要修行、練劍,還要處理事務,想是這段時間太累,便也沒有放在心上。

倒是這日,竟什麼事都沒有,得了閒,她便做了一桌子菜,還烤了隻雞,喊來敖厲冬明開開葷。

辛儀的手藝沒話說,冬明吃了滿嘴的油,敖厲在一旁陪師姐飲果酒。

冬明端著啃著雞骨頭,“善哉善哉,師姐若在普通人家中,必是上得廳堂下得廚房的好女子,誰娶著師姐真是有福了。”

辛儀:“可不是。”

敖厲卻不這麼想,若是如此,他便遇不上辛儀,可他隻是不說話,見辛儀的酒杯空了,替她斟上一杯。

冬明:“再過一月便是劍宗大會,聽聞是有關魔界封印,師父也怕是要出關了吧。”

辛儀點頭:“就在這幾日了。”

魔界封印每百年加固一次,需得結合眾修士合力施法,茲事體大,曆來是仙門頭等大事,他們這幾個小弟子,不知道能不能在那幾日裡見到各門各宗的大人物。

冬明酒量淺,早趴在了桌子上呼呼大睡,辛儀此刻的酒意也湧了上來,左手支頤,右手提箸點著花生粒兒。

敖厲見她臉頰微紅,便道:“師姐是不是醉了,要去臥房休息嗎?這些我來收拾。”

辛儀遲緩地點頭:“那你可記得將冬明送回去。”

敖厲道:“我扶你。”

辛儀擺手:“不用,不用,我豈是連路都不會走了麼?”

她搖搖晃晃往外麵另一屋子裡走,敖厲不放心地跟在後頭,她踏入臥房,正要往床邊走去,不妨原本在梳妝台旁的椅子今晨被她拖到床旁擱花膏,就這麼被絆了一跤,敖厲閃身近前,拉住辛儀,她整個人砸進他懷裡,他心上猛地一顫,往後頭退了一步,誰知那花膏倒到地上,滑得他也沒站穩,抱著辛儀就跌入床裡。

辛儀被這暈頭轉向一通抱,是醉得更厲害了,她扒拉著敖厲的衣襟,將臉湊上去瞧他的下巴,“你的下巴剛剛好像撞到我了。”

照說敖厲也著實當了一陣子采花賊,可這時莫名的緊張,便吞吞吐吐地道:“那,那真是,對不住。”

“無妨,”辛儀摸摸他光滑的下巴,“都是小事。”

她縮了縮頭,鼻尖就差貼到他胸膛上,迷迷糊糊地將要睡著了。

敖厲的喉結,上下滑了一回。

“師姐?”

“嗯?”她似是輕哼著回應。

他漸漸收緊手上的力道,緊抱住她:“你能不能,多為我停留一會兒?”

懷中的人氣息綿長,他等不來答案。

…………………

劍宗大會後,師父便與各門主一同趕赴封印陣地,妖族現已少有入世,魔道與之近乎相生而存,妖魔二道同盛同衰。

如今隻有少數幾位大魔,想著孤注一擲喚醒魔尊,因此此次封印,便卯足了勁對抗宗門。

朱雀門主身受重傷,辛儀作為朱雀首徒,不得不扛起門內重事務,又得顧著修煉,幾乎忙得不見蹤影,敖厲接連幾個月都少有見她的日子,就這麼過了大半年,外出曆練的弟子歸來,說敖厲為了救同行的師弟,墜入墮仙印,元神俱裂、屍骨無存。

三百年後。

朱雀門主飛升後,便由辛儀執掌門主印,先前的幾位門主隕落的隕落,飛升的飛升,而今已是新一代修士的天下。

……………………

辛儀著一身素青道袍,自朱雀門正殿大約走一刻鐘,便是八卦演武場,十數名弟子正切磋劍法,東側大殿是修習術法的地方,如今世道再不似她從前那般,練控水還得去落涯泉。

凡弟子見到門主,無不作揖行禮,而後又繼續做著自己的事,辛儀行至西側煉器房,冬明正教導自己的徒弟煉製適合自己的兵器。

辛儀出關沒多久,打算下山一趟,要交代他門內事務。

冬明一手舉著書,另一隻手掌心裡托著一簇火苗,“師姐儘管放心去。”

辛儀此行,正是要去尋她三百年前墜入墮仙印的小師弟,見不到屍首,感應不到靈魂寂滅,她始終不願意相信那乖巧善良的師弟死了。

墮仙印是昔日魔尊造出來的,僅次於下世天的結界,墮仙印共有十層,是專門用來困住修士,慢慢耗去她們的法力,化為界主己用的陰狠陣法。

她這些年來一直在命人尋找進入墮仙印的方法,如今看來,她是找到了。

辛儀方才斬殺了不少妖魔,手上的劍沾滿了鮮血,沿著劍尖滴落,可不過是一眨眼的光景,她就站在從前住的小院落內,長劍光潔明亮,映著皎皎月光,照出幽靜雅致的木屋。

夜風輕輕掃過她頰邊垂落的發絲,她聽見木屋中傳來異響。

辛儀皺起眉頭,捏著劍靠近木屋,裡麵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她一把推開門。

簡潔的家具,梳妝台、圓木桌、兩把長凳、一把小木杌凳……和床,同她從前的住所一致的擺放。

床上的畫麵令她眉頭深鎖,不少妖獸重欲,辛儀除魔時也見過些景象,可眼前這幕是她始料未及的,她抬起劍,口中念著靜心訣向前一揮,幻覺頓散。

再睜開眼時,她看到充滿瘴氣的山洞被不知名的會發光的樹葉照亮,景色絢爛,少年用儘大半修為斬殺藤妖,而後為靈力消散過多的“她”治愈外傷,接下來,她看到那少年神色癡迷地注視著躺著的那個“她”,他撫摸“她”的頭發,最後近乎虔誠地親吻“她”,唇舌交纏的聲音和少年克製的輕吟充斥著整個空間,若有回響。

辛儀站在一旁,在揮劍前開口:“這不是你,敖厲。”

那少年在畫麵將散時回頭:“這就是我,我的師姐……”

落涯泉,辛儀的兔子在泉邊撈小蝦玩,爪子上的白毛在水裡柔軟地散開,可愛的緊。

“她”正在練劍訣,第七重,橫掃、回身,接下來是……辛儀緊盯著幻境裡的“她”。

連那時候她常犯的錯誤都一個不差地出現了。

這是她的幻境?不可能,她怎麼會對師弟有這種非分之想?

難道這是敖厲的?

劍訣的第七重最後一式,劍式落下的那一刻,那個“她”憑空消失,辛儀走過去,落涯飛濺出的泉水滴落在她臉頰,她一個晃神,手中的劍落在地上,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少年從小徑出現,他如今是不少女修士思慕的對象,容貌俊逸不凡,他淺笑時是十分令人心動的,辛儀想:從前怎麼不覺得師弟生的如此好看?

“師姐,赤雲宗的少宗主遣人提親來了。”

“……師父已然飛升了。”辛儀想也沒想,如此說道。

“師姐在說什麼玩笑話,師父在前殿等你呢,要問你的意思。”

辛儀神思恍惚,仿佛不受控製地說道:“我不會嫁給少宗主的。”

敖厲笑了笑:“為何?聽聞少宗主年少有為,他又鐘情你多年……”

辛儀情緒回攏,抬眼注視著眼前人,少有的有些不耐:“我不喜歡他,我中意的另有其人。”

敖厲:“是誰?”

“是你,敖厲。”辛儀脫口而出道,說完後又不自覺皺了眉。

敖厲訝然。

辛儀:“我中意你,你如何看?”

敖厲愣了好半天,繼而緩緩問道:“師姐想我如何看?”

“你若也喜歡我,我們就稟明師父,結為道侶,若不喜歡我,我亦不會糾纏你,我會選擇閉關、或者下山曆練,等過了幾年,想必不會有多傷懷。”

敖厲道:“不要閉關,也不要去彆的地方……師姐,我喜歡你,想和你長久地在一起。”

辛儀心中雀躍:“你說的可是真的?”

少年便露出了真誠溫柔的笑容:“真的,我永遠不會離開你。”

他輕輕將她擁入懷中,低頭貼著她的頭發,一字一句地說道:“我等了你好久,總算等到了。”

他的笑落入陰影。

師父在知曉二人兩情相悅後,便回絕了赤雲宗的提親,倒是冬明,他一直覺得師姐與師弟分彆同他最親,可他倆卻走在了一起,他總有種自己被排擠的孤獨感。

就連師姐常喊他去蹭飯的那些日子,總會因為一些大事小事耽擱,像是打掃平日裡基本不叫打掃的藏劍閣啊,整理過往名錄啊,清洗機巧複雜的丹爐青鼎啊這些……

辛儀愛下山品人世百態,師父常說她固守道心、難移本性,是不可多得的修士,可她比以往確實懈怠了修煉。

江南煙雨,濛濛霧雲山。

敖厲抱著辛儀坐在半山腰的涼亭上,結界隔開了雨霧,卻隔不開雨聲,可他們倆誰都不在乎這一場雨。

……

日子便這麼一天天過去,辛儀與敖厲在一起的每一日都感到愉悅愜意,她做的羹湯他每回都捧場誇讚,隔年的果酒醇香四溢,二人在一處練劍修行、除魔衛道,敖厲慣來寵著她,從未有紅臉爭吵的時候,隻是他總不看時機地點的撒著嬌求愛,令她有些許的招架不住。

夢醒的那一刻,卻是在與他相擁而眠的夢中。

長劍落在岩石上的清響驚醒了辛儀。

前一刻溫存的情人正站在她麵前,他紅色的雙瞳漠然冷寂,明明他們那般的朝夕相處,明明他們一同長大,可她卻覺得他像個陌生人。

記憶裡,無論是他們求學的少時,還是幻境裡親密無間的時刻,都不曾見過他一身黑袍,長發束也不束,就那麼披在身後的樣子。

還是敖厲先開的口:“真是把忠心的劍,若非是它,我可就能永遠困住你了。”

辛儀:“……這些年,你一直在這裡?”

敖厲:“是啊,寂寞的很,隻能造幻境來打發時間,可惜了,我能造出所有人,卻造不出一個完全的你。”

他微笑,表情似是陷入什麼美妙的回憶一般:“好在你來了。”

辛儀:“這個幻境,為何會為你所用?”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我是半魔,從前的魔尊,也是個半魔。”他已是毫無隱瞞,“隻是厭煩了做魔尊,想試試看做人,就卸了記憶與法術,後來陰差陽錯進了這裡,才慢慢想起來。”

“魔尊不是被封印了?”

“我不願意,誰能封印我?那是假的。”

所以說,這些年宗門最頭等的大事竟然是個笑話……辛儀無奈歎氣:“十重幻境,我那是第幾重?”

敖厲:“第七重。”說完,有些疑惑她為何偏偏要問這個問題。

辛儀深覺這些年學有所成,魔尊的幻境她能破七重,隻是若非是他,恐怕她在這個墮仙印是有去無回。

辛儀:“讓我出去。”

敖厲的表情慢慢冷下來,再不複方才有問有答的乖巧模樣:“不可能。”

辛儀歎氣,走上前去,在他思考著該如何鎖住她時吻了一下他的唇角。

“出去,你來劍宗提親。”

敖厲:“……”

三百年不足以令他獲得魔尊的全部法力,所以他……出不去,隻是有愛人加成,修煉起來比之前的三百年還要快,不過一年他們便出了墮仙印,辛儀倒是在其中獲益良多,法力更上一層樓。

來自魔尊的白鶴扛著隻兔子盤旋落入朱雀山門,聽聞,萬劍宗的朱雀門主將要嫁給歸來的魔尊了。

有人說,這是魔族與修士的聯姻,約定此後再不起紛爭,畢竟妖族退隱後,為禍人間的魔族這些年也安分了下來。

冬明在見到魔尊之前,一直信以為真,以為辛儀忍辱負重,每當辛儀要解釋時,他又作出一副“我懂我都懂你不必多說”的模樣來。

……

“師姐,永遠不要離開我。”

“我愛你,自然不會離開你。我說過的話,從未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