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謝錦初將咖啡擺好，又拿了一個小湯匙放在瓷杯下麵的杯托上。

他將瓷杯端過去，放在木製的小桌上，衝人笑笑，“先生，一共二十七元。現金還是……”

“微信吧。支付寶裡沒錢。”蕭涯回答很快。

謝錦初點頭，“可以。”他正要去拿店長的二維碼，可客人又發話了。

“我發給你可以吧？手機攝像頭不太好用，恐怕不能……”他說著，晃了晃手中的手機。

謝錦初看著對方手中今年的最新款，無聲撇嘴。

神他媽不好用。

不好用給他算了啊，他白撿都撿不到。

……白撿當然撿不到。

但麵子上還是不能說什麼的，謝錦初道，“可以的，我加你還是……？”

“我加你吧，微信號。”

他報了一串數字，不一會兒手機上就顯示“瀟”請求添加您為好友。

謝錦初幾乎是下意識的，點了同意。

……怎麼回事呢，明明是才見過一麵的人，但對方的微信名和頭像，卻仿佛已經在他的通訊錄裡呆過好久。

“發給你了。”

謝錦初回神。

“啊，好的……你慢用。”

9.

也不知那位客人是不是閒的，一直在玻璃窗邊坐了將近兩個小時。不過也沒什麼不好，他坐的地方很顯眼，外頭的人很輕易可以看到他，一襲黑衣，身高腿長，又為謝錦初他們吸引了不少顧客。

那就讓他在這兒多坐會兒吧。

謝錦初如是想到。

好不容易閒下來沒事了，戚紫卻在這時回來，她輕悄悄的推開玻璃門，好像是怕驚擾了什麼。

李敏見她回來，開心的不得了，一張口就大喊，“茄子姐……！”

“噓——”戚紫用素白的手指抵在唇上，示意她小聲點。

李敏不明所以，也學著她小聲說話，“怎麼啦？”

“彆驚擾了我的帥哥……”

“哪個啊？”

“就靠玻璃那個，黑色衣服的……”

“哦……”

謝錦初在旁邊站著，不參與她們的話題。

戚紫問他，“那個客人來多久了？”

謝錦初答，“在這坐了將近一上午了。”

“嗯……嗯？這麼閒？”

“…誰知道呢。”確實挺閒的。

10.

然而戚紫並沒有能欣賞帥哥多久，在謝錦初下班不久後，那位客人也很快走了。

但她依稀記得當時的場景。

她倚在門口，擋住來人的去路。撩了撩耳邊的頭發，徒添幾分性感，道：“加個……”

“抱歉，借過。”那人沒有一絲停頓，似乎是真的沒有聽到她剛剛說的話，挺拔的身姿筆直的和他擦肩而過。

戚紫：“……”

好高冷哦。

她話還沒說完誒。

11.

謝錦初從奶茶店出來後並沒有回家。

他去了醫院。

對，醫院。

這個地方他已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了。

藤春醫院，胃腸科。

就診室裡整潔乾淨，窗簾都是輕柔的白色，幾縷陽光半透過窗簾，鋪灑在潔白的瓷磚上。這裡到處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卻並不難聞。

謝錦初坐在一把椅子上，對麵是一位戴眼鏡的斯文醫生。

醫生姓許，從他半年前查出身體有問題開始，就一直是許醫生接手的他。

許文均雙手交握，神情有些嚴肅。

“……你真的不試一下嗎？你現在這種情況…如果加以治療的話，是可以有更多的時間的。”

謝錦初淡笑著拒絕，“不了，我不需要。”

對麵的人似乎還要再勸他，“這不是你需不需要的事情，我希望你可以重視一下自己的身體，因為這關乎到…你的性命，你可明白啊謝錦初……”

他點頭，聲音依舊平淡如水，“我自然明白。我自己的身體，心中自然有數。”

許文均看著對麵年輕的青年，手掌心攥了又攥。

謝錦初看著他欲言又止的樣子，繼續道，“……文均，不用再勸我了，謝謝你的好意。但……比起讓我整天整日的呆在病房裡，我更願意在剩下的日子裡，過得更有意義些。”

話音落，兩人之間一片靜默。

良久，許文均道。

“……好吧，我尊重你的選擇。”

“先給我拿這次的藥吧。”

許文均卻沒有動，良久，他笑了一聲，“……謝錦初啊謝錦初，我是真的想不明白，你是怎麼做到……連自己性命都能置之度外這種事的……”

“我不是置之度外，隻不過…人生本就是短暫的。隻是我覺得，生命的意義……”他兀自笑了，眼睛彎成了月牙，像個稚氣未脫的少年，與剛剛說出的話最毫不相符。現在，卻是怎麼不接著往下說了。

12.

謝錦初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七點了。

袋子裡一堆瓶瓶罐罐，是他最不想看見的。可是卻又不得不見。

算了，不想這麼多了。

生命固有長短。

他隻不過…比彆人早一些而已。

這樣一想，心裡果然好多了啊。

胃很疼，他往嘴裡塞了一把藥，又喝了杯熱水，爬上床關燈，睡覺。

13.

被子裡的人來回滾動，卻怎麼也睡不著。枕頭濕了一大片。

他怎麼可能不在意啊……

如果，現在有個人，能過來抱抱他，該有多好。

莫名的，想到了上次夢中的身影。

“你抱抱我好不好啊……真的好疼，好疼…”

14.

謝錦初去學校去的比較早。

他昨天晚上睡的實在是很不舒服，枕頭上甚至還有自己哭過的淚痕。

他揉了揉自己的臉，勉強振作起來。

自己都多大了，還哭，丟不丟人。

上課的教室很大，但他喜歡找人少的地方坐。所以就挑了後幾排比較靠邊兒的位置。

鈴聲打響，門口稀稀疏疏的進來了不少人，但大都是找前幾排的位置。因此，謝錦初所在的地方也算是比較安靜的了。

上課的教授他不認識，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人。他坐在椅子上，安靜的記筆記。

教授：“下麵我們來看一下……”

男人轉過頭在黑板上給他們放PPT，恰逢這時，後門又走進來一個人。

他甚至都沒有跟講師打招呼，看到後麵空著幾個座位，徑直的走到謝錦初旁邊坐下。

謝錦初感覺到身旁的動靜，下意識抬眼。

隻是這一眼，好像看了好久。

完了完了…怎麼是他？

他自己明明算是半個臉盲，認人都得認半個學期。可這個人仿佛就像印在他腦子裡一樣。他們隻是昨天在奶茶店見了一麵，就再也忘不掉了。

……可能是那張過於出色的臉吧。謝錦初如是想到。

眉眼鋒利的青年似乎也看出了他的愣神，為了避免尷尬，主動朝他打了招呼，“早上好？”

天呐，聲音壓迫感好強。

“…早上好。”謝錦初恢複了那副溫潤的樣子。

總之那節課教授講的什麼，謝錦初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他總是去側頭看窗外，不敢麵向有人的那一方。

因為他感覺…旁邊的人在看他。

下課後，旁邊的人又開口了。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謝錦初一愣，隨後又笑笑，“謝錦初。你呢？”

“蕭涯。”

他使勁在嘴裡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發現還挺順口。

“你們那兒昨天泡的咖啡還挺好喝的，你經常去嗎？”

“嗯…謝謝喜歡。我在那兒工作，會經常去的。”

他去下樓接了杯熱水喝，暖暖肚子。

一個女生恰巧在他身後喊，“錦初！”

他轉身發現是和他一起在畫室上課的學生，萬瑜蓓。

“怎麼了？”

萬瑜蓓：“也沒什麼事兒，哈哈哈…今天我們又很湊巧上了同一節課哦。”

謝錦初笑，“是麼？我都沒注意。”

“哎呀，你什麼時候注意過啊。算了算了…哎對，今天我看你和你旁邊坐的那個穿黑色衣服的男生說話了，你和他熟嗎？”

謝錦初誠實回答，“不熟。”

“啊……”萬瑜蓓頓時歎了一口氣，“還想讓你幫我問問他來著……”

“問什麼？”

“有沒有對象啊什麼的……”

“……”這他還真不好出口問，畢竟昨天才剛認識。

15.

謝錦初這幾天課程都安排的比較滿，空閒時還要去畫室。他也沒空回家，吃飯的時候大多數也隻是泡在學校食堂。

不過他沒食欲，總是吃兩口就特彆想吐，甚至有時還會有一種胃酸倒流的感覺。

事實證明，他的身體真的是一天不如一天。

那天單主約的風景畫已經交稿了。對方表示還比較滿意。

至此，他終於又拿到了一筆生活費。

16.

這天下午天氣陰，謝錦初沒課，就去戚紫那兒了。今天店裡生意一般，看著外麵，似乎是要下雨。

天徹底陰了下來。

門外的風鈴又響了，黑衣青年手中拿著把黑傘，緩步走到前台。

“你好，來杯咖啡。”

謝錦初抬眸，看清來人的一瞬間笑了，“又見麵了。”

蕭涯：“嗯。”

“還和上次一樣，不加糖？”

“對。”

距離他們第一次見麵已經過了許久，謝錦初偶爾上課也會碰見他，對於這個人，他隻能想出一個詞來形容。

熟悉的陌生人。

其實也不算很陌生了，隻是他總覺得…兩人之間有種曖昧不明的界限。這很奇怪，明明在之前的二十多年裡，他從來沒有過這種奇異的感覺。

像夢一樣，讓他分不清虛實。

店裡快要關門了，李敏趴在桌子上打瞌睡，謝錦初把他叫醒，“彆睡了，這樣容易感冒，今天輪到我鎖門，你可以先回家了。”

“唔？那我先走了，錦初你也快點兒啊。”李敏揉了揉眼，拿起背包準備起身。

“嗯，我一會兒就走。”

這兒還有一位顧客，他走什麼走。

“要打烊了？”他聽到對方說。

謝錦初看著對方。好像他真的隻是來這兒安靜的喝杯咖啡，“對。”

*

“一起走？”

這是他鎖上門，聽到對方說的第一句話。

“我們……順路麼？”

蕭涯手抵在下巴上沉思，然後問他，“你家住哪？”

“這邊。”謝錦初手指了一個方向。

“我順路。”蕭涯立即點頭，“你走路回去？”

“對。因為離得比較近。”

時間不早了，街上燈火通明，卻一片寂靜。

氣氛有些微妙的不對勁。

蕭涯很高。比他之前見過的男生都要高，也是其中最好看的一個。

其實謝錦初不太擅長找話題。一直都是彆人說，他時不時接一句。可此時，兩個都不太擅長交流的人相遇，就有些尷尬了。

蕭涯似乎也沒有要出口詢問他的意思，很奇怪，謝錦初的第六感讓他感覺，這個人很了解自己。

這時已經到了十字路口，綠燈亮了。

謝錦初的手就垂在身側，蕭涯離他很近，兩人肌膚相貼，對方很自然的牽起了他垂在身側的手，對他說：“走吧。”

他被人牽著，眼睛瞪的好大，眼前的景象如迷霧一般籠罩著他，周圍的霓虹燈都虛幻了，他能看見的，隻有前方的那個背影。

他反應過來時，已經過了馬路了。他飛快的抽出了自己的那隻手，起初有些掙紮不開，似乎是想挽留。可後來卻被輕而易舉掙開了。手上還殘留著溫熱的溫度。

蕭涯一愣，道：“抱歉。”

謝錦初頗為不自在，顯著有些彆扭，卻還是道，“…我沒有要怪你的意思，隻是不太習慣與人接觸。”畢竟他們還都是男人，總感覺…真的是有些奇怪。

“我隻是想讓你快點過馬路，看你剛剛有點愣神，就……”蕭涯認真的看著他，“不習慣與人接觸麼…好，我知道了。”

直到謝錦初回家，依舊感覺背後的人在看著自己。

一直、一直的，看著自己。

17.

後來的幾天晚上，他又做夢了。

夢裡的那個背影每次都伴隨著桔梗，在他眼前顯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