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的城市寂靜、冷漠。
雨水衝刷這這座鋼鐵森林,繁華與煙塵,都隨著雨水流淌進地麵的排水口,就好像一切的美好與罪惡終究會隨著時間而化為灰燼。
汽車駛過路麵,濺起的泥水弄臟了路人的雨靴。
笑鬨著的,肆意宣泄著無處釋放的精力的少年少女們終於被越來越大的雨水打擾了好興致。
他們抹乾淨腳底的爛泥,高聲叫嚷著,像饑餓地野狗一樣呼嘯而來,又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尋找各自的食盆。
窄小的巷子終於回歸它應有的承受力,也不知道剛才是如何塞下那麼多人的。
黑暗的陰影中,趴在地上仿佛與泥水融為一體的人類,掙紮著撐起身。
他的原本白皙的製服襯衫已經看不出顏色,雨水、血水、泥水……浸透了少年的全身。
製服的褲子好像短了一截,露出麻杆般細瘦的腳腕。
他彎腰從垃圾桶中撿出破爛的書包,就像從衣櫃中找出一件衣服。
一切的笑聲與哀嚎終究會淹沒於雨聲。
歪斜的、昏黃的路燈下,細密的雨絲就像一隻隻撲向火焰的飛蛾,一往無前的墜落於大地。
那是最最普通的棚戶區。
由鐵板、廢料、破窗簾組成的,兩腳站立的生物們搭建的居住之所。
露在皮外的電線發出呲啦呲啦的聲音,時不時竄出火花,幸好,現在是雨天,事物是不可燃的。
踏在搖搖欲墜的細金屬梯子上,旁邊未掩好的門內傳來女人淒厲而高昂的聲音,就像尖銳的指甲劃過玻璃板。
少年人來到頂樓,說是頂樓,實際也不過隻有四層而已。
門總是不上鎖的,因為屋內沒有任何值錢的東西可以偷。
如果有,也隻會很快變成啤酒瓶碎片或用掉的注射器。
狹窄的門內沒有一絲光亮。
你不知道下一秒踩踏的是地板,還是沒有儘頭的深淵。
又來了。
瘋狂的囈語夾雜著不知名的嘶吼。
該死的***!
婊*子腸子裡爬出來的垃圾!
你怎麼還沒死!
去死啊!
繼而是屋子裡任何能拿得起來的東西,比屋外的大雨更急促,整棟樓都似乎在搖晃。
吵鬨驚擾了鄰居們,咒罵聲中女人的尖叫總是最響亮的。
硬的東西砸中軟的東西時,發出的悶響被輕易掩蓋。
很快這裡便如同白晝時一樣熱鬨!
刺眼的光亮從天空降落,火與水在今晚和諧共處!
*
[斯沃爾街區於3月16日發生火災,事故原因是雷電擊中了居民樓之間的電線,最終導致火災,事故造成死亡二十五人,輕傷一人,伊萊迪克電力公司提醒廣大市民朋友注意用電安全,不要私接電線——]
可能是記者們都在忙著罷工,午間新聞頻道隻能重複三天前的舊新聞。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
莫蒂·弗洛利亞·哈德莉,一個在現代都市中堅持穿著格格不入的哥特風洛麗塔裙子的少女。
她頭發如順滑的銀色綢緞般鋪散在咖啡店小小的桌台上,嫌惡地推開裝模作樣湊數點單的冰美式。
真的惡心,世間竟然有這麼難喝的東西!
風帶來了淡淡的煙草味。
男人先將一盒包裝精美的甜品放在桌上,然後才拉開凳子坐下。
“遲到的賠禮。”
莫蒂誇張地拍著巴掌:“所以你是知道自己不守時,甚至提前預備了賠禮!”
簡直無恥到正直!
男人大概三四十歲,留著乾脆利落的短發,如湖水般沉靜的藍色眼眸柔和了麵部冷硬的線條,精壯的身材被得體的風衣包裹,看上去是一位非常可靠的成年男性。
雷克·威廉姆斯,這座城市警局的二把手,隻等一把手退休就能上位,深得市政官員信賴的城市守衛者。
“對不起,你知道的,我的工作性質……”
“哈,那麼是什麼原因讓你這個大忙人來找我呢,甚至讓我遇見這比蜥蜴汁還令人作嘔東西,要不是看在莎莉娜的麵子上,我絕對……”
冰美式真是罪惡啊。
莎莉娜是雷克的祖母,今年八十五歲了,前特工,目前是享受鄉村生活的快樂老太太。
雷克很熟悉莫蒂的脾氣,畢竟從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是這樣,儘管外表如同櫥窗中精美貴氣的娃娃,性格卻十分嬌蠻、任性,呃,可能還要加上懶惰和貪吃。
他已經完全掌握了應對方式。
“中央大街雪孩子出品的新式蛋糕,據說添加了來自東方的神秘風味,不先嘗嘗麼?”
在聽到‘雪孩子’三個字時莫蒂就心動了,新式甜品每日隻限量五十份,由於懶得排隊她從未搶到過。
一盒甜品有六個。
蛋糕分三層,第一層是清新的茉莉花味,第二層是甜甜的芒果味,第三層是味酸的楊梅味,每層之間加著薄薄奶油,味道層次分明,甜而不膩。
每個小蛋糕都做成一口大小,讓人意猶未儘。
甜味就是幸福的味道!
一口氣吃掉三個,莫蒂望著盒子猶豫。
好吃!
就是太少了!
雷克趁熱打鐵:“三十份雪孩子限量版甜品送貨到家,幫我一個忙!”
三…三十……
“可惡嗚嗚嗚嗚……要五十份!”
*
城郊——
對外宣稱是療養院,實際上是警局的秘密監牢。
但這裡關押的不隻是罪犯。
E棟,心理療愈科,彆名‘潛在危險因素監管處’。
白色的束縛帶禁錮著少年全身,就連下半張臉都被布條裹住,隻露出鼻子及以上的部位。
莫蒂挑眉:“看起來很普通。”
“進來看看吧,我認為你先捂住鼻子比較好。”
想到馬上就要甩掉一個大麻煩,雷克就感覺渾身都輕鬆了。
他用虹膜解開電子鎖,兩人進到病房內部。
床上的少年毫無反應地側躺著,仿佛不知道有人靠近。
莫蒂沒有任何即將麵對危險人物的緊張情緒,她伸出手撥開少年雜亂的頭發。
最先出現的是戴著耳塞的耳朵,耳翼近乎透明。
然後是細密的睫毛。
纖巧的鼻子。
那細密的如同小扇子般的睫毛顫抖著抬起,露出和發色相同的黑色眼眸,薄薄的水霧凝聚在他的眼眸中,脆弱而無害。
雷克解開少年臉上的束縛,布條下是一張清秀的臉。
少年並未有任何危險的舉動,隻是沉默地任由擺弄。
莫蒂好奇地扳過他的臉,仔細打量著。
左看右看都是個很普通的家夥。
少年忽然張口,莫蒂迅速地抽回手,卻低估了少年的狠心!
血線,順著唇角流下。
一點點的,鐵鏽的味道融入空氣。
如果絕望有味道,那可能是——
甜味。
“這才是合格的賠禮。”
紅色的眼眸中貪婪在醞釀。
冰冷的唇,印上另一個冰冷的唇。
腥氣如最助興的藥劑,挑動著理智。
“關燈,出去,你太礙事了。”
被甩了眼刀的雷克哭笑不得。
“喂!你要乾嘛!放開我!”
莫蒂如同被八爪魚般胡亂地揮舞著手臂,雷克好不容易才把她從少年身上扒下來,累得氣喘籲籲。
“我是讓你幫忙解決問題,不是解決提出問題的人!”
病床上的少年臉上也出現些微表情變化,似乎是第一次遇到這種狀況。
因為剛才的糾纏,讓莫蒂的頭發變得亂蓬蓬的,她瞪圓了眼睛,氣呼呼地說:“我在解決啊,你不就是讓我來吃了他麼!”
“吃什麼吃!這是良民!良民!”
雷克指著少年狠狠強調。
“他!良民?”
莫蒂一把將雷克推開,掐著少年的臉大聲叫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隻有陷入黑暗的靈魂才能發出美味的香氣,這家夥的血都快如蜜糖般甜蜜了!
雷克拽下莫蒂手,少年白皙的臉蛋上增添了新鮮的紅痕。
雷克有些後悔了,他不該僅憑過往的經驗判斷,以至於高估了莫蒂的自製力。
這些野獸隻是喜歡慵懶地臥著,但不代表他們喪失了貪婪之心。
“3月16日斯沃爾街區火災案,他是唯一的幸存者。”
“幸存者?怕不是凶手吧!”
莫蒂冷哼。
“雖然他經常遭受家人的虐待,在學校也受到欺負,但很可惜,他不是。夜鶯說他身上沒有死靈的氣息。”
傳說中,夜鶯的一雙眼睛,左邊能看到人的死期,右邊能看人身上纏繞的靈魂。如果夜鶯發現誰要死了,就會繞著他鳴叫三聲,那是冥河女神接引靈魂的呼喚。
但隻有手中沾染鮮血的人得不到夜鶯的挽歌,他們的靈魂將隻能被其所殺死的靈魂拖拽至冥河,無法上岸。
不是殘忍的罪犯,又怎會有濃重的黑暗氣息?
不!
他的血液比罪犯的更甘美!
那不是普通的殘虐中的歡愉,不是濃稠的油墨,而是觸不到底的無儘深淵。
與族群中低級的無法控製自己的家夥們不同,已經很久沒有什麼能使她動搖了。
但莫蒂從未品嘗過那樣的美味,隻要聞到一絲味道,就幾乎令她失控。
這不正常!
“這不正常對吧,我們內部鑒定過了,他確實是普通人類,也沒有任何犯罪行為,甚至反而經常成為暴力的受害人。
但他的血確實能引起黑暗生物失控,而且是自3月16日起才產生的效果,因為調取去年學校體檢時留存的血樣並沒有發現異常。
我本以為你會知道些什麼,現在看來還是沒辦法。”